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願意做工?”
周芳問的與顧氏一樣的話,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莫菲不沾陽春水的雙手。
“我之前做過很多錯事,現在只想有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願意試用三個月不要一分工錢,三個月後周村長如果滿意,在給合適的工錢如何?”
空口白話太蒼白,不如用幾個月的時間讓大家看到自己的改變,只有先站穩了腳跟,以後是繼續打工還是自己做營生都方便的多。
古人是沒有試用期這一說法的,要麼活契,要麼死契,用工之前滿不滿意都是靠第一印象,月錢都得按月結,活期不滿意到期才能節約,死契只能轉手賣出去。
莫菲用試期來表決心,對僱主來說是百利無一害。
“好,就按你說的……你去看大小姐有沒有回來,叫她來見我。”
周芳說著讓侍候在一邊的蘆竹去請人。
莫菲孃親再世時對周家有過恩,臨終前將他們父女倆託付給她,這事連顧氏都不知道。
既然她願意痛改前非來做工,那是最好不過。
“娘,你找我”
周蘭心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周芳頷首示意,“給她安排一份工。”
“啊?”
周蘭心出乎意料地一愣,上下打量一番莫菲,娘從不插手她在生意上的事怎麼會突然招人,還是尼洛鎮有名的敗家女。
“娘,可是我現在不……”缺人手。
“不拘什麼差事,不行你就帶在身邊跑腿也行。”
周芳直接打斷她。
周芳態度堅決周蘭心也不好太過拂了她孃的面子,只得答應下來。
“你可有什麼擅長?”
“但憑周小姐吩咐!”
周蘭心挑眉,意思是什麼都可以?她也不過是習慣性地問問,莫菲,記得不錯的話曾經打過幾次交道,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敗家女,一無是處死愛面子,不過那時候她呼前喚後恐怕是不記得她。
現在怎麼看都像變了一個人,氣質內斂彬彬有禮順眼多了。
“行吧,店裡缺個快手,就你吧,你明天去茗品軒找秦主事讓她給你安排。”
莫菲還以爲她會被安排在村裡的傢俱作坊裡,做些雜活,不想卻是在尼洛鎮的茗品軒。
茗品軒主要售賣各種首飾飾品。
莫菲曾經無數次一擲千金買些小玩意隨手送人,一來二去對茗品軒比自家還熟。
“小凡你帶帶莫菲”
秦主事應該早就收到周蘭心的指示,茗品軒上下多少都得到過莫菲的賞錢,曾經對她既鄙視又羨慕,如今落魄倒也沒有刻意刁難。
“好呢!”
小凡應一聲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手中拿著厚厚一沓本子,將一個半人高的多層木匣子給莫菲,“走吧。”
快手就相當於現代的快遞,負責收發件,茗品軒自產自銷,大部分手工活都是外發出去的,她們的任務就是將到期的成品收回來再將新的活兒發出去,並做好記錄方便日後結賬。
沒有什麼技術就是累,東一家西一家,背一個幾十斤的木匣一天下來骨頭都要散架。
“莫小姐……”
“叫我莫菲”
莫菲再次提醒她改口。
小凡身強體壯,比莫菲矮了半個頭卻像是長了雙飛毛腿,一路疾行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閒聊,大部分時間裡莫菲只是聽著就好,因爲這幅身體底子實在是太差了,半天下來雙腿像是灌了鉛,她必須集中精力咬牙堅持。
“莫菲,我說你啊,生在富貴不知福,但凡收斂點不那麼渾,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地目,你可知道楚更生在花樓地位水漲船高,聽說見一面都得預約。”
“他如何與我何干。”
“怎麼與你無關,你不是爲了他才跳水自殺,倒襯得他成了香餑餑,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花樓里人咱玩玩就好,你還爲了他跳水自殺,嘖!糊塗,……哎到了。”
莫菲還震驚在那句跳水自殺裡,小凡突然停了下來。
前面是個十字路口,小凡將手中的賬簿分出一半,“吶,就按之前我跟你做的,你往那邊,咱分開,本子上都有地址門號,你按上面來就行。”
一家一家看太費時間,莫菲將上面的門號默背下來,記憶一直就是她的特長之一,上學那會老師還建議過她去挑戰速記大王吉利斯。
“我說落公子,你還當真以爲自己是什麼搶手貨不成,叫你一聲公子是擡舉,你不過是被人退貨的便宜貨罷了……啊~”
“滾,我是什麼樣,輪不到你說三道四,你那麼會做媒搭線,怪不得妻主娶了一房又一房”
剛走到巷口一陣對罵聲傳來,隱約覺得其中一道聲音有些熟悉,莫菲腳步不由一頓。
媒公差點被飛來的掃帚砸到,又被戳了痛腳,當下跳起來罵。
“你敢砸我,落長平我告訴你,你就是個賤貨倒貼都沒有人要,瞧瞧莫家那敗家女都不要你,你就比那花樓戲子都不如,就是個潑夫,賠錢貨,難怪被掃地出門,連親孃都不要你……”
“我有什麼不敢,你不賠錢?可不是你賺來的錢不都供你那風流妻主逛花樓子了,你這麼溫柔賢淑你妻主怎得看都不看你一眼?莫不是嘴巴太碎被嚇到了?”
“落長平……實話告訴你吧,就是王二麻子也是你娘讓我來給你說和……”
落長平臉色一白,那日回到家被她娘知道退婚的事後,他連同他五歲的弟弟都被趕了出來,他爹爲了求情反而被罰面壁思過,本來他爹因爲沒有生女兒被他孃親嫌棄 ,他不想再連累他爹,就帶著弟弟離家,租住在這裡。
誰不知道王二麻子就是個畜生,仗著家裡有幾個銀子官場上有些門路,夫郎娶了一個又一個,每個不到半年就被虐死。
本以爲孃親只是一時氣憤,本以爲被趕出家門就是最痛的懲罰,卻不想還要將他往火坑裡推。
何不叫他直接去死。
“哥哥……”
大手被小手小心翼翼拉住,落長玥仰著頭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落長平陡然間回過神來,爲什麼要死,憑什麼要死,就因爲孃親喜歡女兒,他和弟弟不是女兒身?還是因爲他被人嫌棄退了婚,爲落家蒙了羞?
媒公面目猙獰,髒話不絕於耳,越罵越難聽……
落長平捂住落長玥的耳朵,“阿玥,快回去將門關好”
“啊喲~啊喲喂~ 好你落長平你敢真敢動手,來人啦,打死人了……”
將弟弟指使回屋,落長平抄起地上的掃帚招呼上來,媒公一邊躲閃一邊呼叫,見半天叫不到人,只得抱著腦袋往外跑。
啪……
“啊……”
媒公猛地驚叫一聲竄了出來,身後的掃帚擦身飛了出去,落長平動了真格,媒公再不敢逗留,出來巷口見他沒有追出來,狠狠一跺腳,小聲繼續罵了句,“潑夫,賤貨沒人要。”
“啊……”
嘭……
媒公臉朝下摔了個狗啃泥。
莫菲收回腳,上前欲扶,“不好意思,絆到了你了,你沒事吧”
口中說著抱歉關心的話,眼中全然沒有那個意思。
媒公捂著口鼻爬起來,看清莫菲的臉,臉色一變,“啐”一口匆匆跑了。
莫菲站在巷口猶豫,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進去,落長平被趕出家門,被人羞辱都是因爲退婚的緣故,雖然訂婚與她無關,退婚卻是實實在在經過她的手,當初只想著自己不願,卻沒有考慮過這樣一個女尊男卑的古代,退婚對一個男子的傷害有多大。
“嗚嗚嗚……”
隱忍又壓抑的痛哭聲傳來,莫菲邁出去的腳步猛地收回來,與媒公爭吵時那人氣勢洶洶,一點虧都不肯吃,甚至不懼潑夫的名字直接將人打了出去,卻在沒人時悲傷痛苦。
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像是心痛又像是憐憫,說不清道不明。
“哥哥,你怎麼了?”
“哎,沒事,哥哥被沙子迷了眼睛,進去吧,一會該來人啦……”
就在莫菲怔愣的片刻間,傳來一道稚嫩的詢問聲,落長平一改方纔的強勢聲音柔和,二人一問一答。
稚嫩的聲音還在問著什麼已經聽不清,二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莫菲腳尖一轉換了方向,決定先將其他門戶的貨品收回來,落長平那麼好強應該不願讓人看到他紅腫的眼圈。
幾個時辰後,莫菲再次回到小巷口,太陽西斜,巷口蹲著一個糯米糰子,正拿著一個樹枝畫圈圈,嘴裡嘀嘀咕咕哼著什麼。
看見莫菲,小糯米糰子眼睛一亮,約莫是臉生,一臉困惑地撓了撓腦袋,噔噔噔邁著下短腿奔過來,圍著莫菲身後的木匣左看右看,“姐姐,你是來收哥哥的做好的首飾嗎?”
見莫菲點頭,他“呀”地一聲劃拉著手臂又噔噔噔地奔回去,“哥哥~哥哥,是姐姐,姐姐來啦……”
“哎慢點,小心摔跤……小凡姐,今兒怎麼……”晚了。
落長平的聲音戛然而止,擡眼真好與莫菲四目相對。
“我……我是來收貨的”莫菲指了指身後的木匣,落長平眼泡還有微微紅腫,整個人比那日清瘦不好,見他愣在那裡,莫菲解釋道,“我在茗品軒做工,以後這片都有我來收貨。”
“哦,不好意思我以爲是小凡”落長平轉身拉住落長玥的手,“貨都準備好了,進來吧。”
落長平租住的是兩間小屋,側面有個小廚房,屋內的陳設特別簡單,除了必要的桌椅沒有其他雜物,收拾的很乾淨,顯得很空曠。
做好的首飾小心的擺在一張絨布上,莫菲拿出本子開始點數一邊查看質量,落長平的手真的很巧,工藝明顯比其他家的精緻不少,很快點數完畢,再將新的訂單發給他,輪到落長平檢查數目與配件,整個過程兩人誰都沒有講話。
“就你們兩個人住這裡?”
“你還是查驗清楚比較?”
兩人突然同時開口,彼此都怔了一下。
莫菲話問出口後就後悔了,明明知道他是帶著弟弟被趕出來的,豈不是故意揭人傷口,徒惹不快!
落長平見莫菲收貨的時候開始看的挺仔細,越到後面越馬虎,擔心她這樣收到次品回去不好交差再拿回來返工很容易扯皮,忍到最後終是忍不住想提醒她。
時間再次靜默,就在兩人感覺尷尬的時候,一旁的糯米糰子扯了扯莫菲的衣袖,“姐姐,你叫什麼名字,以後是不是都是姐姐來收哥哥做個貨品?”
“嗯,我叫莫菲,每次以後都是我來收”
糯米糰子拍著小手,歡喜地跳了起來“你也叫莫菲姐姐,哇!我哥哥的妻主也叫莫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