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燈接觸不良,呲呲閃爍,空氣瀰漫著若有若無的腥臭味。
伏見鹿回過頭,脊背發(fā)冷,日式老宅的玄關(guān)站著個長手長腳的女人,赫然是九條唯。換做在以往,他會覺得九條唯身材出衆(zhòng),跟模特一樣九頭身比例,但現(xiàn)在他只覺得九條唯像瘦長鬼影,不似活人。
現(xiàn)在他知道「夢裡非常危險」是什麼意思了。
小玉子第一時間縮回腦袋,乖乖坐回課桌邊,裝模作樣溫習功課。伏見鹿心知不妙,當即喊道:“玉子!九條小姐問你呢!作業(yè)做完了嗎?!”
這話非常有效,九條唯·瘦長鬼影版轉(zhuǎn)過了頭,雙腳踮起,根本沒有邁步的動作,就這麼緩緩地從伏見鹿面前飄過,客廳內(nèi)安靜且壓抑。
小玉子不敢吭聲,她當然沒做完作業(yè),否則也不會眼巴巴的來找伏見老師了。
九條唯並未放過她,而是像條蛇一樣,從後面緩緩靠近了,纏繞在小玉子的背上,細長的脖頸壓著小玉子的肩膀,九條唯把腦袋探了出來,用下眼白斜睨著小玉子,聲音嘶啞地追問道:
“作業(yè)……”
“做完了嗎?”
小玉子坐在書桌邊,手上捏著2B鉛筆,身體抖得跟篩糠一樣。她不敢撒謊,小聲說道:“沒、沒有……”
“爲……什……麼?!”
九條唯顯然是發(fā)怒了,雙手掐著小玉子的肩膀,看上去就像是非洲巨蟒在吞食一隻小兔子。
小玉子實話實說:“因、因爲……伏見老師說……作業(yè)太多了……很不合理……讓、讓我出去玩……”
“?”
伏見鹿躡手躡腳正準備從玄關(guān)開溜,聽到這話他下意識回頭,孰料九條唯驟然突臉,貼在他面前,二者距離不超過一釐米,那張慘白的人臉此刻滿是怨毒,活像女鬼來索命,擠佔了他整個視野。
“——誰允許你不讓她寫作業(yè)的?。?!”
九條唯張開血盆大口,一陣魔音貫耳,她猛地伸出雙手,掐住了伏見鹿的脖子。後者想要反抗,發(fā)現(xiàn)渾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氣。
在這個夢境中,九條唯好像是無法反抗的存在。
伏見鹿先是覺得缺氧,緊接著脖頸傳來一陣劇痛,九條唯的拇指插進了他的喉管,捏著他脖頸兩側(cè),用力一撕,活像抗戰(zhàn)片手撕鬼子,硬生生扯下了他的臉皮。
“去死!!”
又是一道淒厲的吼叫響起。
伏見鹿眼前一黑,在理智消散的最後一秒,他腦海裡閃過了很多個念頭:
首先,這個夢境肯定不是他的夢,他對九條唯絕不會有這種印象;宮崎梔子的催眠術(shù)再怎麼高超,也不可能無中生有——所以,這裡很有可能是源玉子的夢境,房間裡的小玉子就是小時候的源玉子。
那他怎麼進源玉子夢裡來了?
大概就跟催眠磁帶的效果一樣,他們出現(xiàn)了共夢現(xiàn)象,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源玉子大概在他的夢裡……他們在互相影響,用心中的夢魘困住了對方。
最後,伏見鹿隱約覺得,脖頸撕裂的感覺太過真實,說不定現(xiàn)實中他的脖子被弩箭給射穿了,所以纔會有這種感覺。
……要死了麼?
伏見鹿來不及恐懼,也來不及悲傷,意識快速沉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邊又傳來那道熟悉的呼喚聲:“醒醒……快醒醒呀……”
伏見鹿的意識逐漸聚攏,清醒了過來,他還沒擡頭,就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小玉子的房間內(nèi)。
他在顱內(nèi)法庭的檔案室檢索了一番,發(fā)現(xiàn)自己又缺失了兩個月的記憶——也就是說,每死一次,丟失的記憶就會翻倍。
照這麼說,源玉子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丟失了七個月的記憶,再死一到兩次的話,恐怕會丟失幾年的記憶!
“伏見老師……別睡啦……”小玉子繼續(xù)呼喚他,輕輕地推搡著他的胳膊。
伏見鹿猛地擡起頭,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十分不妙。眼下保命要緊,既然沒辦法離開房間,那就必須規(guī)避掉「必死條件」!
他回過頭,看向小玉子,語速極快地詢問眼下的狀況,儘可能地收集情報。小玉子雖然不理解,但還是如實回答。
伏見鹿從她口中得知,自己現(xiàn)在是一名專業(yè)家庭教師,受聘於九條家,負責給玉子大小姐輔導功課。
這種情況在日本非常普遍,普通高中大多實行的是快樂教育,針對日後畢業(yè)進路希望工作的學生,安排一些專業(yè)向的技術(shù)課程,基本高中畢業(yè)要麼打工、要麼上短大(大專)。
此外,高中老師的授業(yè)水平堪憂,學生想要靠在學校上課考上名校大學,簡直是癡人說夢。
因此,各種課外補習班、專業(yè)訓導班、升學預考機構(gòu)紛紛運營而生。學生們?nèi)绻肟即髮W,父母就得花高價報課、請老師輔導,故而在日劇或者日漫裡哥哥爲了弟弟妹妹考大學而打工的情節(jié),其實不是藝術(shù)美化,而是普遍現(xiàn)象。
一般來說,升學壓力直至高中才會出現(xiàn)。就算是精英教育,那也得等到初中再說。但九條家就不一樣了,九條唯信奉教育得從娃娃抓起,故而源玉子從小學就開始爲考名校大學做準備了。
小玉子的童年可謂是暗無天日,但好在她遇到了一個教學有方的家教老師,不僅教學能力出衆(zhòng),還明白勞逸結(jié)合、張弛有度的道理,經(jīng)常讓源玉子偷偷出去玩。
到了放暑假的時間,小玉子還有爺爺醬保護,九條唯總不至於拂公公的面子,只要爺爺醬一開口,聲稱自己想跟孫女親近,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小玉子就能獲得自由,在鄉(xiāng)下四處撒歡。
眼下,伏見鹿正在扮演那名家教老師,他讓小玉子偷溜出去玩,並承諾會幫小玉子寫完沒必要寫的作業(yè)。
小玉子獨自公園耍了幾個小時,玩了會翻石子,可惜小手不靈活,沒有遊戲體驗,因此轉(zhuǎn)而玩沙雕,挖工地的沙子,堆成小城堡和豬頭。
直至夜幕降臨,小玉子趕在媽媽醬回家前,快速溜回家中,詢問伏見老師有沒有幫她寫完作業(yè)。
答案是沒有。
因爲伏見老師趴在桌上睡著了。
伏見鹿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在心裡預估了一下,按照上次死亡經(jīng)驗,九條唯大概還有十來分鐘就會回來……現(xiàn)在他是輔導老師的打扮,身穿西裝帶著眼鏡,手腕上還有一塊電子錶。該說不說,小玉子卡的時間點是真寸啊!一點容錯都不留!
伏見鹿心中暗罵,琢磨著矇混過關(guān),謊稱已經(jīng)寫完了作業(yè),但小玉子無情戳破了他的美夢——九條唯每天晚上都會檢查女兒的課業(yè),伏見老師爲了讓小玉子休息,寫作業(yè)時經(jīng)??桃饽7滦∮褡拥墓P跡。
那就沒得選了,只能在九條唯回家之前,把小玉子的作業(yè)寫完。
伏見鹿翻出作業(yè)本,開始分配任務:“咱們分工合作,一人寫一半,進度會更快!”
小玉子得知作業(yè)沒寫完,小臉緊張得發(fā)白,都沒功夫抱怨,連忙坐在書桌邊,唰唰開始埋頭趕作業(yè)。
伏見鹿身懷八級的證據(jù)僞造技能,模仿一個小學生筆跡手到擒來。在翻開作業(yè)本之前,他琢磨著小學生的作業(yè)能有多難,好歹他也是S級的智力,就算小玉子的作業(yè)朝綱,是高中生的試題,也難不倒他。
他先是側(cè)過頭,看了一眼小玉子,瞭解小玉子的筆跡,以免出現(xiàn)破綻……萬一被九條唯看出來是代寫,那他大概還是個死字。
嗯,不難模仿。
伏見鹿多了幾分信心,他翻開作業(yè)本,開始閱讀題目:
「媽媽醬說家裡藏著三隻“壞壞菌”,它們總在睡覺時偷吃小朋友的乖能量,請回答:」
「分題1:壞壞菌最怕哪種顏色的襪子?」
「分題2:如果爸爸的鼾聲能讓壞壞菌跳舞,那它們跳完一支《海帶扭扭舞》需要多少分貝?」
「分題3:請用廚房調(diào)味料設計一套盔甲,保護枕頭不被壞壞菌咬出洞洞,並畫出設計圖並標註每種調(diào)料的魔法屬性?!?
“……”
伏見鹿每個字都看得懂,但連在一起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也對,這個夢境大概是基於源玉子的童年回憶構(gòu)成的,在小玉子的視角里,超綱的作業(yè)大概就是這麼抽象。
伏見鹿深呼吸,他憑藉自己的直覺,開始瞎幾把亂寫,就算寫錯了,九條唯也只會罵小玉子,跟他沒什麼關(guān)係——要是九條唯遷怒於家教,他就搖頭嘆息,說小玉子最近不太用功,所以纔會出現(xiàn)這種錯誤。
他一邊寫,一邊思考著眼下的處境。
只是在夢中活下去,還不足以解開他眼下的困境,他還得想辦法醒過來才行。
宮崎梔子隨時可以對他下手,用弩箭對著他來一發(fā),屍體埋在後院,或者用轎車運到東京灣,神不知鬼不覺,以東京警視廳的辦案效率,八成抓不到她。
不過話說回來了,爲什麼宮崎梔子還沒有下手?
難道夢境時間和現(xiàn)實時間不是一比一的流速嗎?
還是說宮崎梔子有信心讓他們再也醒不過來?
伏見鹿胡思亂想了一會,並沒有什麼結(jié)果,他只能著眼於自己能做的事情,先趕緊把作業(yè)寫完了再說。
……
……
與此同時,現(xiàn)實地下室內(nèi),宮崎梔子背靠在牆壁上,手持弓弩,用手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緊張得額頭冒出冷汗。
她的處境非常危險。
藉著地板門透進來的昏暗光線,她隱約能看到,牀上躺著兩個嬌小的人影,分別是源玉子和西野冬奈,她們正在催眠下熟睡,沒有任何威脅可言。
危險來自於角落站著的那個男人。
黑暗太過濃郁,那傢伙的輪廓看不真切,就像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在黑暗中來回踱步,自言自語,聲音詭譎而低沉:
“不行……不能殺人……”
“你算老幾……現(xiàn)在我纔是身體的主人……”
宮崎梔子心有餘悸,忍不住回想方纔發(fā)生的事情:在伏見鹿陷入深度催眠的一瞬間,他並沒有倒下,也沒有閉上雙眼,而是眨了眨眼睛,身上的氣質(zhì)突然像是換了個人,變得更加女性化、更具有侵略性。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伏見鹿就將她摁倒在地,差點徒手把她給掐死。
宮崎梔子下意識摸了摸脖頸的勒痕,窒息的痛苦殘餘在身體上,當時她以爲自己死定了,沒想到伏見鹿突然鬆手,又像是換了個人,左手扼住了右手,鬆開了她的脖子,並自言自語說:“川合——住手!”
她恢復自由之後,劇烈地喘氣,慌忙爬起身,撿起弓弩,躲在角落,盯著伏見鹿自言自語,趁機朝他射了一發(fā)弩箭。
結(jié)果伏見鹿竟然徒手抓住了箭矢,並且反手向她甩了過來。宮崎梔子根本反應不過來,她只聽到耳邊傳來‘咄’的脆響,箭矢就已經(jīng)把她的衣服釘在了牆上。
她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沒了外來威脅,伏見鹿又開始自言自語,天使小人和惡魔川合爭得不可開交:一個說要殺掉宮崎梔子和西野冬奈,另一個則拼命阻攔,說什麼也不肯交出身體的控制權(quán)。
宮崎梔子捏著弓弩,反覆深呼吸,逐漸冷靜下來。她稍做分析,推測伏見鹿的腦海內(nèi)還有另外兩個人格——其中一個叫‘川合’,另一個暫時不清楚。
先前她就注意到了,伏見鹿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穩(wěn)定’;現(xiàn)在看來,伏見鹿身上的問題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嚴重。
宮崎梔子思忖半晌,發(fā)現(xiàn)還真就暫時拿伏見鹿沒辦法,就算放麻醉氣體也沒用,伏見鹿現(xiàn)在本來就處於昏睡狀態(tài),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現(xiàn)在是在夢遊。
除非用精神類藥物,否則這種狀態(tài)會一直持續(xù)到他醒來。
她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沒想到自己會被逼到這個份上。既然常規(guī)手段沒辦法了,那她就只能用非常規(guī)手段了。
一樓廚房還有兩個煤氣罐,只需要將其打開,推進地下室,就能讓他們死於煤氣中毒……煤氣泄漏引發(fā)的火災或爆炸也行,就看哪種更方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