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榻上躺了許久,敘敘地說了好一會話,昨夜裡徹夜難眠就等著來尋她的人竟不知覺中逐漸閉上眼,沈夙媛這連著幾日倒是睡得飽,見他眉宇之間疲憊盡顯,心下浮上一絲不忍,她目色柔和地垂眸,仔細瞧著朱炎的睡顏,靜默無聲。
想來他這些日睡得並不好,難得睡上一會兒,她不想打攪他。
而正當朱炎睡得意識朦朧之際,外頭傳來一陣喧嚷聲。
沈夙媛眉頭一皺,門外立刻有人敲門,她道:“進來?!?
門被人打開,林嬤嬤匆匆入內,快步來到沈夙媛面前,神色略帶倉惶:“郡主,外頭似有人喧鬧,有一隊帶刀的穿著打扮甚爲奇怪的異族人……”
異族人?沈夙媛捕捉這一字眼,眸光一凝,而這時朱炎亦被驚醒,他模糊地聽到林嬤嬤的話,眼睛已經睜開,沉聲道:“這是怎麼了?喻德海呢?”
“喻公公趁著人多眼雜,已經偷溜出去喊人,想來李太守的兵很快就會趕過來。”她正說著,下頭鬧騰聲越加吵嚷,突然間,一聲驚惶恐懼的尖叫似穿透雲霄,將鈺坊閣給徹底掀底。對頭的門被猛地打開,曲寒方臉色冰冷地走出來,他一轉頭,就瞧見一大批人手執長矛,尖端嵌著泛光的利刃,寒冽逼人。
林嬤嬤看到曲寒方的臉色,忙跑出去一看,臉色霎間變得煞白一片,她朝對面的曲寒方聲音哆嗦:“曲、曲神醫……”
“進去?!鼻綆祥T,腳下如飛,人影躥過來,再迅速關上門。
林嬤嬤站在門前,手顫抖不停,而曲寒方顯然要鎮定地多,他畢竟是經常於鬼門關道上行走的人,生死不過一念間,因而他陷入危機之境,往往最是平靜。然而現在他心中有了一份牽掛,沒法像眼前那般灑脫,此刻眼裡,到底還是泄露出一絲慌促。
“曲先生,外頭到底怎麼了?”
“來者不善,先想辦法離開這?!?
朱炎霍然起身來,他幾乎一瞬間就反應過來,眼睛戾氣如刀:“是之前行刺朕的人麼?他們這次是狗急跳牆了?”
“皇上有傷在身,就算從這裡跳下去,那些人很快就會追上來,根本沒法逃,只能迎面而上!就是又要麻煩曲先生了!”沈夙媛從牀上翻身跳下,朱炎忽地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她回過頭,目光堅定,朱炎從牀上起身,穿好鞋,在原地輕輕抱住她,沈夙媛感到他的身軀在發顫,她心頭一動,一個溼熱的吻落在嘴角,“朕等你……”
沈夙媛飛快地回吻他,隨後從他的掌心裡抽出來,笑道:“很快就好!”說罷,她擡頭和曲寒方複雜的眸光對上:“走!他們此刻還在搜查,我們要主動出擊!”不待曲寒方回答,她就從包囊裡取出一把長劍,順便將帷帽拿上,遞給曲寒方後朝門口走去。
曲寒方知道她的意思,他沒有拒絕,直接戴上帷帽後隨著沈夙媛一道衝出門,曲寒方順手捎上,天字一號房是最裡頭的,兩人的視線一直順延到走廊盡頭,樓梯轉彎口,那些人大聲叫囂,用一口蹩腳生硬的語氣,一聽就知道不是大榮人氏。沈夙媛手執長劍,眸光裡一絲冷色寒氣泠泠,她剛要上前,曲寒方卻忽地於耳旁道:“做到這一步……值得?”
她飛快地擡起眼,曲寒方手裡握住的藥包一緊,他的心砰砰直響,曲寒方明白這種時候問出這樣的話是不妥的,可他不想掩飾,裡頭屋門緊閉,外頭門前就他們二人,誰會聽到?
“值不值得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必須這樣做!”她說罷,人往前走,剛走出一步就頓住,低聲說了句:“若曲先生覺得不值得,可以不必隨我同行,我一人足矣應付?!?
“他身上有傷,貿然動武反是累贅,所以你主動出來擔當我並非不能理解,只是……”
許是於他的觀念裡,這樣的巾幗女子確實很少見吧。如今天下太平,沒有那麼多的紛爭,若非行走江湖,如她這般出身的金枝玉葉卻能於危機關頭挺身而出,爲了她的夫君心念堅定,願掌劍作戰,他是……是覺得她真的了不起……
他微微嘆息:“我會在後方替你護衛,讓他們無法近身?!?
“儘量拖延時間,援兵很快就回到!”她說罷,目光堅毅,身影已如一道閃電般躥上去,那時刻劍影繚亂,將這些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然而來人亦是訓練有素,他們身形高大粗壯,特比是手臂,經絡暴突,青黑如鐵,一拳敲上來,虎虎生威,饒是沈夙媛也不敢用肉身上去硬搏。
她劍光跳躍,從容有餘地行走於凌厲拳風間,行若蛟龍,總能於千鈞一髮間避開那重錘,她一上來就放倒幾人,然而隨著人數的漸漸增多,從二三人到數人,他們這隊人馬總統有十個,個個人高馬大,壯得跟牛似,她即便是天生力大無窮也並非取之不竭,那長矛和劍柄碰撞,發出嗡嗡的震動聲。
沈夙媛眸光一凝,手下故意脫力般將長劍掉落在地,那些人眼見有可趁之機,拳頭毫不手軟地砸下來,長矛前刺,而她腳步一個踉蹌,猛地跌坐下去。
就是這一剎那,曲寒方動了,他長袖往前一撒,那些人本以爲他就是他們要找的出逃之人,不曾想,這帷帽頂下的人,根本就不是畫像裡的人!因此當他朝他們灑出藥粉時,幾人急於剷除看似是在保護他的沈夙媛,根本毫無防備,這大氣急喘之下,一旦吸入就會導致腿腳發軟,全身無力,兵器俱都跌落在地。
曲寒方將帷帽摘下,急忙上前接住她,將她扶起來,她衝曲寒方笑笑:“這次多虧曲先生,這迷藥的藥力還真猛?!?
“是我特製的,用來迷倒那些深山裡的野獸,那些普通的自然是沒法比?!鼻浇忉尩?,隨後走到這堆身軀癱軟的人旁邊,蹲下來,從包囊裡拿出醫藥匣,從裡頭取出一把鑷子,撐開地上一人的嘴,裡裡外外瞧了瞧,最後從牙縫裡頭將藏著的毒藥取出來,放到鐵盒裡。
他低頭做著工作,沈夙媛也不打擾他,而是回到房內,林嬤嬤一見她毫髮無傷地歸來,提著的心可算是安全落下,方纔外頭那兵刃交加的聲響叮鈴咣啷,她險些就忍不住要出門,然而林嬤嬤瞧見面色沉冷的皇上,亦不敢輕易冒頭,就怕將郡主的一番苦心給浪費了。如今眼見她回來,這淚一下就涌出來了。
“娘娘……娘娘您可要嚇死老奴了……”
“沒事了嬤嬤,沒事的……”她輕柔說道,手一下下拍打在林嬤嬤佝僂的背上,而這時,朱炎亦從椅子上站起,目光定定看向她,像一把燒在暗夜的火,並不旺盛,卻剛好能夠驅散這寒夜冷意,溫暖全身。
沈夙媛鬆開林嬤嬤,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目光微亮,笑了聲:“曲先生的迷藥很厲害,一包就將他們放倒了,現在曲先生正在檢查,相信李太守很快就會帶人過來了。或許……還會有別人過來。”說到這,她的目光起了些許變化,“你先離開這,去曲先生的房裡,沒人會知道您來過我這?!?
“你受傷了麼?”
她沉默片刻,依舊笑道:“哪兒都沒傷到,沒人能傷到我的?!?
“不,你的手臂還在抖?!敝煅缀龅匚兆∷碾p肩,用力地,將她按入懷裡,然後雙臂收攏,緊緊形成一個圈,“他們傷了你哪兒,朕就要千倍萬倍地還回去,朕不在乎能不能問到這些人的來路,朕只知道……這些賊子,讓你受了傷!”
“夙媛覺得……這些人是硬骨頭,很難嚼得下,想來他們既然都藏了毒藥,必是抱著赴死的決心。”
“對他們來說,任務失敗就是死路一條,乾脆死了不可怕,可朕……會讓他們生不如死!”他冷冷說罷,呼吸急促地噴吐於她的耳畔,他一直到此刻,心頭仍是燃燒著熊熊怒火,但是因爲她,他控制住了。
不想讓她看見他兇殘暴戾的一面,不想讓她去接觸那些血腥,若要做一些遭天譴的話,那就讓他來做!他想到這,手臂又圈緊了一些,他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氣息,那是令他著迷的,無法自拔的,沉淪的魔魅。
“好了……這些事,完全不用皇上來沾手,皇上這幾日將傷養好,早些回宮纔是?!彼郎芈曑浾Z地說道,前一刻揮舞著手中長劍,颯然凌厲的人下一秒褪盡棱角,在男人面前柔和溫婉,如安靜平和的湖泊。
她的話化作一雙手,輕揉撫弄,終於將朱炎胸口的烈火逐漸撫平,而他眼底的戾氣亦被一層戰慄的恐懼所取代,他覺得他害怕的東西又多了一樣,他害怕他死了沒人保護她,但他更怕她有個好歹,他會無法茍存。
沈夙媛說了些撫慰的話,外頭曲寒方已將那些人口裡藏著的毒藥都收到鐵盒裡,裝入醫藥匣中,他手挽著黑匣入內,一眼就瞧見屋裡頭緊緊相擁的二人,那一刻若說毫無感覺,那是謊話。方纔她讓他代替朱炎來引誘敵人,他不怕,因爲她纔是真正首先其衝的前鋒,而事情圓滿落幕後,他這個替代品彷彿就這樣消失了。
他手臂微僵,緩緩挪開目光。
此時樓下又是一陣叫嚷喧鬧,這次腳步聲十分統一,一聽就知道是有人帶了正統兵過來,林嬤嬤面上露出喜色,她一把將臉上的淚給抹去,“老奴去外頭瞧瞧?!闭f罷,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沈夙媛的手推了推他,輕輕道:“皇上,先放開罷?!?
“再摟一會兒。”朱炎悶聲道。
她本想掙開他,然顧念到他的傷勢,想他方纔在屋中不知是否情緒激動有所影響,故此不敢輕易掙動,就隨他這樣抱著。一直到李太守的聲音傳過來,她才提醒他:“皇上……”
“朕明日來尋你?!彼昧Φ赜H在她的額頭,隨後同曲寒方一道出去。
沈夙媛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聽到門被關上,才似醒來,她眸光由怔愣慢慢被柔軟灌滿,伸手摸了摸額頭,他觸碰過的地方猶帶熱度,一如他火燙熱辣的心。
“哎……您下回可不能再這樣做了……老奴這膽兒都要被嚇破了……”等一切都平靜下來,林嬤嬤像是跑了一段長路,終於得空休息,她用手撫著胸口,面上餘悸未消,顯然剛剛的事情,讓這位久經後宅戰場的老嬤嬤都無法淡定了。
真刀真槍什麼的……果然是最可怕無疑!
沈夙媛有些無奈,她坐下來,伸了伸僵直的手臂,衝林嬤嬤道:“我手有點酸,嬤嬤你來給我揉揉吧。”她的手臂確實被那幾人給震得不清,來人個個臂力朝強,她現在能明白爲何那行刺之人用弩弓就要上場,單就他們這臂力,就連她這天生蠻力的都不不佩服,絕對是練家子。
她若光靠她自己,想要逃出去是沒問題,真的想要殺了這些人,是癡心妄想。
幸好,有曲寒方這個開了外掛的下藥小能手。
林嬤嬤心疼地將她的兩條手臂放到桌上來,從五指開始按摩,一邊按一邊道:“您真是,何必強出頭呢?既然曲神醫有藥能夠迷倒那些人,這事兒娘娘您全然不必……”
“那些人防備心很重,若是獨獨讓曲先生一人,他們不會相信曲寒方就是皇上,而我這般拼了命地保駕護航,纔會讓他們認定曲寒方的身份,要知道皇上可是受了重傷在身,他們會不知道皇上是無法出手的嗎?而由我來同他們較量一番,這樣能夠讓他們一直保持興奮的狀態,如此一來,曲先生出手,他們也來不及防範。自然就落進套裡去了?!彼f到這,眼神微微一動,“況且,危險的不僅僅是我,若他們發現曲先生是冒充的,一定會毫不猶豫就殺了他?!?
“曲神醫……”林嬤嬤動容,她想到曲寒方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上來頂替皇上,再度救下皇上,卻未曾要求報恩,反倒神情平靜,就像是他不過是做一件稀鬆平常之事,此等氣度,確實叫人唏噓,有多少人若能有曲神醫這樣的機會,怕不得這樣以此要謀求富貴,然而曲神醫就連入宮,都是娘娘親自請進來,若不然……他至今爲止還會是一名□□醫者。
思及此,林嬤嬤輕嘆:“曲神醫……是個好人?!?
林嬤嬤按得力道很舒服,她整個人都有些疲軟下來,意識稍稍往外遊離,而門外忽地傳來一道跋扈的厲聲:“都瘋了,連太后和皇后都敢攔?”
林嬤嬤耳尖,手下一頓,眼神朝沈夙媛看去:“娘娘……”
林嬤嬤請示她時,門口越發吵鬧,沈夙媛忽然道:“……嬤嬤。”
林嬤嬤應聲。
她細眉微蹙:“快些——往臉上撲點粉。”
林嬤嬤點點頭,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衝到梳妝檯前拿出粉餅,往面上撲成一塊塊難看的斑點,她用手揉開粉末,使它在臉上顯得更加自然點,做完後左右照了照,已全然認不出她原先模樣,正覺滿意,門外哎呀一聲,門被人撞開了。
撞開的那一霎間,林嬤嬤心裡想的是,娘娘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想罷,立馬擺正臉孔,面容肅冷地上前來,門外張太后和林皇后正站在外頭,林嬤嬤連眼睛都不帶瞥她們一下,就拽起摔倒在地的一個隨從:“這是我們姑娘的房間,麻煩不要隨便闖入!謝謝!”
“等等。”張太后忽然伸手,她眸光瞇起,淡淡地道:“哀家怎麼瞧著你這麼面熟……”
林嬤嬤目光一閃,張太后自報身份,她沒法裝傻,只得忙朝張太后行禮,而張太后仍是看住她:“免禮。”
林嬤嬤起身,林皇后此時□□來一句話:“外頭吵鬧不休,不小心叨擾了你家姑娘,本宮心裡慚愧,本宮很想向你家姑娘道一聲。”
她剛說完,人就要往裡頭進,林嬤嬤驚駭,倏爾退後想要阻攔,此時卻瞧見對頭那緊閉的門被打開,喻德海從裡頭出來,恭聲道:“皇上有請,太后和皇后娘娘請進。”
喻德海的話只好令她們暫時罷手,然而林嬤嬤瞧著二人不甘的神色,卻知道太后和皇后已經知道這屋子裡頭藏的是娘娘,林嬤嬤不清楚她們二人是怎麼查到的,但是看來……她們是沒法繼續留在泰州了。
林嬤嬤帶上門,就見牀上的人跳下來走到她面前吩咐道:“收拾收拾東西,不能繼續留在泰州了?!?
“要不要同皇上交代一聲?”林嬤嬤問。
沈夙媛搖頭:“不需要,他剛纔就是在爲我們爭取時間,帶上銀票,立刻出發?!币坏┧@邊消息透露出去,那麼張太后就會派人在宮裡行動,這會兒就看哪一方下手更快,而且敬央宮內有玉瑩和寶芯坐鎮,玉瑩心思縝密,寶芯大膽敢做,最起碼能夠託上一段時辰。而這會兒功夫,從泰州到皇宮這半日,足矣。
她當機立斷做出決定,讓林嬤嬤帶上銀票先出去,外頭果然有她們的人守著,一見林嬤嬤出來,就跟了上去,過了會,沈夙媛才帶著帷帽出門,兩人來到約定好的地點,她發現那跟蹤林嬤嬤的人就藏在擁擠的人流中,她消聲無息地接近她,隨後一個手刀砍在她後頸,把人給劈暈了拖到角落。
林嬤嬤快步走到沈夙媛身邊,悄聲道:“咱們就這樣把她放在這兒麼?”
“這是角落,沒什麼會過來,我下手並不重,她頂多暈上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了。當務之急,是我們快點回宮,既然張太后和皇后今早特意過來,必定是有消息傳出去。不過這消息應該還在揣測衆,不然她們剛纔不該是疑問,而是直接闖進來纔是。所以她們今早可能就會派人快馬加鞭地入宮,派人來確認。”
“那、那快、咱們快走——”林嬤嬤聽得臉色煞白,催促著道。
沈夙媛見林嬤嬤這模樣失笑一聲,隨後便乘上馬車,一路急趕,朝皇宮前行。大約用了半天時間,到皇宮時已是傍晚,天上的火燒雲霞光耀人,將這大地披上一層亮麗的衣裝。
她一下車,林嬤嬤就急忙忙地掏出腰牌來,兩人自是暢通無阻,林嬤嬤見她一副悠閒姿態,火急火燎地催她:“哎喲我的娘娘喂——咱們這不是來賞花看風景的啊,您倒是趕緊呀……”
“怕什麼……既然都入了宮。”那就是她的天下了。她笑瞇瞇地在心裡補充一句。
林嬤嬤真是要被急死,硬是拖著沈夙媛到了敬央宮,而兩人拐入轉彎口時,路經過的宮女瞧見林嬤嬤的臉,面上的表情都有些許變化,然而林嬤嬤這鐵腕名聲在內,加之林嬤嬤身旁的皇貴妃娘娘一身平民衣裝,俱都心下暗自猜測,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嬤嬤你再擦一擦脖子吧。”沈夙媛忍著笑,從懷裡掏出帕子,雖然來時已經擦過,然一路匆忙,車廂內光線黯淡,擦得不甚乾淨,後來又急急忙忙過來,脖子上遺留的那些粉末,讓林嬤嬤的臉和脖子成了兩個色,反差特別鮮明。
林嬤嬤經由提醒,這才抹了脖頸,果然一手白粉。她頓時無地自容,一張老臉羞得禁不住別開,一邊拿著帕子擦使勁擦一邊道:“娘娘您真是……怎麼合著那些小宮女一道來戲弄嬤嬤……”
“這不是嬤嬤著急要先回宮麼,故而本宮才未曾同你說?!彼蛎嬓α艘幌?,隨後笑聲無法抑制般,轟然笑開來,經過的宮女被這陡然響起的笑聲嚇得不清,目光詫異地從她臉上滑過,迅速低頭行禮告退。
“娘娘!咱們還是快些回去罷!”
沈夙媛覺得快活,從她決定從出宮前往泰州,到此時回到宮內,她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她到底……還是喜歡那種肆意隨心的日子。
停下笑聲,她終於恢復,面上的笑容淡下來,在這後宮中,她還是得做她的皇貴妃娘娘。
兩人加快腳步終於回到寢宮內,而玉瑩正在裡頭和寶芯說著話,團籽乖乖地站在一旁,安靜地聽著,林嬤嬤走得太急,還在緩氣,到時站在最外面的團籽似乎注意到她們,倏地轉過頭,臉上頓時綻開笑來:“娘娘回來了!”
玉瑩手裡舉著一根細棍,咚地敲在團籽的腦門上:“叫什麼叫!”
團籽捂著頭,眼睛紅紅地應聲:“知道了,玉姐姐教訓的對。”
寶芯偷笑一聲,拉著團籽的手說道:“以後咱們倆就是同病相憐了,知道嗎?小團籽?”
十四歲的團籽天真地點點頭,玉瑩聽得不甚頭疼:“好了,還不趕緊都過來給娘娘接風,團籽和寶芯去準備熱水,快去。”
玉瑩一邊吩咐一邊快步上前,目光上下看了遍,笑著搖頭:“娘娘您這是……”然而當她把視線轉向林嬤嬤時,哎喲一聲,似被驚到般,捂住嘴。
林嬤嬤:“……”
“好了好了,等拾掇好了再敘舊吧。”
林嬤嬤羞恥又困惑地抹了把脖子,攤開手一看,不對啊……明明都抹乾淨了。
沈夙媛來到屏風後,見到林嬤嬤的臉色,不由地笑著用手撫了撫鬢角:“粉都抹到這上頭了,擦不乾淨的,嬤嬤也趕緊把自個收拾收拾,現在人雖然還沒到,怕是待會兒就要到了。”
她這一句話又讓林嬤嬤整顆心都吊起來,林嬤嬤趕緊二話不說飛奔回房內,生怕晚上一步就趕不上世紀大戰。而沈夙媛料想的不錯,待寶芯和團籽將溫水都準備好,命人端來後,外頭就有一批人馬快步過來。
寶芯興沖沖來報:“娘娘,外面有人來了,好像是幾位嬪妃,瞧上去氣勢洶洶的!”
“你這樣子,不像是害怕啊……”沈夙媛慢悠悠地說著,人往裡頭一鑽,發出一聲舒緩的輕嘆。
寶芯嘿嘿一笑:“這不,奴婢相信咱們娘娘的實力麼,那些個小蝦米兒怎會是娘娘您的對手!”
“恩,你代娘娘去應付吧。”她說罷,身後的玉瑩解下她一頭長髮,同樣語聲裡含笑,“娘娘既然都吩咐下來了,那就勞煩寶芯妹妹去將麻煩給除了吧?!?
寶芯傻眼,這些天娘娘不在,她只覺日子無聊得緊,都沒甚有趣味的東西,如今她好不容易盼著娘娘回了宮,正以爲可以看一場好戲來著,不想,娘娘居然是要她演麼?寶芯欲哭無淚,又無法子,她絞著手帕心裡那個恨?。?
餘光一角忽地瞥到一個瘦小的人影,寶芯頓時拉住團籽,那個姐妹好的熱切:“團籽,和寶姐姐一塊去玩遊戲好不好?”
玉瑩在裡頭給沈夙媛梳理長髮,聽到寶芯在外頭的聲音,失笑道:“團籽纔多大,哪兒應付得了,別拖人過去了,這外頭的人都快要到了,還磨蹭什麼,快去,解決不了的話,就讓娘娘回頭罰你!”
寶芯無可奈何,腳底蹭著地,依依不捨地離開,團籽很迷茫,她原地站了會兒,忽然就小跑跟上寶芯的步子,寶芯剛一跨出門檻,就見走廊的不遠處,幾位鮮衣鬢影的嬪妃搖搖晃晃走過來,讓寶芯一陣恍然,似看到一羣美人蛇吐著芯子朝她扭過來。
這種想法實在可怕,寶芯連忙甩頭拋開,不想手上突然被人碰了下,寶芯一驚,轉頭就見矮她半個腦袋的團籽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正望著她:“寶姐姐,你要團籽做什麼?”
“你一邊看著寶姐姐怎麼做,乖哈?!睂毿緞偫u是想要拉團籽來充場面,而不是真的要團籽和她一道舌戰羣儒,畢竟團籽年紀實在太小,除了記性好,人情世故都不懂,腦袋光也不太激靈,真要寶芯讓這個小丫頭來當頭陣,寶芯不忍,更不敢啊……心裡這般想著,那羣宛若美人蛇般帶著劇毒的生物已經來到跟前。
寶芯一看那打頭的,自己頭就先疼了,又是這蘭嬪!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禮,隨後擡起頭,剛要開口,一道清脆的聲音比她早先一步。
“皇貴妃在洗浴呢,娘娘們先在這坐一會兒吧!”
寶芯一扭頭就見團籽寶目笑顏,端得是粲然耀人,寶芯被閃了個睜眼瞎,而眼前的一羣人大概也未曾想到來接待她們的會是這麼個矮小玲瓏的小宮女,一陣愣神後,蘭嬪率先反應過來,笑瞇瞇地對團團籽說道:“哦,是麼,這會兒應該皇貴妃娘娘應該才用過晚膳,怎麼就急著沐浴了?”
團籽眼中有一絲疑惑:“您怎麼知道娘娘是這個點用的晚膳呢?難道說您一直都在關注娘娘?”
蘭嬪未曾想到這麼個小糰子,看上去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東西居然敢用這種語氣同她說話?蘭嬪心中興奮,嘴上裝模作樣地叫道:“你這小宮女怎麼說話的呀!你是不知道,本宮同皇貴妃娘娘之間的關係有多好!”
“可是明明您之前和娘娘吵過架啊……”團籽不理解,無意識地出聲。
見蘭嬪這臉色都徹底青了,雖然寶芯心中暗爽,可團籽這樣說話是要得罪人的呀!寶芯忙上前打哈哈:“蘭嬪娘娘,這小丫頭慣會亂說胡話,您可不要介意啊……不過咱們娘娘確實正在沐浴,蘭嬪娘娘和衆位娘娘,不妨先去偏殿等候。待娘娘洗浴完了,奴婢再請各位娘娘入內?!?
“其實本宮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來看望一下姐姐,若姐姐人在宮內,妹妹們看一眼就走了,你們這樣攔著,難道說……”
“可是娘娘正在沐浴,你們要看一眼才走,難道讓娘娘光著身子出來給你們看嗎?”團籽再度語出驚人。
寶芯被嚇得捂住她的嘴,瞪了一眼團籽,後者感到非常無辜,她覺得她說得是實話啊,都說了人家在沐浴了不方便出來,這些人還糾纏不清真的很奇怪好嗎……
“姐姐宮內的宮女,說話還真是有趣…!”蘭嬪陰冷地笑了一聲,目光鎖定團籽。
寶芯生怕這蘭嬪對團籽種下仇恨,身子借位擋在團籽跟前,把團籽整個罩住,她滿面笑容地開口:“纔剛入宮沒多久,性子還沒調-教好,實在是不懂事,若這言辭間衝撞了各位娘娘,還望娘娘能夠海涵……”
團籽的嘴被捂住無法開口,只能用一種很看待無法理解事物的眼神看著蘭嬪,蘭嬪以爲她是不服,心中更氣,她是接了消息,說皇貴妃娘娘出宮還未歸來,故而想借這機會拿住她的把柄,如今見這兩人死活當著,越發確認沈夙媛根本就不在宮中,這私自出宮可是大罪!
若是她發現了,屆時待太后和皇后回來,定會誇讚於她,她之前努力想要向皇后靠攏,皇后卻不願理睬,這次的話……蘭嬪如意算盤打得滿當當的響,故此,團籽和寶芯,特別是這個出言不遜的團籽,就成了她通往成功之路的阻礙!
蘭嬪冷冷笑了兩聲:“看來,你們兩個是非要攔著本宮是麼?”
寶芯一見蘭嬪的臉色都變了,美人蛇立刻化身眼鏡蛇,眼神劇毒無比,可此時反倒是橫了心,她若放著蘭嬪進去,以蘭嬪此時這狀態,約莫是非要見著娘娘方肯罷休,這對娘娘而言可是天大的侮辱,她怎能讓蘭嬪大鬧敬央宮?
又是她想要挺胸而出的時候,團籽橫空出世,繞過寶芯來到她面前,定定地看住蘭嬪:“奴婢還是告誡一句娘娘,人在做,天在看,娘娘今時不顧念,來日遭了罪,就沒人來救一把娘娘了!”
寶芯驚呆!
手往前一伸就要把團籽拽回來,而蘭嬪怒不可遏,揚起手,那指甲套尖銳刺目,若是用狠勁打下來,團籽的臉蛋可就毀了!
便是這千鈞一髮間,一道肅冷年邁的聲音傳來:“蘭嬪娘娘這是要作甚,在敬央宮中動手,蘭嬪娘娘可要考慮清楚!”
蘭嬪的手頓在半空,拾眸望去,就見林嬤嬤一身端莊得體的宮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茍,面龐冷靜,緩緩走至她跟前,林嬤嬤瞧了瞧寶芯和團籽,淡聲道:“你們進去,和玉瑩一塊去伺候娘娘,這裡由老奴來招待各位娘娘?!?
蘭嬪怎會不曉得林嬤嬤是沈夙媛的身邊人,她一見林嬤嬤臉色即變,消息來說,林嬤嬤是跟著皇貴妃一道離開的,如果林嬤嬤已經回來,那麼裡頭的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蘭嬪手指發顫,目光閃躲。
而林嬤嬤的聲音,平穩地說道:“各位娘娘,隨老奴到偏殿等候片刻,娘娘很快就會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事情解決完畢,回宮啦,皇上也要回來啦~
繼續祝高考地順利通過~撒花~
ps:石暖°扔了一顆地雷,嬴_似扔了一顆地雷,感謝兩位妹紙的地雷,還有之前仍過地雷的幾位妹紙,以後扔地雷的人家會記得感謝噠~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