綿綿細雨敲擊著河面和船體,河位因爲下了半天的雨水而上升,水流也變得湍急,巨大的客船順流直下,千重風景轉眼過,兩岸無盡美好盡在這雨中朦朧,讓坐在小圓窗前的秀雅少年不禁看癡了,沁涼又潮溼的空氣從窗外撲進來,他舒服得忘了剛纔的無聊心情和對情人的思念。
“……兩岸美景雨中深,一船離客江上恨。”
“公子好興致,不過這風吹久了傷身,奴婢還是幫您關上窗吧。”春桃不尤分說地關上了窗,杜絕一切讓他生病的可能,對於公子的健康問題她向來很堅持。
有些失望的鳳月流不捨地收回視線,也知道自己這破身體不適合吹風,秋風會讓他生病。“春桃,還有多長時間到承恩?”
“回公子,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已經快了。承恩位於輝州南部,離瑩州的邊界已經很近了,之後再走三天陸路,再沿水路直下進瑩州懷玉城。”
“鳳天的水資源真豐富!大小河流無數,兩岸景色也很美。自從進了輝州後我發現明明已經是秋天了,這裡還是一片綠色蔥鬱、鳥語花香,實在是不可思議!”
她笑得自豪,“公子不是在鳳天長大的,自然沒來過輝州,也就不知道素有‘祝福之地’之稱的輝州的美。這裡的綠色一年四季都是充滿生機的,沒有天災和瘟疫,物資的豐富更是大陸之最,終年不減的聖湖湖水的中心還有重要的子母水,他國嫉妒我國也是情有可原。”
“哦,那麼生活在這裡的人一定不愁吃穿了?”
“這個,也不是那樣,吃不上飯的還是有的。富庶之地引來無數商人富豪和權貴定居,生活在最底層的老百姓就成了他們欺詐勒索、壓迫侮辱的對象,誰不想撈些油水呢?他們在當地結黨勾結,在唯一不設有州長的輝州肆意橫行,霸道無理。飛凰宮形同是輝州的州長,但是許多法僧和那些人勾結,收了不少好處,小官員們又紛紛睜隻眼閉隻眼,甚至還幫著人家把含冤的人打出去,導致民衆有怨無處伸。所幸,飛凰宮的那些法僧雖然收了好處但也似乎在暗地裡言明不許鬧出人命,否則他們也無法保那些人,飛凰宮的名譽重於一切。”
好個官商僧三角勾結!他冷冷一哼。鳳天建國之初是出於對鳳凰的尊敬而空出了輝州作爲唯一的自治州——完全由信仰來統治和協調的自由之地,把一切大事務交給飛凰宮來管理,下面只設了州之下的縣官等小官員,對飛凰宮的信任更是不言而喻了。可是,人終是有慾望的,貪污和賄賂在富庶之地是最常見的也是縷清不盡的大毒瘤,自喻清高的天神教人也一樣。襲擊了鳳天的悠焹當初的語氣中也表現出了對天神教的痛恨和不屑,想來也不是無中生有。大神官大人也是世俗之人啊,竟然讓輝州內部矛盾變得尖銳,真是失策!
“王爺知道嗎?”
“是的。王爺曾親自遊輝州,處置了幾個很是囂張霸道的惡霸團體,警告了那些人國有國法,不容半分求情,當時連幾位高位的法僧勸阻也沒用,現在他們老實多了。”
“大神官沒說什麼?”
“沒有。聽說大神官表示自己不干預國政,王爺依法辦事,沒理由阻止。”
點點頭,趁著亭不在場他道:“哦~原來大神官是個無爲主義者啊!我還以爲他是個心機深沉的老狐貍呢!看來不單是個老狐貍,還是個‘大人物’,以後可有戲看了。”教廷和王權的矛盾在他原來的世界就是個大問題,現在在這個世界也一樣。恐怕,鳳天的未來發展,輝州的現狀將會是個巨大的絆腳石。總有一天,朝廷和飛凰宮會針對輝州管理一事弄得僵持不下。而飛凰宮又怎麼可能把含在嘴裡的肥肉吐出來呢?長此下去,遲早會出事!
不明白什麼是“無爲主義者”,春桃自動跳過不問。時間長了,呆在殿下身邊的她們早習慣他偶爾脫口而出的奇怪詞句,問了多數聽不懂,也就不想問了。“公子何出此言?”
“呵呵,春桃,你我心裡明白。我不相信炎挑選出來的人會是愚鈍之輩。”
她笑道:“公子過獎了。”
“公子,該吃藥了!”春蘭和亭推門而入,後面還跟著歐陽飛。
接過藥一口灌下,鳳月流連忙皺著五官丟了兩塊冰糖入口。一天三頓藥,他現在也習慣了,爲了自己的健康只能忍了。“公子感覺如何,河流略微湍急,船身有些搖晃,如果有不舒服請一定要說出來。”亭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傲如白蓮,清冷的聲音很是好聽。一手爲鳳月流把脈,一邊敬業地說道。
“有勞亭公子了,我現在沒有覺得不適。聽聞你出自飛凰宮,算來這裡也是你的故鄉了,能不能爲初來乍到的我介紹一下這輝州風景呢?”
亭笑得沒有半分爲難,讓春蘭打開小圓窗。指向外面斜前方的某一點道:“這個自然,也差不多能看見了。對岸,那個高處的地方隱約可以看見一高亭吧?那是承恩有名的高亭,專門供遊人觀覽這波瀾壯闊的山水景色的,每年到了夏秋,都有不少文人騷客來吟唱美景。現在從那裡望去的話,對面的山剛好沒楓葉染紅,晨時江上起霧,朦朧降好似天邊的紅雲又好似鳳凰臥睡,沒人不會癡迷其中,醉在江山如此多嬌中。我在離開輝州前在飛凰宮學習修行時每年都會偷跑出來觀看那過分的火紅顏色,幻想著真正的鳳凰又將是何種風情之姿。”
等了一會兒,果然在遠處的高處上有一抹紅色在雨中隱約可見,隨著距離的靠近,可以看清那是在突出的崖上的一個粉刷得相當華麗的大亭子,四角翹首,頂端鑲有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夜明珠被被一隻振翅欲飛的小鳳凰抓在爪中仰頭高鳴,三人環抱的金紅圓柱因爲離得太遠而看不清上面雕刻著什麼,能看得見爲了防止有人掉下江去而設置的欄桿和不少活動的人影。
“這麼好的地方一定有很美的名字吧!”他也想站上去看看了!
“這個……建亭數十載,換了無數名字,總是讓人無法滿意,無數才子名家都因此每年9月楓滿紅之時匯聚於亭上,一決高下,爲亭子命名。”
“哦,有意思,那不就是說我們來得正是時候?我想去看!”
“奴婢也想看看這有名的輝州江景!”春蘭和春桃也是無比期待。
歐陽飛和亭沒反對,也認爲難得來一趟不觀亭的話太可惜了。二殿下是鳳天的皇室,瞭解一下自己國家的壯麗秀美也是好的。“我們倒也不急,正好一會兒下船,若是雨停了就直接去觀亭吧。”
“若是雨沒有停,我們也不好趕路,也可先找客棧住下,等天放晴了再去觀亭,然後上路。”
“好,就這麼辦!”
歸來客棧在承恩已有百年曆史,現在的掌櫃名叫程鷦,是個擁有田鼠血統的人類,因爲隱藏得很好而沒有淪爲“卡莫”,但是他每天都小心奕奕,兢兢業業的工作著來掩飾自己的身份,就怕有一天被人發現抓起來。所以他很拼命,記帳管事的本事也是讓老闆十分滿意,周圍的人也都稱勤勞的他爲“拼命掌櫃”。
今天,小雨朦朧,唏唏啦啦地下了很久,客棧裡客人不多,大都是江湖粗人,大刀□□的在桌子上一擱,大魚大肉地叫菜,言辭也是爽朗中帶著粗話,看貫了這種事的程鷦早就練就了目不斜視,耳不歪聽的平靜態度,只是吩咐小二要小心應對後就專心在櫃前記起帳本來,腦子裡不停算著今天的收入。
“公子,這裡有家客棧。”清脆的聲音在門口傳來,一身桃紅一身海蘭的兩名清麗女婢爲一位可愛秀雅的少年撐傘,後面跟著一位素裝的高雅脫俗的俊公子和一位身高八尺寶劍在握的冷俊男子。
這是一家人嗎?出門的天真少爺,美麗的女婢,不凡的先生和武藝高強的保鏢?程鷦暗暗想道。
“你好,幾位客官,裡面請。您是要吃飯還是要住宿呢?”小二哥麻利地跑過來,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桌椅,倒水請客人稍坐休息。
“有上房嗎?”歐陽飛開口。
“有,當然有。”
“來四間。”三個男人各一間,兩個女婢一間。“另外來幾個素菜,不要葷腥。”
“好勒,您等會兒,這就好。”
“歐陽公子,怎麼樣?”春蘭壓低聲音問。
“沒事,左邊的是寒刀門的弟子,靠窗的兩人一是巍峨山的法僧一個天劍派的大弟子,樓梯邊的是些普通大漢,沒有什麼功夫底子,粗人而已。”
“寒刀門?巍峨山?天劍派?是江湖上的門派嗎?哇啊,我們是真的入了江湖呢!”太有感覺了!瞧瞧,那寒光爍爍的兵器,沉穩內斂的氣質,浮動的危險氣氛……哇啊,他終於親身體驗到了小說中的江湖了!鳳月流無比興奮激動,晶亮的雙眼也在發光。
“少爺,容我必須提醒您,我們這次不是爲了玩,請自律。”亭淡淡潑來一盆冷水,讓鳳月流頓時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眼中閃著笑意,他們都知道他再才華橫溢也掩蓋不了本性的孩子氣,初次出門也是難免新鮮。其實若不是正事要緊,他們誰也不介意讓他玩個夠,補充一下因長年癡傻而失去的童年。
“……嗚,好吧,我只是感覺一下江湖就好,以後有的是機會。歐陽大哥,正義門現在怎麼樣了?”勉強壓下興奮,下次等一切都平穩了他一定要當個遊俠玩玩,最好乾脆把炎也拐來陪他一起鬧,一定很棒!好,就這麼決定了!
“自從門主被殺,兩大長老失蹤,正義門算是土崩瓦解了。背叛的那些人自己又組織了一個新正義門,喊著‘自己纔是貫徹正義到底’的門派,各門各派現在抱觀望態度,只要不損害他們的利益就不會排擠他們。”
“這麼說,表面上算是平靜了?”
點點頭,他又道:“不過各家有頭腦的人也多少猜出了鳳天即將面臨一場大災難,戰爭就要開始了,也都積極準備著,要麼保家衛國,要麼遷移。”
聽到最後一句鳳月流不樂意了。身爲一國皇子聽到有人在國家爲難時不施以援手自然高興不起來。“什麼呀,有能力還不爲國家出力,真是懦夫膽小鬼!”
“少爺,人各有志嘛。”春桃倒是很看得開地道。
等把菜上來,大家也都舉筷吃了起來。
“看樣子雨是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了,少爺,我們今天暫且還是先休息吧。”
“春蘭說的對,船體多搖晃,公子一定累了吧,一會兒喝一碗安神的藥湯早早休息纔好。”
被這麼一說,他還真的覺得有些累了。“好吧,明天我們去觀江。”
入了夜,亭定時進房間來看看鳳月流的睡眠是否舒適,這一路上水路的搖晃讓身體本就不健壯的他消耗了不少的精力,雖然殿下什麼都不說,但是身爲醫者自己最瞭解自己的患者的情況,所以下午他命春蘭熬了安神易睡的藥湯給殿下喝讓殿下睡下,自己則隔兩個時辰看一次。
“怎麼樣?”歐陽飛站在亭的身後,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問。
收回爲沉睡的鳳月流把脈的手,把那細瘦若無骨的手腕放回被裡蓋好,亭看著鳳月流安睡的容顏道:“輝州的水氣重,雖然有助於水屬性的法師修煉和療傷,但是對於體弱的人來說這個季節也是寒氣易侵體的時候,如同兩面刃,處理不好會會很麻煩。降雨前後最需要注意,你我今天晚上輪流看守吧。”
沒有正面回答,歐陽飛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今夜是陰曆八月十五,血紅子月當空,皎潔母月不在,聽說這幾年這個時候的輝州不太平。”
“江湖上是這麼傳聞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去年我爲了這個傳聞特意回飛凰宮,但是除了幾件離奇的殺人案子外沒有什麼特別的。”
歐陽飛覺得亭被人隱瞞了許多事情,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嘆息。“你呀,一直都有書呆子之稱,沒想到今天竟讓我遇到一個醫呆子!我剛纔說的‘不太平’已經是很客氣很委婉的說法了,你不知道嗎?這幾年裡,月圓之夜一定有人命案發生,而八月十五在古時被稱爲‘萬魔之夜’,今夜也一定會在某處發生慘案,那個紅霧之魔也是。”
“紅霧之魔?”亭驚愕地看著他,首次聽說在輝州出現魔物。輝州已經了十幾年沒有過魔物肆虐了,難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嗎?“你不是騙我吧,如果真的有,那麼爲什麼師兄們沒有告訴我?”
“我不知道他們是故意瞞你還是根本就不知道,紅霧之魔的事只有少數查知的人知道,不過我不相信飛凰宮高層不知道。紅霧之魔最初出現在何時已經無從查證,但是這五年幾乎是出現在輝州境內,先是紅霧瀰漫使人昏睡無力,悽悽之聲讓人膽寒,至今的一百三十名被害者無一不是被吸乾鮮血而死,僥有幸存者生還也是留下殘句,精神力透支而死。它神出鬼沒,無法推測它的目標,所以都是沒有防備。目標的共通點就是法力高強的人,卻從來不是法僧。”
“怎麼會……一百三十條人命……這太荒唐了!這麼大的事,飛凰宮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爲什麼不說?”
按住激動的他,歐陽飛也知道了亭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冷靜些,別大聲吵醒殿下。總之,輝州何其大,雖然它出現在這裡的機會是小得很,但也不能因此放鬆。我們今夜都不能睡,一定要撐過去。你是法僧,該怎麼做你知道,我不會法術,但是王爺賜我的劍——盤古是百年前有名的金屬性鑄劍大師烈先生的作品,上面也附有屬性傷害,是殺魔物的上好利器。我不會法術,但是武藝上絕對派得上用場吧。”
他自信的神采讓亭一呆,心跳突然加快,一下子覺得眼前的男人很吸引人,一時只能尷尬地慌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臉紅心跳。爲什麼會這樣?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好是壞,非常陌生,讓只會讀醫書的他不知所措。
這樣的感覺,是什麼呢?
額前垂下的一縷白髮,依舊無解。
客棧裡是如此,可此時承恩北方城門口的主幹道忽然陰風平地而起,刮亂兩旁雜物,紅色煙霧迅速被吹入城中,沿著幹道漸漸蔓延全城,紅色越加濃重,在夜色的掩護下一道黑影竄過,不時晃動幾下似在尋找滿意的獵物。
紅霧過境,普通人沒有能力抵抗昏睡紛紛倒下,不知世事。承恩最南方的客棧最後也被紅霧籠罩,縷縷輕煙滲入房間,正回答春桃關於當地遊玩好去處的程鷦憑藉著體內田鼠的妖族血統而第一個變了臉色,出言示警,大家用布條掩住口鼻希望擋一時毒霧。店裡住宿的人不多,大都第一時間衝到了一樓。
二樓房間裡有人已經早有防備。“果然還是來了。”歐陽飛的劍已出鞘,面色冷凝,把抱著昏睡中的鳳月流的春蘭護在身後,和長綾在握的春桃打算並肩應敵。
“妖氣沖天,會是個棘手的傢伙。”雙手結印,指間泛著金光的亭也曾與魔物對戰過,這次也是十分冷靜。“聽好了,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實在對付不了,殿下的安全是第一的,明白嗎?”
“奴婢們清楚。”
春蘭暗□□針隨時發射,春桃灌力與長綾中帶出一絲綠芒。
在開始有人倒下時,感覺到強烈的天罡法術氣息的程鷦立刻跑上來需求強大的力量保命。這個時候也不是斤斤計較的時候,戰力越多越好。
危險,正在接近他們。北路被封南路是水,他們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