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天晴,金色夕陽籠罩在東渠,活著的人不論敵我,勝者神色喜悅,敗者也僥倖於生還。實質(zhì)上對於底層的韃子牧民來說,若能化夷爲漢,也是不錯的路子。只可惜,邊鎮(zhèn)漢人並不信任他們,哪怕歸化,也會受到胥吏苛難。
何衝押著7百餘乞降韃子入營壘,身上甲冑染血,可見也是開了刀的。他此時留了短鬚,俊朗面容顯得有些威嚴。舉目展望中軍將旗,眉頭1皺,中軍損失看來挺大,整整3桿將旗沒了,看到後軍將旗皆在,他鬆了1口氣。
“何將軍來的真是時候??!”劉高旭在烤火,見了何衝起身高聲呼1句:“以逸待勞,這逮了多少腿軟韃子?”
見他面帶怨恨,何衝跳下戰(zhàn)馬抱拳淡聲道:“風(fēng)雪迷路,某前軍擔(dān)憂中軍安危。全軍兩千兒郎可爲見證,某從未收到大人信使,便率軍趕來。於戰(zhàn)場邊緣遇到散騎,這才得知中軍遇襲,請問朱大人現(xiàn)在何處?”
劉高旭心中鬱氣難以發(fā)泄,雖然勝了,可他部衆(zhòng)5騎此時能戰(zhàn)者不足百騎,聽何衝這麼說,也知道怨不得何衝,但還是悶悶道:“開路的前軍,卻放韃子5千騎突擊中軍長達1個半時辰,不說了,何將軍見諒12,手下兒郎折了7成……朱大人中箭受傷,你還有臉來見大人?”
他原是新平堡千戶所1名總旗,被朱以溯接連提拔升爲千戶,自然對朱家父子忠心耿耿。而且此戰(zhàn)數(shù)次折衝於陣前能餘生,多虧了朱弘昭戰(zhàn)前相贈的寶甲。
“竟有5千騎?”
何衝倒吸了1口氣,急問:“公子現(xiàn)今如何?”
“公子統(tǒng)御殘軍,接替朱大人指揮弟兄們滅了這夥韃子。咱老劉服了,公子9在軍中統(tǒng)計兒郎們戰(zhàn)功?!?
朱以溯託病不出,徹底躲在大帳裡不出來。士卒們和低層軍官只當主將受了傷,而朱弘昭確實有能力統(tǒng)率他們,也沒有鬧事的,安安分分。
另1處火堆旁,1名受傷的中軍小旗端著麪糊糊描述著戰(zhàn)局進展和自己這1個百戶所轄的弟兄們遭遇。朱弘昭戴著鹿皮手套,緊握著鵝毛筆記錄著,不時詢問幾個英勇戰(zhàn)死士卒的名字。
小旗也說不清1些弟兄的準確姓名,只能取來花名冊再尋其他軍官詢問。
“好好休養(yǎng),每1位爲國捐軀的兄弟,我都會記下來送呈天子,爲弟兄們報功?!?
安撫這小旗幾句,朱弘昭長出1口氣,身旁翻著花名冊的幕僚李士第嘆道:“丙營第3戶隊9剩了1個小旗,十8個騎卒,實在是難以詳細記述?!?
“再難也要弄清楚,他們隨我父子死戰(zhàn)不退,不能死後只拿1筆撫卹。我要在此地立碑立將軍廟,向天子報功,還要讓他們的英名留在石碑上,永傳下去?!?
前世作爲1個寫手,這1世又進修了1年多,朱弘昭渲染手法自認還是可以的。這1戰(zhàn)必須渲染爲1場慘烈的戰(zhàn)爭,1來爲士卒,2來爲他父子加重軍功。
儘管俘斬4千餘韃子已經(jīng)是邊鎮(zhèn)數(shù)年來罕有的大功,可他不介意將這份功勞宣傳的更大1些。而且這是實打?qū)嵉能姽Γ瑪?shù)量不摻水,比某些邊鎮(zhèn)軍將虛報的軍功更有說服力。
每1個百戶隊,他都專書1頁,記載每個軍官戰(zhàn)中表現(xiàn)和傑出英烈士卒。1來祭告死者,2來作爲評功標準收活人之心,第3,越詳細越有說服力。
邊鎮(zhèn)軍將只認戰(zhàn)功,只要他父子此次出塞打下赫赫軍威,揚名諸鎮(zhèn)。利於他父親接掌大同鎮(zhèn),到時候有軍功鎮(zhèn)著,管理起來也會方便不少。
“公子,末將救援來遲,罪該萬死!”
何衝棄了大刀直接趴在朱弘昭面前,腦袋貼在雪地上。
“風(fēng)雪阻路,軍情傳遞不暢。救援不及非將軍所願,遲軍不發(fā)於何將軍何罪之有?”扶起何衝,朱弘昭道:“前軍兒郎精銳,此夜9拜託何將軍率前軍守夜。稍後統(tǒng)計軍功,還請前軍百戶與總旗來中軍大帳細稟。”
何衝起身,低頭詢問:“公子,怎不見右軍渠家禎所部?”
“至今未至,可能還沒收到消息?!敝旌胝衙嫔p鬆,似乎毫不介意渠家禎遲軍不發(fā),錯失戰(zhàn)機。
微微頷首,何衝抱拳告辭,他連朱以溯傷情都沒問,轉(zhuǎn)身之際嘴角帶笑。這個渠家禎,要倒黴了。
而此時,渠家禎所部抵達玉林老城,見城上插著明軍戰(zhàn)旗,不由歡欣鼓舞,終於可以有個休整的地方了,結(jié)果1聽何衝回援中軍只留了十幾個凍傷士卒守城,渠家禎哪裡還敢入城,留了3人守城,帶著人馬趕緊朝東渠趕去。
而西路參將麻承宣率1千餘騎沿著兔毛川北上,遇到東路派向大同鎮(zhèn)的報功散騎,麻承宣大驚:“俘斬4千餘騎,陣斬3千,俘獲千餘騎?”
“正是,參將大人先率中軍兩千於東渠遭遇韃子前隊3千騎前後夾攻,力戰(zhàn)重傷。後公子與左軍郭諒部及時趕到,殺散韃子前隊,公子臨陣擊斃韃酋阿拉塔。參將大人將軍權(quán)託付於公子,公子統(tǒng)軍率兒郎們復(fù)與韃子3千6百餘騎鏖戰(zhàn),公子家將李成棟率敢死士步行突入敵酋馬隊,陣斬韃酋莫日根,我軍大勝!”
這去大同鎮(zhèn)報功的是1名百戶,渾身還散著血腥,齜牙笑笑,鄙夷看1眼西路騎卒,帶著手下抱拳打馬離去。
這1傲慢行徑惹得西路上下軍將不快,連莫日根這個老狐貍都死了……麻承宣感嘆道:“瞪什麼瞪?人家東路有這個底氣,咱呢!”
“大人,如今東路朱參將重傷,其子年幼又官職低微,統(tǒng)軍名不正言不順。大人乃是積年宿將,爲國事計,不可令大軍統(tǒng)於稚子之手,不妨接掌東路大軍,再立軍功,爲國效力?!?
“對,稚子如何能統(tǒng)軍?大人此時9該奮勇挺身,爲國事操勞多擔(dān)待1些。再者東路本9是大人所治,大人知兵知將,東路上下又熟悉大人,統(tǒng)軍不存在生疏?!?
麻承宣沉吟,又有1將勸諫:“總兵楊大人卸任在即,大人歷經(jīng)東路、西路又熟知大同諸路兵事,此時正該接掌總兵官位,這也是人心所向啊,大人不可不察。”
心裡冷笑,麻承宣知道這些軍將和他1樣,都恐懼朱以溯立下大功順利接替楊肇基。那樣楊肇基搞到1半因卸任而荒廢的衛(wèi)所軍制又會被朱以溯重新抓起。再想想朱以溯整頓陽和、高山兩衛(wèi)時的血腥手段,這些軍將如何不怕?
此次西路出兵,千餘騎都是諸將家丁,現(xiàn)在衆(zhòng)人1致推舉他麻承宣,若他不識趣,說不好西路這千餘騎當即9會散了。
“既然諸位如此看重麻某,爲國事,爲大同健兒計,麻某自然會迎刃而上,取這東路兵權(quán),爲……爲諸位解難?!?
西路諸將擔(dān)心東路指揮權(quán)再生變化,又見天色將暮,便心急火燎加速趕往東渠。
而渠家禎所部先達,張英迎住和1臉疲憊的渠家禎密議:“朱將軍負傷,如今高燒不退。軍權(quán)已由其子接掌,雖大勝韃子,但張某認爲此等行徑與國法不合。東路軍兵乃是朝廷之軍兵,非他朱家私軍,豈能父子相繼?”
渠家禎眉頭皺著,他從小學(xué)文,以因爲母親早死,改學(xué)成武。在萬曆24年,他24歲的時候,考中武舉,第2年考中了武進士,到大同鎮(zhèn)任掛印總兵,並不是總兵官,而是相當於總兵府實習(xí)。
張英復(fù)勸:“某非私心,朱公子卻有統(tǒng)軍之能,氣度不凡,統(tǒng)兵才能尤勝在下數(shù)倍??蛇@實與國法相不容,還望渠公以國事爲重?!?
渠家禎的官運並不好,在大同鎮(zhèn)蹉跎了大半輩子,若不是朱以溯賞識他軍屯有方,他可能還是1個千戶。
現(xiàn)在要搶軍權(quán),他有些過意不去,遲疑道:“朱公於我有提拔之恩,再說朱公子統(tǒng)兵才能不凡,如今諸將心服,我如何能成?”
4多歲的張英不語,他也是朱以溯提拔起來的,仰望夜空,語氣幽幽:“李可將軍、丁成虎將軍今日爲國捐軀,婁勁功畏敵不前爲部衆(zhòng)所斬,東路上下軍將此時皆與朱家父子家將無異。”
渠家禎詫異:“老李陣亡了?”
“將軍難免陣前亡,倒是劉高旭將軍折衝5陣立下大功,實在是讓人想不明白?!睆堄⒄f著,壓低聲音道:“上下1心固然利於大軍作戰(zhàn),可渠公,此乃軍中大忌!我也知此時朱公傷重,我等謀奪軍權(quán)有失恩義名節(jié)……”
左右看1眼,張英繼續(xù)說:“更知道這軍權(quán)奪不來,但還是要奪。我等必須要讓朝廷知道,東路並非上下1心。只有這樣,朱公才能接掌總兵高位,順利重整衛(wèi)所軍制,爲我大同鎮(zhèn),爲朝廷創(chuàng)建強軍勁旅?!?
渠家禎1嘆,苦笑道:“希望朱公能知你我心意。某也爲宗室能出朱公父子這般果毅英勇之輩的慶幸,對朱公子也無惡意,形勢所迫,這事我應(yīng)了。”
“如此大善,這得罪人的差事9由張某爲前驅(qū)。”
新立的中軍大帳,朱弘昭喝著肉湯,正在謄抄軍功,趙期在1旁搗鼓炭火,大帳內(nèi)武永昌和李成棟跪在地上,都垂著腦袋。
停下筆,朱弘昭道:“軍功賞罰要在公明2字,你們倒好,1個槍斃賊酋莫日根不報,1個更昧著良心貪圖軍功不報!你們都是我的人,這事不爲人知也9罷了。若讓他人揪出來,將置我於何地?他日,我還如何統(tǒng)軍?如何讓上下軍將軍兵心服?”
武永昌看1眼李成棟,見他面生愧色,故而昂首道:“公子憐惜小的性命,已將家兄軍功計於小的名下,又升賞小人。殺韃子本9爲家兄報仇,小的不是爲了軍功。再說,小的那1銃也未能當場擊斃韃酋,還是李大哥勇悍,直突入其腹心,陣斬酋首。”
“呵呵,你倒是振振有詞!既然你都這樣想,我還能說什麼?行了,你退下吧,新軍內(nèi)孫河重傷,你接替他哨官之職。這軍功少不了你的,回去也好好想想,下次莫再犯了。”
武永昌心服口服,真說對擊斃韃酋這軍功不動心,那也是假的。他是朱弘昭家奴,而李成棟是朱弘昭心腹,他又念朱弘昭保他性命,還升賞了官職,這纔不爭的??绍姽τ诛w回來了,他哪會再拒絕。
重重頓首,武永昌離開大帳。
“你也起來吧,我知道你戰(zhàn)後要迎娶趙姑娘,心中渴望軍功。可全軍上下哪個不渴望軍功?你於亂軍之中陣斬賊酋首級,所有人都眼巴巴望著,別以爲都不知道虛實。只是念著我父子恩情才故作不知而已,但你9能心安理得的昧下這軍功!”
李成棟不答話,只是垂著腦袋,1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德行。
“你突陣有功做不得假,先升任百戶,戰(zhàn)後保你1個6品所鎮(zhèn)撫?;厝ヒ埠煤孟胂?,如果想通了我準許你今夜與武永昌飲酒,他兄長戰(zhàn)歿,心裡也不好受,去陪陪他也好?!?
見李成棟偷偷擡頭,眼眉帶笑,朱弘昭眉頭1挑:“滾吧?!?
“唉,小的這9去了,謝公子。”
帳內(nèi)清靜了,朱弘昭揉揉眉心,問:“我父現(xiàn)今如何?”
“老爺只是略有高燒,李老爺說不礙事,明日燒退了9無礙。老爺特意囑咐了,讓公子以軍事國事爲重,莫去叨擾?!?
朱以溯身體不好,比不得軍漢健壯,只是發(fā)燒,朱弘昭也放心不下。囑咐趙期好好照看時,帳外李遂陰著臉入帳拜道:“公子,右軍渠將軍入營,率諸將要見老爺?!?
“荒唐!我父高燒不退,正需靜養(yǎng),豈能見人見風(fēng)?告訴他們,現(xiàn)在是我署理軍務(wù),有事可來中軍大帳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