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堂內又是一番景象。不似聚義廳那樣分主客之座,而是擺放著二十多張粗木大桌,每張大桌四周圍著簡單的條凳。於貌似朝堂的聚義廳比起,這萬安堂更像是市井的酒樓。
詭諸先生與納蘭誠一道,陪著萬泉齡、陳昇佑、蘇媚娘四人落座大堂正中的主桌。納蘭誠大聲說道:“今日衆家兄弟共聚一堂,就不要再分彼此。大夥打散了坐開,也好增進一番情意。”
衆人轟然允諾,由天龍寨的人將衆山匪錯開入座。頓時堂內一片熱鬧,每張桌子都忙著互相稱兄道弟,客套寒暄。
由於詭諸先生只帶了我和孫鑫柳二人,我便和孫鑫柳一道被安排在了靠近主桌的位置。我沒想到的是,恰巧陳昇佑的孫女陳靈素也被安排和我同桌。可能是我多心了,我看見當那姑娘發現與我同桌時,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喜意。
同桌的還有萬鬆寨的三當家李天助,以及另外三男一女。八人落座,李天助和衆人寒暄一番,最後笑著看向我,問道:“在坐的幾位,我們都是老相識了,唯獨這位小兄弟甚是面生。先前在聚義廳內便見到小兄弟追隨詭諸先生左右,不知和詭諸先生是何關係,又當如何稱呼?”
桌上衆人紛紛向我看來,連陳靈素也是滿面的好奇之色。我心中一陣糾結,實在不知該怎麼做答。在這滿堂山匪之中,估計就屬我身份尷尬。我總不能只告知衆人自己的姓名,那和沒說又有何區別。但這榮軍奴勇的身份,我實在說不出口。
幸好孫鑫柳搶先幫我解圍,道:“這位兄弟姓石名鬆楊,是詭諸先生的朋友。與我們一道上山,昨夜剛剛纔到的。”
孫鑫柳的話說得甚是圓滑,如實告知了衆人我和他們的關係,卻又說得似是而非。估計在他們聽來,絕對想不到我昨夜纔剛剛和他們相遇,而且是在逃命的途中被他們所救下。
李天助顯得微微有些詫異,估計是想象不出孫鑫柳口中的“朋友”二字當做何理解。卻不再多問,只是呵呵笑道:“石兄弟原來是詭諸先生的朋友,久仰久仰。在下萬鬆寨李天助,日後自當和石兄弟多走動走動。”
我心中好笑,估計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石松陽這三個字的名字,不知何處來的久仰?日後多走動走動,又不知是怎生的走法?我自然不會把他的話當真,既然別人待我客氣,我也不能失了禮數:“不敢當,鬆楊初來乍到,還望各位多多照應。小弟若有不到之處,萬望各位海涵。”
孫鑫柳估計沒想到我能立刻回過神來和衆人客套,話說得又無絲毫不妥,暗暗地向我遞來一個讚許的眼神。
李天助見我客氣,擺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態,向我介紹桌上衆人。陳靈素自不必多說,門口相迎之時我從之前的對話中便意猜出了身份。另外了三男一女,兩個男的身著灰襖頭戴赤巾,一眼便能看出是虎嶺寨的人;另外一個男的,身材甚是魁莽,八尺大個兒,虎背熊腰,往凳上一坐,宛如一座小山;剩下的那個女子,則是一身粗布長衫,雖然面容也稍有些姿色,卻一直面無表情,不茍言笑。介紹之後,我得知那兩名胡嶺寨的男子一個叫穆焱鐸,一個叫林淼,皆是寨中的小頭目;壯如蠻獸的漢子姓胡名雄,乃是鳳翔寨中的統領;冰霜女子只自稱姓張,是蘇媚孃的近隨。
一番介紹之後,我和衆人一一見禮。那三個漢子和我隨便客氣了一番,張姓女子則微微頷首,沒有說話。而陳靈素在我見禮時,立刻起身婉然回禮,臉上還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見她如此,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卻不便多問,暫且不去想它。
主桌上納蘭誠大呼一聲“上酒!”片刻便有十幾個漢子捧著一罈罈酒走進堂來,堂內自是一片歡聲雷動。又有下人給每桌送上大盤的肉食和素菜。一罈罈的酒被拆了封泥,頓時堂中酒香四溢。
胡雄猛吸了一陣酒香,咧開大嘴大讚道:“香!真香!”卻被身旁的張姓女子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不自然的收起笑容,尷尬地盯著開了封得酒罈,一臉的饞相。
酒罈開了封,天龍寨的下人抱著酒罈要給衆人倒酒。陳靈素連連擺手,稱自己不會喝,而那張姓女子只是淡淡地道了聲不喝酒。其他人則依次被滿上了一碗。這四個月來,雖然在牢中時,三哥偶爾也會給我送來一小壺酒,卻大多下了龍墨秋的肚子。這時聞著濃濃的酒香,也不禁饞意大起。
納蘭誠端著大碗站起身來,對著衆人大聲道:“今日羣雄集聚,令我天龍寨蓬蓽生輝。我納蘭誠是個粗人,說不出什麼漂亮話,就不再廢話。來,我敬大夥兒一碗!”說著,將一碗酒一飲而盡,胡亂擦拭掉嘴邊漏出的些許酒漿,將那空碗翻過來高高舉起。
衆人轟然叫好,一齊將碗中酒仰首飲盡。
一碗烈酒下肚,腹中一陣暖流上涌。那久違了的香辣之味,令我沉醉其中。只覺得一陣恍惚,無比舒服。
一輪酒下,又有人上前給我們倒酒。胡雄痛快地又幹了一碗,便起身從李天助開始挨個向我們敬酒。我並不勝酒力,以前也只是在鎮上和三五好友偶爾小酌一番。如今日這般一口便是一碗,著實有些吃不消。待飲盡胡雄的敬酒,兩大碗酒下肚的我已經變得飄飄然了,全身熱騰騰地滿是燒灼之感,腹中翻騰得難受。孫鑫柳似乎察覺了我的醉態,便讓我多吃些菜。
胡雄卻是牛飲酣暢,又敬了一圈桌上衆人。若不是孫鑫柳替我擋下代我喝了一碗,估計我便要當場出醜了。
一罈倒空,立馬又有人送來一罈。胡雄喝得興起,已然顧不得身旁張姓女子的頻頻瞪眼,只顧著和桌上衆人海飲。李天助和林淼都已滿面通紅,支著胳膊斜斜地撐在桌上。一桌上只剩下孫鑫柳和穆焱鐸尚能接過胡雄的敬酒,但兩人卻也已然有些醉眼朦朧了。
胡雄似乎覺得和我們喝得不夠盡興,直接向天龍寨的人討過一罈沒開過的酒。揭開封泥,提著酒罈便走去別的桌子繼續找人對飲。
胡雄走後,衆人終於得了一番休息。李天助藉故上茅房,由天龍寨之人的領著出了萬安堂。林淼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起來,孫鑫柳和穆焱鐸則在小憩片刻後,去別的桌上找朋友敘舊去了。那張姓女子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酒桌,不知去了何處。桌上只剩下我和陳靈素面面相覷。
沉默了一會,陳靈素端起酒罈給自己倒了少少的一小碗底,紅著臉過來向我敬酒。我一陣訝然,心道這姑娘先前不是自己說不會喝酒嗎,好端端的怎麼又跑來向我敬酒。
我只好連忙給自己倒了一碗。陳靈素將碗中那一定點的酒一口氣喝盡,卻滿臉通紅地咳嗽起來。我見她是當真不會喝酒,心中有些好笑,端起碗來便要將碗中酒喝盡。怎料喝到一般,我便感到腹中翻騰欲嘔。
陳靈素見我端著碗遲遲沒有放下,連忙道:“石大哥不要勉強,不必把酒都喝完的。”
被她這麼一說,我怎麼好意思把那半碗酒放下。強忍著一口蒙掉碗中酒。放下空碗,我一時難受地扶著桌子說不出話來。
陳靈素急道:“石大哥你怎麼這麼勉強,早知道就不來敬你酒了。”
我忍了一會兒,等腹中的翻騰稍稍平復,才笑著對她道:“陳姑娘不也勉強得滿臉通紅,連連咳嗽嗎?咱兩是半斤八兩啊。”
被我這麼一說,陳靈素不好意思得微微頷首,咯咯地輕笑起來。我看著她白皙清秀的面容上微微透出紅潤的酒色,加之甜甜地笑容,一時間有些恍惚,只覺的面前的姑娘甚是可愛,宛若天上的星辰淡淡地綻放著不奪目耀眼卻令人著迷的光芒。令我不由得看得有些癡了。
陳靈素見我如此盯著她,將頭低的更深了。我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連忙不好意思地道歉:“讓姑娘見笑了,鬆楊有點醉了,冒犯之處還望姑娘原諒。”
陳靈素卻道:“石大哥,沒事的。”
我一時無語,陳靈素也不在說話。兩人側著身子面對面地坐著,我覺得多少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陳靈素小聲問道:“靈素有一事相詢,石大哥可否如實回答?”
我微微一愣,我倆第一次見面,著實猜不到她他會問我什麼。便答道:“姑娘請問,鬆楊知道了必當如實奉告。”
陳靈素猶豫了一陣,輕聲道:“幾日之前,石大哥是否去過江下鎮外的榮軍大營?”
我聽言大吃一驚,心道她怎麼知道,難道看到了我額頭上藏在劉海後的奴勇烙印。心下一陣忐忑,卻怎麼也不願欺騙眼前這位姑娘。“前些日子鬆楊的確身在營中。實不相瞞,我是榮軍的奴勇,隨榮軍進山後,兵敗逃亡。昨夜途中遭遇山狼,被詭諸先生一行救下,遂跟著先生來到這裡,置身於此。”
誰知陳靈素聽後大喜,擡起頭來滿臉的期待之色:“石大哥在營中時可曾在大火中救出一人。”
我愕然道:“姑娘怎麼知道?”
陳靈素激動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興奮道:“石大哥,你救出的人正是靈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