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希霍夫同志，職工宿舍的資金方案做出來了，請您過目。”
瓦連京帶著重重的黑眼圈，將方案放到了蘇希霍夫的桌子上。這是他熬了兩個通宵才做出來的，誰讓背後有一個像惡鬼一樣緊追不捨的院長同志呢？
“瓦連京，這份方案不行，怎麼能讓我們的同志每家平均只有五十平米？至少要七十平米，七十平米！拿回去重做！”
“瓦連京，這份方案不行，怎麼能讓我們的同志家裡沒有熱水？必須配備鍋爐房，一定要鍋爐房！”
“瓦連京，這份方案不行，怎麼能讓我們的同志自己裝修？一定要想到同志們前面去，每家我們都附送基礎(chǔ)裝修！”
……
回憶起噩夢般的這一天兩夜，真是地獄一樣可怕啊！
到了這份第十三版計劃書，蘇希霍夫院長同志已經(jīng)看了有十多分鐘了。直到他放下手上的文件，也沒有再提出別的要求。
“不錯，瓦連京同志，這次總算是做的像樣了，這樣才能不辜負同志們的信任麼。”
啪的一聲，蘇希霍夫拿出自己的院長法人公章，在這份計劃書上蓋下了印章。
“拿去吧，就用這份方案和市建築總公司進行洽談，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儘快簽署合同。”
“可是、可是……”
瓦連京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這份計劃裡每棟樓造價至少七百萬盧布，兩棟樓就是一千四百萬盧布，我們要怎麼籌措這麼大一筆錢？”
“籌錢是我的事情，你的工作是簽約，然後把定金打到市建築總公司的賬戶上！”
在蘇希霍夫同志嚴厲的目光注視下，瓦連京的腰彎了、眼神灰暗了、腿也站不住了，只好從桌子上抓起那份蓋著鮮紅印章的文件，倉皇的離開了寬敞繁華的院長辦公室。
在瓦連京走後，蘇希霍夫便拿起電話，向著外面的秘書吩咐道。
“尼娜，給我把急救中心的主任喊來，我要見他！”
急救中心主任安德烈大概是因爲常年需要進行大量的體力活動，身體壯的彷彿一頭北極熊。說話聲音嚴厲而且乾脆，總是無法容忍別人的拖沓。
在同事的眼裡，他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在患者眼中，倒是一位負責任而且有效率的好醫(yī)生。畢竟當他在訓(xùn)斥別的醫(yī)生加快速度的時候，病人家屬總是會對他多一些好感的。
長此以往，安德烈同志在醫(yī)院裡風評漸漸便不好起來。說他太苛刻同事的，或者說他人模狗樣的，久而久之，安德烈同志批評別人的聲音就少了好多。
在工作中沉默了下來的安德烈同志，不想竟然後來反而成爲了急救中心的主任。於是在他雄壯的身軀下，便彷彿內(nèi)心中已經(jīng)看透世事，養(yǎng)成了貌似什麼都不在乎的性格。
“蘇希霍夫同志，你找我？”安德烈大大咧咧的推開門，邁著熊一般的步伐走過來，就連樓房都感覺像是顫抖了一下。
“是的，我找你。”蘇希霍夫摘下鼻子上的眼睛，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請坐吧，我親愛的安德烈同志。”
“招你來我就不廢話了，你們急救中心目前有多少救護車？”
安德烈驕傲的說道：“六輛，咱們市中心醫(yī)院在符拉迪沃斯託克是救護車最多的醫(yī)院。”
“哦，那麼——就請你拿出五輛救護車，將其出售掉吧。”蘇希霍夫淡然的說道。
“什麼？爲什麼？我不同意！”安德烈大吼著，像是要把人抓起來吃掉。
“爲什麼嗎？因爲醫(yī)院要建職工宿舍啊，平均七十平米，有熱水，帶基礎(chǔ)裝修的兩棟宿舍，可以保證所有的醫(yī)生，大家都能住上這樣的宿舍。”
蘇希霍夫在底層掙扎的這些年並不是混過來的，而是爲了能向上爬，認真仔細的研究過這個醫(yī)院的每一個人。
他敲打著桌子，安德烈是個外表魯莽的傢伙，也熱衷於把自己僞裝成一個莽漢。但實際上麼，他是一個非常沒有主見，而且軟弱的傢伙。
在他貌似看透世事的內(nèi)心，其實是被流言蜚語給嚇壞了的小傢伙。有些人恐懼表現(xiàn)出來的是畏縮，有些人恐懼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脆弱的強大僞裝。
顯然，安德烈就是屬於後者。他用大大咧咧的性格，將自己害怕別人語言暴力的內(nèi)心給僞裝了起來。
“安德烈同志，坐下嘛，你爲什麼這麼氣憤？”
蘇希霍夫不緊不慢的說道：“我記得急救中心的小格里高利，剛剛纔結(jié)婚吧？夫妻倆擠在三十平米的單身宿舍，這樣好嗎？”
“還有丹尼爾，剛剛生了個兒子，但不得不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三代人住一套房子？嘖嘖，實在是太可憐啦。”
“安德烈同志！”說到這裡，蘇希霍夫突然聲色俱厲了起來：“不需要我提醒你，全醫(yī)院有多少人在指望著這次建房子吧？需要我去向他們說，因爲安德烈同志的阻撓，你們的房子告吹啦！你們只能繼續(xù)窩在自己老舊的窩裡繼續(xù)餘生啦！你們這輩子也住不上獨門獨戶的樓房啦！”
蘇希霍夫用手指著安德烈的胸口，陰測測的說道：“安德烈同志，你可以發(fā)揮你核桃仁一樣的大腦，隨意的聯(lián)想一下，看看你會有什麼下場？你會被所有人厭惡，被所有人排擠，你會丟掉你急救中心主任的職務(wù)，你會在你的整個餘生後悔今天拒絕了我的要求！”
在蘇希霍夫手指下的安德烈，此時早就已經(jīng)滿頭大汗、瑟瑟發(fā)抖。這個熊一樣的男人，並沒有一個鋼鐵般的內(nèi)心。
在蘇希霍夫的威脅下，輕易的就妥協(xié)了下來。
“但是——因爲救護車減少，導(dǎo)致我們的業(yè)務(wù)量下降怎麼辦？”
市中心醫(yī)院的經(jīng)費是根據(jù)救治的人數(shù)從政府財政領(lǐng)取補貼的，救治人數(shù)下降，必然導(dǎo)致醫(yī)院的效益下降。
“那是我的事情，而且安德烈同志你要想好。業(yè)務(wù)再多，那也是醫(yī)院賺到的錢。可是房子分到你們的手裡，卻是大家自己得力，你考慮那麼多幹嘛？”
“是、是，我明白了，偉大的蘇希霍夫院長同志。”
安德烈急救中心主任同志，拜服在了蘇希霍夫的腳下。
“好了，出去吧。對了，記得把設(shè)備科的維克多科長喊過來！”
……
距離蘇希霍夫擔任院長已經(jīng)有一段日子，終於符拉迪沃斯託克市中心醫(yī)院迎來了發(fā)薪水的日子。
醫(yī)院裡開工資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是把工資直接轉(zhuǎn)到工資賬戶上，發(fā)薪日只是象徵性的向職工發(fā)放工資條而已。
財務(wù)科的瓦連京科長頂著他始終沒有消退的熊貓眼，有氣無力的念著職工們的名字。
“葉蓮娜、伊琳娜、塔季揚娜！拉麗莎，卓雅！馬琳娜！”
隨著大家一個個拿到工資條，看著上面比以往多了一倍的數(shù)字，男人們尚且能矜持的維持住表面的平靜，女人可早就興高采烈的張揚起來了。
“看那、看那，我這個月竟然有一千八百盧布的工資，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才進入醫(yī)院不過半年的拉麗莎，像個精靈似的轉(zhuǎn)起了圈，樂的簡直找不到北了。想她這樣剛剛參加工作的小姑娘，哪有拿一千八百盧布工資的道理！
但往裡日早就妒忌欲狂的老護士，如今一點也沒有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反而是各自按照圈子圍做一堆，也手上晃著各自的工資條，在那裡竊竊私語。
幾個年輕的護士姑娘，在拿到工資條之後便手拉著手，興致勃勃的奔著醫(yī)院外面去了——這是月光族，月初就把工作花光，月末只能吃土的那一類。
也有人掰著手指頭，算著漲了工資之後，多久才能湊足一筆足夠多的積蓄。
男人們雖然嘴上不說，但目光的交流中也都充滿的興奮的神情。
總算可以敞開抽菸了，黑市上進口香菸的價格漲到了天上。即使是中國香菸，都要七八十塊一盒。有了這筆多餘的工資，至少能敞開了抽菸喝酒——幸虧蘇聯(lián)男人不流行燙頭！
也有人在算計著，家裡老婆還不知道單位漲了工資，要不要把這筆錢取出來當私房錢？可是一旦被發(fā)現(xiàn)，俄羅斯男人也難免要睡陽臺呀！
啊啊啊，全都是幸福的煩惱呢。
就連被賣掉了五輛救護車的急救中心，小夥子們也一點怨言都沒有。醫(yī)生們聚集在一起，交流著自己的情報。
“我聽說醫(yī)院已經(jīng)和市建築公司簽了合同，明年這個時候，說不定我們就能住進七十平米、帶熱水和裝修的新房子裡啦！”
“這個嘛，彼得你不要太樂觀。以市建築公司的效率，很可能建好了也要等個兩三年了。”
“兩三年也好，我們正打算那個時候要孩子。七十平米的樓房，帶孩子就方便多了。”
“沒想到啊，蘇希霍夫竟然還是這麼一個有魄力的好領(lǐng)導(dǎo)，以前真沒看出來。”
“是啊，這樣肯爲我們職工著想的領(lǐng)導(dǎo)，實在是太少了。”
說話的功夫，衆(zhòng)人一致看向急救中心主任安德烈。
心裡正在五味陳雜的安德烈，後背猛的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