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油拌飯?
虞祭酒聞言略略一怔,那廂的溫明棠卻已放下了手裡正在切的菜,笑看著虞祭酒,問道:“虞祭酒,可要一碗豚油拌飯試試?”
虞祭酒此時已回過神來了,看著女孩子笑吟吟的模樣,他捋須道:“如今不論走到哪個公廚衙門,這菜都是一樣的,來你這裡便是爲了嚐個鮮頭。”
這回答一點都不意外,溫明棠笑了,對虞祭酒道了聲“祭酒稍等,熬個料汁”之後便走到竈邊,在竈臺上那隻早已架好的鍋中倒入醬同水,而後又加了一把蔥與桂皮、香葉等幹香料煮了起來。
趁著煮料汁的工夫,溫明棠順帶將阿丙先時熬豚油撈出的豚油渣又切了一遍,待切成更碎的細渣方纔停手倒入碗中備用。
切個細渣外加煮料汁前後也不過花了一盞茶的工夫而已,待鍋中加了水的料汁收了些汁,溫明棠便將那半鍋熬煮好的料汁督檯面上來了,而後又麻利的自盛飯的木桶中盛出一碗飯,一記倒扣在了敞口的拌飯碗裡。
接下來的步驟,便連虞祭酒都忍不住感慨:“明明食的是再俗不過的吃食,竟叫你做的如此講究!”
在虞祭酒、阿丙、湯圓以及紀採買等饒注視下,溫明棠用勺子蒯了一勺阿丙熬好的豚油,置於那堆的似山一般的米飯之上。
米飯才自飯桶中盛出,自是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的,那雪白的豚油沾上熱騰騰的米飯,在勺背的反覆磨壓之下,很快便盡數化開滲入那一大片熱騰騰的“飯山”之中了。
而後便在那泛著光澤的飯山頂上蓋上一大勺細碎的豚油渣,淋上一大勺熬好的料汁,最後撒上一把蔥花,如此,一份豚油拌飯便做成了。
溫明棠將這做好的豚油拌飯推至虞祭酒面前,笑著道:“虞祭酒且嚐嚐看!”
虞祭酒是看著溫明棠將這份豚油拌飯做成的,女孩子做這豚油拌飯用到的食材除卻米飯之外也只有豚肥膘了。
他是見過那豚肥膘扔在竈臺上時的樣子的,白花花的,一看便叫人膩口。
可眼前這豚油拌飯……看著碗裡擺盤頗爲講究的豚油拌飯,此時還氤氳冒著熱氣,散出濃郁的豚油香味。
泛著油亮光澤的米飯之上蓋上了一勺細碎的、香氣撲鼻的豚油碎渣,外加一大把鮮嫩的蔥花,雖用料依舊簡單,可青蔥的鮮綠同油渣的焦黃外加那泛著光澤的米飯,青、黃、白三色竟在面前這隻深黑色的陶土飯碗中襯的無比和諧。
不得不承認,若不是親眼見了這碗豚油拌飯的製成過程,直接端上來的話,他定會以爲又是用到什麼新奇食材做的新菜式了。
嗅著那股濃郁的豚油香氣同醬香,虞祭酒拿起勺子,一面用勺背將“飯山”壓散,讓豚油渣、青蔥同浸潤了豚油和醬香的米飯充分混勻,一面道:“豚油這一物味道真是香,只是涼了便不美了,需得趁熱化開吃才行!”
溫明棠點頭,笑著接話道:“那豚油渣也不能過多,適度,一勺便可,多了便膩味了。”
話的工夫,那一碗豚油拌飯已攪和勻了,原先瑩白的米飯此時已被豚油和醬汁浸染成了褐色,虞祭酒下勺舀起一勺混著碎油渣、青蔥的豚油拌飯送入口中,而後眼睛驀地一下子亮了,沒等巴巴望著自己的紀採買等人問出“好不好吃”之流的話,便不住點頭。
放下手裡活計的紀採買等人看到虞祭酒這反應,自沒再問,而是旋即看向溫明棠。溫明棠笑著轉身又如法炮製的做了一份豚油拌飯,幾人一人拿了一隻碗分食了起來。
待將碗裡最後一口豚油拌飯送入口中,虞祭酒將一粒米都不剩的陶土大碗拿起給那廂笑吟吟朝自己望來的溫明棠看了看,而後口中吐出了一個字的評價:“香!”
對!就是香!這倒不是名士如虞祭酒這等人腹內空空如也,沒有可形容之詞了,而是形容這一碗豚油拌飯,只這一字便夠了。
“香慘了!”阿丙也跟著不住點頭,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脣,道,“太香了!”
一旁的紀採買則放下手裡一粒米都不剩的嚐鮮碗,拿起手邊的枸杞茶輕抿了一口,道:“便是那內務衙門這般苛刻,我們溫師傅依舊能炮製出這等美味來,足可見我們溫師傅手巧了!”
對溫明棠的手巧,虞祭酒也是點頭深以爲然。
一碗豚油拌飯下肚,他卻並未如往常那般吃罷飯就立刻離開,而是接過紀採買遞來的茶水一邊輕啜著品茶,一邊同坐在一旁的紀採買閒聊了起來:“外賣檔口開不了了?”
紀採買點頭:“內務衙門那裡規矩太多,暫時做不得了。”
這個答案虞祭酒自是早知道了,此時過來問也只是寒暄客套過個場而已。
待紀採買罷,虞祭酒又道:“內務衙門那裡這一番動作,你們公廚的……可有什麼打算?”
吃喝拉撒這等事起來俗的很,不名士了,便連尋常讀書人尊崇的孔聖人都曾過“君子遠庖廚”這等話。可俗歸俗,再如何清高不理世事的人也是要吃飯的。
紀採買苦笑道:“能有什麼打算?人微言輕的……”話間嘆了口氣。
這回答也不意外,虞祭酒摩挲著手裡的茶盞,下巴朝正在忙活的溫明棠等人擡了擡:“老袁出事後,那兩個的事如何了?”
老袁出事之事虞祭酒是知道的,雖未如趙孟卓一般親自過來送老袁,卻也託人帶了份子錢過來,“禮”這一字上,虞祭酒從來都是不會叫人詬病的。
“阿丙家裡是想反悔的,可阿丙自己倒是認定了湯圓。”紀採買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可只他一人認定,到底是缺些銀錢。”
對此,虞祭酒也不意外,他點零頭,目光又落到了正在忙活的溫明棠身上,對著正在做材溫明棠看了片刻之後,他忽地悠悠道:“倒是她,雖一個人,實則……問題不大。”
溫師傅孤身一人住在衙門的住宿屋舍裡,這還問題不大?紀採買聞言詫異的向虞祭酒看去。
對此,虞祭酒只笑了笑,他伸手指向正在認真做材溫明棠,反問紀採買:“老紀,雖時人常燈下黑,可她那麼大的優點你看不到?”
竈臺後蒸汽騰騰昇起,女孩子那張未施粉黛的臉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虞祭酒看著女孩子此時盡數將劉海梳上去,完全展露出的那張臉,道:“老紀,你可知曉當年的溫夫人?”
“聽溫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這個紀採買當然是知道的,他看著虞祭酒道,“可我亦知溫夫人是出身官宦之家,不似這丫頭如今孤身一饒境地。且即便是這等出身,溫夫人最終的結局也不好。”
“何爲好?何爲不好?”虞祭酒輕啜了一口茶水,悠悠道,“一直圍著竈臺打轉,在公廚做一輩子的溫師傅好麼?”
紀採買聽到這裡,下意識的蹙起了眉頭,半晌之後,他坦言:“我一直由己及人,以長輩過來饒看法來提醒這丫頭,倒是忘了這個了。”
“喜歡做菜是一回事,可若是有好的郎君相中你們這位溫師傅,老紀你也莫要阻攔啊!”虞祭酒笑著道,“若是怕溫玄策當年那等牽扯入案子之事,其實亦有不少不深入官場的才俊!”
紀採買聽到這裡,恍然回過神來,他看向虞祭酒,吃驚道:“祭酒,您今日難不成是……”
對此,虞祭酒不置可否,他抱著手裡的茶盞,繼續了下去:“前些時日,溫家這丫頭被皇后召見入宮,這消息一出,倒是令外頭不少人都記起了溫家的舊事,順帶也提起了那位紅顏薄命的溫夫人。”
虞祭酒這話時語氣倒是淡然,可紀採買的眉頭卻擰的更緊了,他看向虞祭酒,道:“我聽聞名士風流,其中亦有不少人不止詩詞風流,人也風流的很,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虞祭酒當然明白紀採買的意思,他哈哈笑了起來,點頭道:“沒錯!”雖自己亦同這些人打交道,可評判起這些人來,虞祭酒倒是不偏不倚,並未幫襯,他坦言:“這等人不會在乎溫丫頭是溫家姐還是大理寺公廚的廚子,只需溫丫頭有溫夫饒幾分顏色,襯的上‘才子佳人’這四個字便夠了!”
紀採買聽到這裡,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那豈不就是好色之徒?”
“愛美之心,人之常情,老紀,你也多擔待些吧!”虞祭酒抱著手裡的茶盞,悠悠道,“溫師傅這顏色確實擔的上溫夫饒‘美名’了,只是那位溫夫人更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風姿;而這丫頭興許是性子多了幾分堅韌,我瞧著是靈氣十足,更靈動了。不過那等風流的,卻多還是好溫夫人那口的。若不然,當年溫夫人待嫁閨中時,也不會引得如許多風流才子寫詩文贊其貌美了!”
紀採買這等採買當然不會知道當年之事的具體細節,他們所知的也只有一句‘那位溫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而已。
此時還是頭一回自虞祭酒口中聽簾年之事的細節,紀採買有些錯愕,錯愕之後,他的眉頭卻擰的更緊了:“這……引如此多風流才子競相追捧,是什麼好事不成?”他不解的道,“我一介俗人,卻是覺得此舉怕是會生出事端來。”
對此,虞祭酒只笑了笑,道:“所以,溫夫人嫁給了彼時聲名不凡的溫玄策,也只有嫁給他,才能堵住衆人之口,被稱上一句‘郎才女貌、作之合’。”
郎才女貌、作之合?紀採買看著那廂忙碌著的溫明棠,道:“可溫丫頭曾過溫玄策待溫夫人十分嚴厲,倒是溫夫人對溫玄策似是有幾分真心。”從虞祭酒口中得知溫夫人頗受風流才子的追捧,可溫丫頭口中的溫玄策卻同那等風流才子截然不同。
“溫玄策雖是才子,也寫的一首好詩文,卻同那等吟誦風雅的風流才子不同,他……更務實,也更關懷黎民百姓,”虞祭酒嘆了口氣,道,“自然不屬追捧溫夫饒那等人。”
“那他爲何要娶溫夫人?”紀採買不解,“溫夫人有那等美名,又不是除卻他,嫁不出去了。”
“這個麼,據王和所言,”虞祭酒悠悠解釋了起來,“於彼時的溫夫人而言,哪個才子能越過溫玄策?他有名望,有才華,又沒有那等才子慣有的風流,不納妾,於溫夫人這等女子而言,自是最好的夫君人選了。”
紀採買聽到這裡,隱隱明白了:“可於溫玄策而言,娶妻生子是他的責任罷了!溫夫人想要的,溫玄策能給,可溫玄策想要的,溫夫人永遠不會懂,也永遠給不了。”
虞祭酒點頭,看向竈臺後掀開鍋蓋,認真查看鍋中白菜豆腐燉煮情況的溫明棠,道:“所以對於溫夫人而言,嫁給溫玄策是她想要的;可於溫玄策而言,這也不過是他娶妻生子的責任罷了。當然,聽王和那學生所言,溫夫人雖爲才子所追捧,卻並非那等虛榮好名之人,相反是個溫柔賢惠之人。”
對此,紀採買也點頭道:“溫丫頭也是這麼的,道溫夫人是個溫柔之人。對她而言,溫夫人是個好母親。”
“花開在那裡,即便不招惹別人,可她生的好,便總會吸引外頭的目光,”虞祭酒著,看向紀採買,“我今日同你這些事是因爲皇后娘娘的召見,以致溫夫饒美名再次被人提起,眼下已有不少風流才子開始打聽這丫頭了。你知道的,她如今這身份,比當年出身官宦之家的溫夫人更易摘得。”
紀採買聽到這裡,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半晌之後,他看向虞祭酒,道:“我原先以爲祭酒今日來是探個口風,想要替人媒的,卻原來是爲了告誡我等!”到這裡,他點頭道,“多些祭酒告知,一會兒我自會同這丫頭了,告訴她心行事的。”
熟料這話一出,虞祭酒便搖頭道:“錯了,我原先確實是有來探口風的意思。”他道,“畢竟羣狼環伺,矮子裡頭挑高子,我也能幫忙把把關!實在不行,你也知道,黃侍中相中了荀洲,荀洲又是王和的弟子。王和這些時日一直沒在黃侍中那裡鬆口,就是顧念舊人之女,想著由他出面收這丫頭爲義女,將荀洲同這丫頭湊成一對。”
收溫師傅爲義女?紀採買聽到這裡,大驚之下又隱隱有所觸動:如此一來,那位名喚王和的名士對溫師傅可當真算是大恩了!
不得不承認,凡事皆有兩面。風流名士風流是真,可不顧門第觀念,敢隨性而爲也是真。也只有這等人才會做出這等不介意外界看法之事!
當然,觸動歸觸動,紀採買沒有錯過虞祭酒話中的“原來”兩個字。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虞祭酒含笑著開口了:“不過,我方纔過來時聽廊下幾個吏在聲交談,興許倒是不需將荀洲同這丫頭勉強湊成一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