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歲開始外出遊歷, 爲(wèi)我脫離家族做些準(zhǔn)備,是的,我還沒有忘記我的目標(biāo), 是姐姐的遺願也好, 是我逃避也罷, 就算是我心底的渴望吧, 我想著離開, 想著去尋一個可愛的妻子,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想著我要好好對待我的妻子, 好好教導(dǎo)我的孩子,聽妻子叫我“瀟哥哥”而不是“老爺”, 聽孩子叫我“爹爹”而不是“父親大人”。雖然我只有十二歲, 在別處也就是個剛知人事的少年, 但我是定威公府里長大的人,人性倫理的不堪與齷齪, 早就逼迫著人長大了。
我在二十歲上才遇見了阿瑛,地點(diǎn)很不好,美人閣,更不好的是,與我談生意的張老闆竟然調(diào)戲了阿瑛, 這個初遇差的不能再差。當(dāng)然,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是個差勁的初遇, 只是哀嘆, 被這幫子人一攪和, 我在南華的生意還沒做便完蛋了。
南華,是我脫離家族的重要據(jù)點(diǎn), 只要我在南華站住了腳,那麼脫離家族就會輕鬆很多,北煜皇家是不會要一個,也不會放心一個與別國有千絲萬縷關(guān)係的世子。
可惜,我這個打算落了空,母親這幾年盯人盯的緊,以後再想出來很難,而且我就要成親了,與丞相府聯(lián)姻,這樣一來,我的阻力似乎又加上了一層。
在迎仙樓我又見到了阿瑛,那時我只以爲(wèi)她是個漂亮的小貴族,絕對沒有把她與說書人口中的“昭瑛郡主”聯(lián)繫起來。
阿瑛,一個小少年獨(dú)自坐在一旁,儘管當(dāng)時迎仙樓裡有不少出彩的人,但偏偏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這個小小少年,那時的我便是最受吸引的一個。我還記得,清爽的早晨,陽光正好,那張瓷白的臉上柔柔地漾著一抹笑,畫一般,這座酒樓,這酒樓裡的品茶人,這酒樓外的塵世都變作了背景。只一眼,美好得便能讓人沉醉其中,我恍了恍神,邁步走向她,我不知道爲(wèi)什麼,我只是想和她接觸一下,即使隨便找了由頭聊上幾句也好。
這第二次見面也說不上好,阿瑛的防備心之重,也是那時候被我得知的,但看她笑的歡快,我自己心裡的沉重似乎也輕了好多,而且,那張笑臉真的很能讓人隨之開心起來,反正我覺得我自己是很舒坦的。
其實(shí)現(xiàn)在想想,我與阿瑛的前幾次見面都稱不上好,最差的是第三次,她被我傷了,我卻被她騙著掉了十幾年不曾掉的淚,那個場景,阿瑛躺在我懷裡的場景,還有那血腥味以及氣若游絲的交待聲,一瞬間便把我?guī)У搅耸畮啄昵?,不甚清晰的月光下,似乎是莎莎姐就要離去,秀麗的南華皇宮也似乎變成了陰森的定威府。
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後,我是真的生氣了,可是誰讓我遇到的是阿瑛,註定是我要放在心尖上的人呢?只是被她噙著眼淚的眼睛,還有那泛著月光的臉給亂了心神,成了日後心底不能開口的想念!
靜安寺之行,是與阿瑛的第四次見面,小樹林裡,我與風(fēng)依柔,她與楊進(jìn),在以後的幾年裡,這一幕常常讓我嘴裡苦澀不堪,心裡狼狽無比。
我很喜歡阿瑛,在我知道的時候,我已經(jīng)愛上了她,我甚至都理不清到底是怎麼愛上的,若是以前有人告訴我,我二十歲的時候會喜歡上一個小我十一歲的小女孩的話,我是絕對不信的。但,命,由不得人不信,我便是遇見了,愛上了,不可救藥!
在愛上一個人之後,你或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命也亮了起來,我是這樣的感覺,可是,一想到我的處境,與她的身份,我只覺得窒息,更不能去想她還記不記得我,那樣會讓我的心□□活鑿出一個大洞。
從南華回來後的幾年裡,我的生活絕對的晦暗無比。四弟漸漸顯露的野心與越來越桀驁的神色,母親越來越多的失望與不滿,還有風(fēng)依柔越加的狠辣,以及對權(quán)力的狂熱,更有父親對這白熱化的爭鬥明顯地縱容,或者說煽風(fēng)點(diǎn)火!
回到北煜之後,我莫名其妙地對婚約感到排斥,同時,本也是水到渠成的兩府聯(lián)姻,在我離開的那段時間竟然又起波瀾,我便順勢推遲了婚禮的時間。幾次試探風(fēng)依柔的想法,卻讓她誤會,以爲(wèi)我只是要保護(hù)她!我無奈又愧疚,日後,風(fēng)依柔便漸漸摻進(jìn)定威公府的爭鬥,與母親聯(lián)合在一起!
風(fēng)依柔的變化其實(shí)是與我有關(guān)的。在被她與母親設(shè)計(jì)之後,恍然明白自己的心意,我想我沒有餘力去注意、去喜歡其他人,我很鄭重地提出解除婚約!儘管與風(fēng)依柔已經(jīng)定親兩年,儘管風(fēng)依柔的年齡已經(jīng)不算小了,可是我沒辦法去改變自己的心,儘管那是顆癡妄的心!可是那時的我,終究還是太弱,母親的挾制,風(fēng)依柔空洞的眼神,我不得不暫時妥協(xié)!
我一直是軟弱的,或者就像阿瑛所說,一直是懦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一廂情願地營造一個美好的夢!那年的中秋,那年誠心以待的兄弟,定親多年的未婚妻,一樁樁的醜事,一串串的算計(jì),一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徹底讓我死了心,也徹底冷了心!
婚約迫於家族壓力終於解除,四弟也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地位,定威公府這一代最激烈的權(quán)利角逐終於塵埃落定,然而,只要定威公府存在,它就會一直有爭鬥,有血腥,有兄弟相殘!
風(fēng)依柔後來怎麼樣,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關(guān)注過,丞相很寵她,即便名聲壞了,也即便風(fēng)氏一族以她爲(wèi)恥,但是保得榮華,生活無憂還是可以的,待著兩年風(fēng)聲過了,也可以嫁人了!
我覺得我很虛僞,想這麼多,不過是給自己一個輕鬆的理由!
人生百年,我不求那麼長,只願時光如梭!這是我從南華回來後的兩年常有的想法,可是因著這件事,我終於脫離了定威府!
四弟的勢力是很大,但他根本不可能容得我這個嫡子,把我背後丞相府的勢力一除,我便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即使我還有一個公主母親,一個皇帝表哥,這是世人的看法,而實(shí)際上,剛搬離出去的那幾天,我的嘴角是一直高高翹起的,壓都壓不下來,也是那幾天,我的喜悅想找那位姑娘分享,可是我沒立場,也沒條件,只能自己在那裡妄想一番。
阿瑛,阿瑛,這個名字我甚至在不自覺的時候叫出聲過,但那麼美好的姑娘阿瑛,又豈是如今的我能配得上的?
我告訴自己要清醒些,不要再妄想了,可是我卻不自覺的關(guān)注著南華的情況,即便南華的生意不需要我,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巡遊在南華各處,但更多還是待在南華的邊關(guān),扮作一個尋常商人,只帶著寒冽,追尋著她的腳步。
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讓我看一眼便好,看一眼我就會永遠(yuǎn)死心了,可是,人心哪有如此好滿足的?看了一眼想見第二眼,然後便想常常在一起,再然後就會期待著一生的相守!
阿瑛的眼睛黑白分明,在她眼裡的世界也是黑白分明的,她容不得欺騙,即使欺騙是爲(wèi)了她好,也絕對不允許,更何況,我打著哥哥的旗號來接近她,確實(shí)是我的錯,可是阿瑛,大哥有錯,你打罵大哥就是,爲(wèi)何要傷了自己呢?你不會知道,大哥看到你受傷的手時,心裡漫延過的痛,彼時,大哥真的很希望自己從來就沒有見過你,如此你便不會多受一次傷,可是這個想法,又會讓我痛上千萬倍,那種痛,似乎是自己身體,硬生生地被掰走一塊。所以,原諒大哥的自私,我是絕不會離開你的。
即使有人比大哥優(yōu)秀千萬倍,只要你不喜歡,那麼大哥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離開你半步,我的阿瑛,我總要放你在我自己眼睛裡才放心!
我不知道阿瑛對我的感情是什麼樣的,但我知道我是她可以放心依賴的人,可以展露本性,暴露自己弱點(diǎn)的人,知道這些,對我來說足以。我二十餘將而立,不小的年紀(jì),與阿瑛在一起,雖然會心緒起伏不似這個年紀(jì)該有的,但我有我的閱歷,我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我不是楊進(jìn),即便做阿瑛腳下的一片陰影,只要能與她相守,不離不棄,面子之類的全是虛無,於我來說,有什麼能比得上阿瑛?有什麼能比得上阿瑛與我在一起?
與阿瑛回到南華後,事情比我想象的輕鬆的多,我沒想過阿瑛會幫我說話,我知道親人如她的父王和祖母在她心中的地位,我也明白,阿瑛對他們來說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所以,我早已經(jīng)做好了被考驗(yàn)或者說刁難到體無完膚的準(zhǔn)備,然而,阿瑛又送了我一份大禮,我的阿瑛,她或許都沒發(fā)覺這背後意味著什麼。我真想大笑三聲,我心中充滿感激,上天待我實(shí)在不薄,前二十幾年的苦算什麼!
哎,其實(shí)高興之餘我還是有些擔(dān)心的,以新的身份再見泰王時,他老人家就提到過,我高齡二十七,比阿瑛大十歲餘,雖然說可以更好地包容寵溺阿瑛,但泰王他們的擔(dān)心也不無道理,他們遲早要走的,如果我再走的早些,阿瑛那麼剛硬的性子可要怎麼辦?受了委屈怎麼辦?沒有人真心寵愛她,她孤單了怎麼辦?
阿瑛從來沒有野心,即使權(quán)勢很大,甚至她在軍營的地位也被泰王爺經(jīng)營的很好,可是,她的心很小,就裝得下那麼幾個人,再多的其餘的東西於她都是無關(guān)緊要,那麼,當(dāng)一個個親密的人離開了,她怎麼能受得了?我又怎能讓她承受那種痛?於是,我,楚月瀟,蕭生,曉月銀鉤當(dāng)家人,南華昭瑛郡主的郡馬爺,正值壯年時光,便開始了與泰王爺一樣的養(yǎng)生之道,然後,外面風(fēng)傳,昭瑛郡主招了個藥罐子,我哭笑不得,搖搖頭,繼續(xù)喝下手裡的宮廷養(yǎng)生秘藥。年紀(jì)大也罷,藥罐子也罷,阿瑛不在意,那麼,我在意什麼呢?
月光透過薄薄的紗窗透了過來,和著夜明珠的溫潤光華,我可以看得清阿瑛的眉眼,毫不設(shè)防的一張臉,散發(fā)著與月亮一樣瑩白的光,讓我的心柔柔的,感動的,似水流過。伸出胳膊抱過,阿瑛乖乖地窩進(jìn)我的懷裡,乖巧,信任,依賴,以後所有的日子裡,我們將會這樣相守而過!
手輕輕攬著懷裡的寶,我用我全部的心細(xì)緻描畫,這是我的阿瑛,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