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點了一根菸,張一謀也不穿上外衣,上半身僅穿著一件白背心,靠坐在冰冷的牀沿上。

吸進、吐出,一根接一根的沒多久旁邊的菸灰缸裡就多出了六七個菸蒂。這間並不大也沒什麼傢俱的出租屋裡充滿了煙味,以至於屋子裡的另一個人,或者說是躺在牀上的另一人不由咳嗽了一陣,在濃重的煙味中甦醒了過來。

“一謀,大清早的別抽那麼多煙”

年輕女人揉了揉朦朧睡眼撐手坐起,張一謀聞聲下意識地轉過臉去,入眼卻是一片雪白色。喉嚨一陣吞嚥,他忙轉過臉去,“先把衣服穿上吧,莉莉”

跟他躺在一張牀上的女人,正是鞏莉。

“嗯”

鞏莉衝他甜甜一笑,溫順地應聲而起,從牀頭摸過一件內衣穿上,又拿起了一件睡袍披上,“肚子餓了沒,我去給你做早飯”

張一謀點點頭卻沒有說話,鞏莉也知道他有心事並沒說什麼,下牀時乖巧地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口。

果然男人很少能夠抵擋溫柔女性的魅力,張一謀緊皺地眉頭也舒展開了一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她的手。

幾個月了吧……

望著女人忙碌的身影,張一謀又給自己點了一根菸,長嘆一口氣。

八月底跟隊參加威尼斯電影節,他那部紅高粱》儘管在一年前的柏林電影節上大出風頭,但在今年的威尼斯電影節上卻一無所獲。整隊人折戟回國,原以爲能憑這部電影再給大陸電影漲漲臉的某些領導不高興了,於是乎原本說好的獎勵沒了,約好的給他拍新電影的撥款也沒了。大陸現在的情況張一謀也知道一些,隨著外資大量撤走,到處都缺錢到處都沒錢,內地電影賺不到什麼錢,也不能在外拿獎正面宣傳大陸,得不到撥款他也理解。

但張一謀怎麼也沒想到,千遮百掩的,他跟鞏莉之間的事情還是曝光了。

起因還是因爲鞏莉,她在中央戲劇學院上學時交了一個男友叫楊丹。87年拍紅高粱》鞏莉被他的風趣跟才華所吸引後,便逐漸冷落了正牌男友。鞏莉爲了跟他在一起,幾次跟楊丹提出要分手,都被家庭條件不錯且性子高傲的楊丹拒絕。爲了讓他死心,她不再接他電話跟他見面,以至於到了今年年中兩人聯繫越來越少,關係瀕臨破裂。

鞏莉有個男友這事,張一謀是知道的。只是她之前跟他說過,會自己處理這關係,張一謀也就沒多想。誰料到楊丹家裡在文聯有些關係,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得知了鞏莉跟他好上之後,楊丹又怒又氣之下,跑到張一謀西安家裡去鬧,不過被他的妻子蕭華擋下了,最後激怒之下楊丹選擇了實名舉報兼向媒體曝光他倆的不貞關係。

這年頭在內地被發現了婚姻不忠幾乎等同於斷了上進之路,張一謀就是這樣子。他跟鞏莉的關係曝光之後,不但大陸不少報紙登報指責、批評兩人尤其是張一謀,他所在的西安電影製片廠甚至還爲此專門開會表決,讓他暫停工作休息,一段時間。一面面臨工作的不順,一面還要糾結於鞏莉的逼宮跟妻子的冷眼冷語,又煩又惱的他,於脆在一個香港電影考察團前往西安跟當地接觸詢問能不能在當地採景,準備拍攝一部跟秦始皇以及兵馬俑有關的電影時,他主動聯繫上了那個叫程曉東,的香港導演,並跟著來到了香港。

“一謀,飯我做好了,來吃點吧……”

鍋碗瓢盆的奏鳴曲唱了十來分鐘,沒多久之後一陣陣呼喚他的聲音驚醒了張一謀,他應了一聲,這才披上了外套下了牀,往外間走了出去。

鞏莉倒也心靈手巧的,十幾分鍾便把昨晚剩下的豆漿跟幾道剩菜全熱好了。知道張一謀不愛吃米飯,她還特別出門幫他買了一些包子,讓張一謀心中一暖。

對於鞏莉他的感情是複雜的,他跟妻子蕭華的結合只是當初在下鄉知青期間的一種自保手段,結婚這麼多年原本還有一點感情現在也淡了。在他心目中如果不是還有個女兒牽掛,加上在大陸婚姻緋聞會誤了他的事業,只怕他早就跟蕭華離婚,選擇更年輕漂亮也溫柔的鞏莉。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個頭……”

張一謀拿起個包子,咬了幾口嚼嚼起來,卻根本沒有動筷子夾菜的意思,顯然胃口並不是很好。鞏莉看得心痛,連忙問道：“怎麼了一謀,多吃點啊,來香港這一個月,你看你都瘦了”

張一謀點點頭,又咬了一口包子之後,長嘆一口氣：“莉莉,也許我們這一次來香港來錯了”

臉色並不好看,幾個月前隸屬香港一家電影公司徐可工作室公司的導演程曉東親自去了一趟西安,跟大陸那邊詢問能不能在內地取景拍攝一部有關於秦始皇跟兵馬俑的電影。那部電影的名字叫《秦俑》,改編自香港知名女編劇兼小說家李碧華的同名作品。張一謀聽說過徐可工作室公司,知道是香港最大電影公司新藝城名下的子公司,加上當時他在內地倍受爭議,便主動聯繫上了程曉東,答應幫他遊說西安電影製片廠同意與新藝城合拍《秦俑》。

張一謀在西影廠於了這麼多年,人脈自然沒的說,雖然此時大陸跟香港的關係比較緊張,但西影廠上報廣電部門後,領導一開會最終還是點了頭,決定給徐可工作室公司一個便利,希望能夠向香港傳達一些善意。於是,西影廠那邊也同意了與徐可工作室合作,拍攝李碧華的《秦俑》。

誰知道他這邊把最困難的事情擺平了之後,程曉東這邊卻出了問題。程曉東是徐可提拔髮掘的人,自出道以來便一直跟在徐可身邊,他要拍《秦俑》,投資人當然也是徐老怪跟他的徐可工作室公司。今年以來新藝城三巨頭持續內鬥,惹得徐老怪也是煩心。他的徐可工作室公司當年是由他跟妻子施南生建立的,但還有三個大股東分別爲新藝城公司、新藝城三巨頭之一的石天,以及金公主老闆雷覺坤。

麥加於不久前強賣新藝寶唱片的舉動給徐老怪上了眼藥,擔心有朝一日自己的徐可工作室也被股東強賣的他便動了把公司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想法,正巧徐可之前執導拍攝的那部《英雄本色3》爲他帶來了一筆鉅額收入。於是徐老怪現在正在跟新藝城以及石天談判,想把他們手上的股份買下來

結果,他想把徐可工作室給買下來,自然要花不少錢。一時之間徐可工作室的資金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徐老怪原本答應給程曉東的六百萬投資,一時之間也拿不到了。

程曉東拿不到錢,《秦俑》準備了一半自然沒辦法拍了。張一謀半是躲避內地的媒體指責跟對他變心的報道,半是擔心他給拍了胸口的西影廠接不到這部戲的活兒,於脆在程曉東回香港後也跟著來了。

張一謀來了香港,鞏莉還能在內地待得住,也跟著一起來了。

“別想那麼多,一謀。船到橋頭自然直,以你能在柏林電影節上拿獎的本事,去那家電影公司接活還能吃不飽飯,最多我們多等一段時間就是了”

鞏莉也在這些天他的唉聲嘆氣裡,把事情知道了原本,見他心情又開始低落,連忙安慰他幾句。

話是說得簡單,但事情哪有那麼容易辦。

張一謀苦笑搖了搖頭,三五口把一個大肉包子吃下了肚子後,跟她說道：“我再去程導那邊看看

來香港有段時間了,他身上的存款也花了不少,若不是還能再銀都電影公司接點零散私貨,又有程曉東幫他墊付了這處房子,只怕早就撐不下去了。不過饒是如此,兩人在香港的這段時間裡,日子過得也算緊吧。他張一謀也是個大男人,看著一個女人跟著他從內地來香港過苦日子,這是煎熬。

話說完他就擱了快了,張一謀也是個急性子,三五下洗刷完成之後,挑了一件來香港之後新買的衣服穿上,這纔出門直奔附近的巴士站臺,他這裡距離徐可工作室公司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張一謀可不捨得坐那天價的出租車。

一路顛簸很快到了徐可工作室公司所在辦公樓,下面的保全這段時間也跟他熟了,見他點個頭就放行,任由他上了七樓直奔徐可工作室公司。

“張先生,你來了……”

張一謀這段時間就差沒天天往徐可工作室跑了,接待處的小姑娘都跟他混熟了,見他一來一人直接給程曉東掛了個電話：“程監製,張先生來了”

把電話掛上之後,那小姑娘直接指著一角的辦公室,“程監製還在公司,張先生你自己過去吧

“嗯,謝謝啊”張一謀道了一聲謝,快走幾步來到程曉東的辦公室門前,正準備敲門呢,發現門被拉開了,擡頭看去就看到了入門一張年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