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信局大鐘樓是這個年代洛城的最高樓。

五層高的辦公樓樓頂修建有一座自鳴電鐘，每日中午，時針指向十二點時，自鳴鐘會準點報時。

報時聲響起時，方圓幾公里的人都能聽見。

傍晚六點，自鳴鐘還會第二次響起。鐘聲響起時，人們便知道，天馬上就要黑了。

傍晚，黃昏時分，朱曉華騎著摩托車，如約出現在電信局大鐘樓下。

高士傑穿著厚厚的大衣，用毛巾半遮著臉，斜靠在牆角。

朱曉華直接將摩托車停到他的面前，並按響了喇叭。高士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

高士傑問：“照片和底片帶了沒？”

朱曉華：“沒帶。不過你如果確定要買的話，分分鐘給你送到。”

高士傑：“這次沒有備份吧。這是最後一份？”

朱曉華：“最後一份。”

高士傑：“你開個價。”

朱曉華：“通常像這種照片、底片，不低於一千塊錢。”

高士傑急得跳腳：“這也太貴了吧，你還不如干脆去搶。”

朱曉華：“違法的事我可不幹。我拍的可是公開演出，買賣自願，如果嫌貴，你可以不買。”

高士傑沿牆角來回地踱著步，顯然一千塊錢的價格，比他想象的還是貴了很多。

這個年代，一千塊錢，完全可以在市中心買一套房了。

他思考再三，下定決心似地說：“好，一千塊，就一千塊。我出，你去把照片取來。半個小時後，我們還在這裡碰頭。”

高士傑沿著牆角迅速向西而去，顯然是去籌備錢去了。

朱曉華則騎著摩托車沿鐘樓周圍溜達起來。

照片和底片他早已經帶在身上，只是怕高士傑耍賴才說沒帶。

他騎著車悠閒地逛街，街道兩旁是下班回家的人們。這些人或手牽著小孩，或提著幾樣副食，或拎著剛從菜市場買來的魚和蔬菜，三三兩兩離去。

再往前是國營商店，商店的售貨員們穿著深藍色衣服。這些人從裡面出來，一路討論著今天的售貨情況，以及又碰到哪些有錢的顧客。

他沿街往北騎行了六七公里，再折而向西，後再向南。繞行一大圈，騎回到鐘樓前，恰好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高士傑已經等在那裡了，他的手裡抱著一個棕色的皮包。

他見朱曉華過來，遠遠地招手。

朱曉華取出照片和底片。高士傑打開皮包，裡面是一張張墨綠色的大團結鈔票。

高士傑把鈔票掏出來，遞給朱曉華，說：“數一數，一百張，正好一千塊。”

他說這話時，滿臉痛苦和絕決。

朱曉華舉著底片，卻沒有給他，說：“一千塊錢，如果沒有，可千萬別勉強。”

高士傑把錢塞到朱曉華手裡，搶過了他手裡的底片和照片。

他把底片對照著天邊看了看，確認底片沒錯。又拿起照片瞧了瞧，說：“這下算是徹底絕後患了吧。如果下次讓我發現，還有這照片，我會再找你的。”

朱曉華點頭：“放心，我可是誠信商人。除非你自己再演出失誤。”

高士傑把照片和底片裝進兜裡，他決定回家後第一時間就把它銷燬掉。

雙方確認無誤，交易完成，朱曉華帶著一千塊錢離去。

回家後，朱曉華把一千塊錢交給朱曉燕，要她保管。

朱曉燕見又是厚厚的一沓鈔票，問：“這錢從哪裡來的，照相館賺到的嗎？”

朱曉華說：“不，是我替人拍演出照賺到的。”

此後幾日，照相館拍藝術照業務、景區拍旅遊照業務進入正軌。金大民接替了朱曉華的拍照，負責景區廣場給遊客拍照。

朱曉華騰出雙手，得以專心沖洗照片。

樓下照相館、景區廣場上每拍完一卷，便有人飛速地送往暗房，朱曉華及時給沖洗出來。如此以來，取照片的時間再次大大縮短。

客戶拍完照，約等上七八個小時，照片乾透了，便可以取走。

這日，朱曉華正在暗房裡沖洗照片。

樓下照相館門口來了一幫人，有男有女，男的多在三四十歲，身材魁梧、腰姿挺拔。女的，二三十歲，體格粗壯，聲音圓潤動聽，像是唱京劇的。

一個四十多歲的濃眉男子扯著嗓子喊：“你們老闆在嗎，讓他出來一趟。”

小丁問：“有什麼事嗎？”

濃眉男子說：“我是曲藝團的盧步新，你們老闆借我們團的戲服該還了。”

朱曉華一愣，忽然想起當時從曲藝團拿走的兩件戲服。

他轉身下樓，在樓下碰到正要來找自己的小丁。朱曉華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

朱曉華走到濃眉男子盧步新跟前，說：“我就是。”

盧步新從兜裡拿出一張檯曆紙，背面朝向朱曉華，說：“這上面的字是你留下的吧？”

檯曆背面寫著“兩件戲服，租用數天，定原物奉還。海鷗照相館。”

朱曉華點頭確認：“是我留的，當時等了半天人沒在。我便留下了字條和錢。”

盧步新說：“錢我沒看到，我只知道，我們少了兩件戲服。而且到現在爲止，也早不止兩天了吧，你的租金估計也不夠付。快把戲服還來。”

朱曉華去裡屋找出那件銀白色的鎧甲戲服，交給盧步新，說：“這是我們的錯。租金，你說個價，我會付給你們。”

盧步新掂量著戲服，把它交給身後的一名成員。

接著說：“還有一件戲服呢？《盜仙草》的那件長裙，我們最近演出，馬上要用。”

朱曉華忽然想起，那件長裙戲服還在王麻子裁縫那裡。

當日他遣妹妹朱曉燕去取，結果妹妹空手而回，說王麻子不在裁縫鋪裡。後來轉身忙藝術照和夾子溝招人的事，便把此事擱置下來。

此時再想起來，這件戲服應該還在王麻子裁縫鋪一直沒取回來。

朱曉華說：“你們等等我，我馬上去取回來。”

朱曉華要小丁招呼這些人坐，自己騎著摩托車直奔王麻子裁縫鋪。

裁縫鋪裡，王麻子正在埋頭縫製衣服。

聽到摩托車聲，擡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