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萬安堂的聚會之後,萬鬆、虎嶺、鳳翔三家山寨的山匪又在天龍寨多待了兩天,在這兩天裡幾位寨主每天都聚在一起商談許久。詭諸先生那兩天每日也要參與議事直至深夜纔回到院中休息。而我卻再也沒有機會參與到他們的商談之中,對於他們是否談出了結果一概不知。那兩天,從天龍寨的山匪談話之中,我得知另外三家山寨恐大雪封山無法通行,決定談完之後便要啓程離開天龍寨。
三家山寨的山匪道別天龍寨時,我隨著詭諸先生一同前去相送,看見幾位寨主之間的氣氛還算融洽。唯獨萬鬆寨主萬泉齡一直冷著臉,悶悶不樂。我猜四家山寨應該已經打成共識,用萬鬆寨充當誘餌的計劃想來已經確定了下來。如此萬泉齡的不快便說得通了。
衆人離開山寨後,胡嶺寨主陳昇仁的孫女陳靈素卻留了下來,說是被納蘭雲曉纏著不讓離去。納蘭誠有兩兒一女,對著最小的女兒向來十分寵愛,熬不過小女兒的撒嬌糾纏,只好幫著她去和陳昇仁說道。
這些天我在天龍寨中除了進行在牢獄中不曾間斷的身體修行,空閒時便偶爾便冒著雪在山寨中到處走走。只是我一個外人有許多地方是不方便去。
與孫鑫柳幾天相處下來,閒聊中我得知詭諸先生雖然這些年不曾回到天龍寨,卻一直和山寨保持著聯繫。孫鑫柳一直充當著詭諸先生聯繫天龍寨的信使,常常帶著信件往來於山寨與詭諸先生的之間。因此他與山寨裡的許多人都很熟絡,這兩天也經常去與熟人一起喝酒。
詭諸先生和寨主們議事時,孫鑫柳便不必陪在他身邊。除了偶爾出門和山寨中的朋友相聚,便時時在陪在我左右。我不清楚他是真的很空閒,還是有監視我的意思。
其實這些我都不介意,有個人陪著能說說話,總比我一個人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山寨中要好得多。孫鑫柳並非健談之人,偶爾和我簡短地聊上幾句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孫鑫柳善射,這些天呆在院中我每日都能看見他冒著雪在院中練習射箭。我雖然對於箭術不甚瞭解,但每日看他練箭,卻也看出他的箭術相當了得。除了每箭必中靶中紅心,他還會一招絕活——手持四支羽箭,同時搭在弓弦之上,引弦張弓,四支羽箭同時射出,一氣呵成地射中三個不同的箭靶。我想起這正是那夜遭遇狼羣被他就下時他所施展的散葉箭法。
每當我看見他施展出散葉箭法,便情不自禁地大聲叫好。孫鑫柳聽見我的稱讚,總是微笑不語。一次我問他這散葉箭法是怎麼練的,他告訴我這是他家祖傳的絕技。他祖上是山中的獵人,經過幾代人的修習增補而成。他祖父曾經能夠同散六葉,既同時射出六支弓箭,憑藉此技在江湖上也曾闖出了些許名聲。但弓箭之術終究只長於遠攻,不利於近身相鬥。因此這散葉箭法相比於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更適合在沙場上建功立業。
我問他既然如此,爲何不選擇去參軍。孫鑫柳則笑著搖搖頭,告訴我他年輕時也曾想過參軍,但後來在老家得罪了地方上的豪強,被迫流落異鄉,別說參軍,連性命都差點丟了。走投無路之時是詭諸先生收留了他,他便一直留在詭諸先生的身邊侍奉左右。談及此事,孫鑫柳對於詭諸先生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我見他如此善射,便向他請教了箭術。他見我完全沒有學過射箭,他便索性從最基礎開始教我。於是,我每天又多了一項修行,既練習射箭。最早孫鑫柳見到我用龍墨秋教我的俯撐仰坐之法鍛鍊時,也甚爲好奇。仔細琢磨之後,大爲稱讚,說這些是獨自鍛鍊力量的好辦法。
虎嶺寨的衆人走後,陳靈素來過我住的小院一次。起先我以爲她是來找詭諸先生的,一問才知她竟然是爲我而來,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她送給我一套衣物,說知道我原是榮軍中的奴勇,想必沒有多餘的衣物換洗,便拿了他爺爺的一套自己估摸著我的身形用針線改了之後給我送來。我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便將衣服收下了。對她道謝後,手裡捧著她爲我改的衣服,我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卻又有幾分歡喜。之後她便再沒有來過我的院子。
這些天裡最令我開心的要屬三大山寨離開時的那天,詭諸先生告訴我納蘭寨主允許我自由出入山寨中的那座牢房。如此一來,我便可以常常進去探望龍墨秋了。那天我便找出一套孫鑫柳給我的乾淨衣物去牢房裡給了龍墨秋。
龍墨秋見我來看他也甚是高興。我將那天夜裡遭到山賊偷襲,兩人一同逃跑而和他分別之後如何來到這天龍寨的經過告訴了他,他嘆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在這裡再次遇見你。冥冥之中自有天數,誰也無法料盡其中的道理。”
龍墨秋雖然呆在牢裡,心情卻不差。一是前來向黃連城問話那天納蘭誠果然命人給他送去了一壺酒,而且之後每天都有一壺;二是納蘭誠出人意料的安排了大夫給他治療了腿上的箭傷,雖然不知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可他腿上的傷勢漸漸好轉卻是實實在在的;三是這些天來擒住他的那個余姓頭領再也沒有來找過他麻煩。
我心中料定必是詭諸先生幫我向納蘭誠求的情,心中深深地感激。
有些好笑的是我每次去見龍墨秋時,關在對面隔間裡的黃連城總會對我冷言相擊。我又無法辯駁他,便只能兩耳不聞,裝作聽不見。龍墨秋卻不肯罷休,每每幫我對著黃連城冷嘲熱諷一番。說他是草包統領,根本不會打仗,折了先鋒營,丟了榮軍的臉面。黃連城常常被他氣得滿臉通紅,卻又說不出話來。
眼下每日可以去探望龍墨秋,我已經非常滿足了。詭諸先生既然肯幫我向納蘭誠求情,想來再過些時日龍墨秋也必能重獲自由。我不用再爲龍墨秋的事情過多地煩惱了,心情也變得輕鬆不少。
有時偶爾會想到那日在萬安堂上詭諸先生提出的那個疑問,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黃連城的話已然證實了詭諸先生的猜測,巍裳山四大山寨在康陵府培養多年的眼線顯然受了控制,給他們傳來了關於榮軍剿匪原因的假情報。而黃連城所知道的緣由卻與三哥告訴我的相同,連一個小小的縣衙捕快都能知道這些,可見康陵府衙並沒有封鎖這個原因。那麼,控制住眼線放出假情報的就應該不是康陵府衙,而是另有其人。這人,或者說這個勢力能夠找出四大山寨的眼線並且加以控制,其力量不容小覷。但奇怪的是他並未控制住康陵府內另一個原因說法的傳播。是不需要去控制,還是沒有控制康陵府衙的能量?而他又爲何要傳一個極有可能被戳穿的假情報給四大山寨呢?那五萬兩官銀會不會正是被這不知名的勢力劫了去?父親在牢中莫名其妙的身亡並且留下了寫有四大山寨的明細會不會與其有所關聯?
這些事我想破了頭也理不清頭緒,這些天索性不再細想。詭諸先生與四大寨主商議了整整兩天,想來除了制定對付榮軍的辦法,也會對這些疑問進行商討。日後,若詭諸先生能得到什麼線索,我再去問他便是。
我來到這天龍寨已經是第八日了,早上早早的我便起身開始鍛鍊。走出屋門,卻發現旭日東昇,久違的朝陽綻放出燦爛的光芒,劃破蒼穹,照耀向巍裳山每一處角落。
天空放晴,這場大雪下了整整八天之後終於停歇了。我心情變得大好,沐浴著冬日的陽光,臉上感到微微的暖意。
打完了一套長拳,見到孫鑫柳也起牀出屋。他每日也是定時早起,和我起身的時間差不了多少。
我向他笑道:“孫大哥早啊。得空了指點一下鬆楊的長拳。”
孫鑫柳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精於拳法,只能算是馬馬虎虎,就不誤人子弟了。先生倒是精於此道,石兄弟還是向他請教吧。”
我笑道:“孫大哥過謙,鬆楊也就三腳貓的功夫,孫大哥怎麼也能作我的師傅了。”
這時詭諸先生的房門開了,他一身輕便的薄衣走出屋子,我和孫鑫柳連忙向他問好。
孫鑫柳問道:“先生不再多睡一會兒?”
詭諸先生笑著道:“你們起得倒是早啊!前些日子我天天和幾個寨主議事,每晚還要與他們喝酒到深夜,身子都有點吃不消了。歇了幾日,今日開始也得開始打打拳練練身子了。”
我雖然只見過一次詭諸先生打的長拳,卻也知道先生功夫了得。我不瞭解江湖之事,但與山匪們處了這麼多天,也多少聽說了先生在江湖上是鼎鼎大名的義俠。武功高強不說,而且足智多謀。只要被他看上的惡人,必會被他設巧計而逼入絕境。故有漢南鬼算的稱號,江湖中人見到他大多敬稱他一聲先生。
我上前問道:“不知先生可否對鬆楊的長拳指點一二?”
“閒來無事,你便打一套讓我看看吧。”詭諸先生輕捋顎下的黑鬚,微笑道。
我心中歡喜,便認認真真地將長拳又打了一遍。
詭諸先生看完,對我說道:“基本功還算紮實,應該也練了很久了吧。石兄弟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什麼內力。拳法需要有內力相輔,才能顯出大威力。不過你本就不是習武之人,內力非一朝一夕便能練成,需要日月積累,急不得。我倒是可以指點你一些拳法本身的道理,你若能領悟,也能對你有些許的幫助。”
我已經過了習武最佳的年歲。一般學武之人,早則四五歲,多則七八歲便已開始練武啓蒙。無論是外家功夫還是內功,都講究一個循序漸進,日漸積累,一絲都做不得假。這些道理我還是懂的,所以我並沒有指望自己能成爲一個武林高手,但如果能夠提升一點自己的實力,便多了一分活下去的保障。聽見詭諸先生說能夠讓我有所提高,我便恭恭敬敬地等待他的指點。
詭諸先生走到院中,展身弓步,緩緩將一套長拳打了出來,果然沒有用上一絲的內力。又如我第一次見到他打這套長拳之時一樣,熟悉的招式由他使出卻別有一番意境。剛柔並濟,渾然天成。每一次出拳,拳路似是而非,恍若隨性所至,卻又恰到好處。
待一套長拳打完,詭諸先生收勢立身,呼出一口熱氣,對我道:“打拳不能太過拘泥於拳路,是人在打拳而非拳在指揮人。每一拳自己都要好生琢磨,爲何應該如此打出,你需要有自己的領悟。真正與人對戰,更是需要靠著經驗臨機應變。”
“師叔說得太好了!但這無用的書生奴勇聽了也不會明吧,師叔你這是在對牛彈琴呀!”
突然傳來清脆的女聲,我詫異地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個漂亮的姑娘伴著明媚的朝霞走進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