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安靜也不過一刻而已，麪館裡的嗦面聲旋即再次響了起來，只是響的只有嗦面聲，卻沒有如先前那般的說話閒聊聲了。
溫明棠看了眼那面容溫和，含笑擦著食案，收拾碗筷的利索婦人，摩挲了一下下巴，若有所思。
一碗陽春麪食罷，趙由打了個飽嗝，跟著溫明棠起身離開了麪館，待到繞回勝業(yè)坊大街時，趙由摸著吃飽的肚子，轉(zhuǎn)頭問溫明棠：“溫師傅接下來要去哪兒啊？正好當(dāng)消食了。”
溫明棠卻搖了搖頭，收了腳，道：“回大理寺去吧！”
咦？這倒是同林少卿說的不同，還以爲(wèi)溫師傅要帶著他逛到暮時纔回去呢！趙由有些不解。
不過對此，他倒是沒什麼意見，溫師傅早些回大理寺，他也好回去打個午覺盹兒。
看著一臉愜意滿足模樣的趙由，溫明棠沒來由的嘆了口氣，對他倒是有些羨慕：能這般什麼都不必多想，自由快樂的過活對眼下的她而言真真是一種奢望了。
早早回了大理寺，倒是有些出乎紀(jì)採買等人的意料。尤其看著兩手空空，什麼小食、食材都未買的溫明棠更是驚訝：溫師傅真是難得出門一趟是空著手回來的。
雖奇怪，帶不帶小食什麼的卻也不是什麼大事，倒是託溫師傅打聽的事不知道怎麼樣了。
溫明棠也未含糊，搖了搖頭，看著紀(jì)採買微凝的臉色，說道：“同您說的差不多，這靜太妃又對陛下?lián)狃B(yǎng)之恩在身，是個麻煩的。待靜太妃查到這外賣檔口的事時，怕是要生出事端來了。”
“我二人去了家麪館，吃了碗陽春麪。那陽春麪煮的頗地道，吃的正開心時，那笠陽王府開的首飾鋪子裡有兩個侍婢從後門跑了出來，老闆娘道是抄近路回王府去了，結(jié)果有人道去王府不是走這道的，老闆娘又道已連著走後門走了三個月了……”
林少卿這人可同他們想象中的那等到處樂善好施的熱心腸善人不大一樣，不過雖不樂善好施，可遇上麻煩、困難以及不公之事尋他，倒是極爲(wèi)管用的。
溫師傅這事……好似還當(dāng)真只有林少卿可以管，也有能力來管。
阿丙、湯圓甚至趙由都下意識的擡頭向紀(jì)採買看了過來：熱心腸啊……
趙由只自顧自的在那裡宛若倒流水賬一般的將今日發(fā)生之事往外倒，沒留意到紀(jì)採買聽到這些時已然微微變了臉色。
這話一出，一旁正低頭說話的湯圓便拿胳膊肘捅了捅阿丙，斜了他一眼，挪諭道：“瞧見沒？人家林少卿都知曉尋人保護溫師傅呢！”
只是……大抵是過來人的經(jīng)驗同預(yù)感，他總覺得這林少卿對溫師傅似乎關(guān)照的有些過了，只是這分寸拿捏的太好，便是他想開口提醒，也找不出什麼不妥之處。
有些事也不必溫明棠說的太過細(xì)緻，紀(jì)採買擡手製止了溫明棠繼續(xù)說下去的舉動，他已然明白了。
日常將庫房裡的卷宗整理了一番，檢查借出去的卷宗可有歸還之後，小吏便翻開了手裡的話本子，開始翻看話本子打發(fā)起時間來。
趙由老老實實的回道：“林少卿在宮門前遇上了溫師傅，喚我過去保護溫師傅。”
林少卿人外冷內(nèi)熱，是個好人，可不論出身還是旁的，都註定了他不會是他們這等的小人物。他落人話柄不要緊，個把月的功夫便平息了，可對於他們這等小人物而言，有些錯，便不是他們犯的，可一旦招惹上了，便覆水難收，極有可能釀成潑天之禍。
阿丙聞言，立時明白過來，忙道：“成！從今兒起，晚間時候我送你回去。”
雖是小吏，可喚一聲“大人”倒也沒錯。
細(xì)一想，林少卿同溫師傅的相處確實恪守君子之道，便是素日裡話說的多些，也多是吃食之流的話，並非什麼不可對外人言之事。
看著如霜打茄子般耷拉著腦袋的兩人，紀(jì)採買拍了拍兩人的肩膀，安撫道：“也莫急，看看再說，總有辦法的。”
一旁捧著牛乳茶聽兩人說話的阿丙和湯圓聞言更是大失所望：原本還嫌今年賺的銀錢距離買宅子相距甚遠(yuǎn)，想著將外賣檔口做的更大些，眼下卻不想外賣檔口這等事指不定都要黃了。
看著溫明棠頭也不回的出了門，紀(jì)採買轉(zhuǎn)頭看向一旁正捧著牛乳茶用竹管同那珍珠小圓子做鬥爭的趙由，想了想，開口問他：“趙差役，你今兒怎的碰上的溫師傅？又同她一道回來的？”
察覺到自己話有歧義的紀(jì)採買也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尷尬道：“總之，便是那個意思。林少卿只是出手幫忙，莫要亂說！”
這一句慎言唬的阿丙同湯圓嚇了一跳，待反應(yīng)過來，想著溫師傅同林少卿確實不似他二人的事那般簡單，立時捂住嘴巴，又剮了眼阿丙，示意他也不要亂說。
大榮的女兒家也不盡是扭扭捏捏的，左右家裡頭的老袁同阿丙的爹孃都知曉他們的事了，兩人又在同一個地方做事，湊成一對，兩家人也樂見其成。
溫明棠點頭，看著小吏莞爾：“確實有事，想請大人幫我。”
雖說同溫師傅認(rèn)識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年的光景，可相識不在長短。不止惜才，紀(jì)採買是真的打心眼裡喜歡這個聰慧靈秀、經(jīng)歷坎坷的小娘子的。
看著手裡拎著牛乳茶、鍋巴、脆皮烤肉等小食的溫明棠，小吏搓了搓鼻子，聞著那小食散發(fā)出的誘人香味，笑著同溫明棠打了聲招呼，喚了聲“溫師傅”之後，開口笑道：“溫師傅無事不登三寶殿，必然有事，可對？”
如此……能有什麼辦法？除非叫閻王爺給人收了去……啊呸呸，胡亂咒人可要不得！
紀(jì)採買搖了搖頭，看向那廂若有所思的溫明棠，他擡手製止之後，溫明棠便未再說下去了，而是似乎在垂眸想著什麼。
“林少卿對溫師傅還真……真好啊！”湯圓喃喃，道，“比阿丙待我還好些！”
沉默了片刻之後，溫明棠開口了：“我有些事要忙，晚些再過來尋你們。”說罷，也不等衆(zhòng)人有所反應(yīng)，便離開了。
他們不能犯錯，更不能賭。紀(jì)採買定了定神，心道。
可說林少卿錦上添花的事不大做，不過雪中送炭的事要尋他，只要力所能及，一般而言都是願意幫忙的。
倒是管理庫房卷宗的小吏得了空。素日裡遇上案子最喜歡來庫房翻閱卷宗的林少卿在這個案子裡恍若不存在一般，三天兩頭的告假。如此一來，他這裡，反而成了閒地。
那廂的趙由一直都是裡頭最沒什麼心思的那個，被紀(jì)採買打斷了話之後，一直等著繼續(xù)開口的機會，眼下見衆(zhòng)人不說話了，便自顧自積蓄說了下去：“而後我陪著溫師傅去了勝業(yè)坊的一個小巷子，巷子正對著勝業(yè)大街那排鋪子的後門……”
敲打了一番幾人，紀(jì)採買便未再說什麼了，他算是看明白了：事情的癥結(jié)還在林少卿身上，不在溫師傅身上。是林少卿在主動出手幫忙，不過好在分寸拿捏的還成，沒有落人話柄。
清楚幾人的爲(wèi)人，知曉他們不會亂說之後，紀(jì)採買纔再次開口道：“溫師傅那身世你們也知曉，她爹的事哪有這麼容易了的？林少卿雖話不多，外頭將他傳的恍若個修羅轉(zhuǎn)世一般，可內(nèi)裡實則是個熱心腸的……”
三個月了，這般巧麼？今兒早上去莊子上採買食材時，聽到的那些傳聞難不成是真的？
如此，溫師傅當(dāng)是去尋庫房小吏去了。紀(jì)採買恍然，想了想，立時擡腳出了公廚，向庫房的方向走去。
雖是口中說著“有辦法”，可想著這靜太妃的麻煩，天子撫養(yǎng)之恩不小，尋常的事到這恩情面前怕是都要讓上一讓的，於貴人而言，小小的衙門公廚這點小事更不用提了。
這還差不多！湯圓點了點頭，表示滿意，可旋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倒不是阿丙不對，而是……
小人物嘛，頭頂壓的東西太多了，如權(quán)勢、流言等等，自每一步都要小心謹(jǐn)慎。
近些時日衙門裡的官員同差役在外頭到處跑著爲(wèi)案子查找線索，大牢裡的獄卒也因著劉元同白諸的提醒，對收監(jiān)的犯人更爲(wèi)警惕、注意，幾乎每一個時辰都要巡視一次。
小人物過日子總是要處處小心謹(jǐn)慎的，尤其女子，這世道……誒，更是如此。
聽湯圓這般說來，紀(jì)採買下意識的擰了下眉頭，看向四周，見這公廚只有他們幾個外加一個林少卿那廂的自己人趙由之後，才道了句“慎言”。
便在這時，有不速之客上門了。
小吏倒是不在意什麼稱呼，只目光落在那些小食上頓了片刻，復(fù)又?jǐn)E頭向溫明棠看來：“若是幫不上忙……”
庫房不是所有的卷宗都能任人隨意調(diào)閱的，溫師傅便是請他幫忙，所能調(diào)閱的也只一小部分。
人情世故雖有，可有些規(guī)矩還是不能破的。
“那便是我自己所求的忙太大，與大人無關(guān)了。”溫明棠也沒打算用一點小食便壞了規(guī)矩。
小吏這才接過了小食，開口問溫明棠：“溫師傅要查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