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鳴蟬

夜色中，官道遠處緩緩走來一隊人馬。

十輛大車蒙著厚重的黑布，即使是在圓潤的滿月下，那些大車也顯得一片朦朧。每輛大車都是由兩匹健碩的騾子費力地拉著，那些畜生時不時發出些許喘息的禿嚕聲。車隊走過，留下的車轍在月光中淡然可見。

一個瘸子騎著馬緊緊地墜在最後一輛大車之後。也許是不常騎馬的緣故，他總給人一種搖搖欲墜似乎要掉下馬來的感覺。

已是晚秋時節，夜風吹過，給人送來陣陣寒意。那瘸子穿著一件棉布的長衫，可能是穿了太過厚實了，腦門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他望了一眼跟在車隊周圍的兩百名官兵，重重地吐出一口呼氣，掏出一塊方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

由車隊頭間行來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之人一身鋥亮的鎧甲，在月色下泛著幽幽的寒光。

“您何必親自跟著，有我們兩百府軍，還怕什麼？”那甲士坐在馬上，緊了緊要前暗紅色的束帶。

“呵呵，楊統領多慮了，只是老朽這趟非來不可。”瘸子將方巾揣入懷中，笑著回答。

甲士不再多言，調轉馬頭向隊伍的最前端縱馬奔去。

二 螳螂

官道旁有座不大的荒丘。

“頭兒，怎麼還沒到？大當家得來的消息不會是假的吧？”一個刀疤臉湊到伏在荒丘下的漢子身旁小聲問道。

“你咋這麼沉不住性子？以後還怎麼做大買賣。”伏在丘上的魁莽漢子回頭瞪了他一眼。再看向丘後，三百虯莽牽著馬候在下面，等待著他一聲令下。

“下去告訴弟兄們，待會兒速度一定要快，活兒要做麻利點兒。這次有府軍護行，不可戀戰。他們潰了也不能追，咱們得了車子立馬走人！”那漢子吩咐一聲，便不再理會刀疤臉，繼續向南盯著丘下官道的遠處。

刀疤臉得了吩咐，便溜下荒丘，跑到三百虯莽中一頓小聲嘀咕。

片刻後，丘上的漢子看見一隊人馬順著官道從南邊緩緩而來。這是他第一次帶人搶劫有官軍護送的車隊，心裡不免也緊張起來。成了，這功勞自然不小，必能夠勝過其他頭領，寨中第五把交椅便非他莫屬！他估摸了一下時候，覺得差不多了便飛快的衝下荒丘，低吼一聲：“上了！”

漢子翻身上馬，雙腿猛地一緊馬腹，一騎絕塵。三百虯莽紛紛騎上馬，呼嘯著跟了上去。

三 捕蟬

人馬從荒丘上衝下，瘋吼著奔向官道上的一縱車隊。

領頭的漢子從背後取下一柄大弓，抽出一支羽箭。搭弦、開弓、放箭，一氣呵成。

嗖——

只見車隊頂頭一名一身亮甲的軍官應聲而倒。車隊登時一片混亂。

“敵襲——”

“準備迎戰！”

“快救楊統領——”

漢子聽見車隊傳來的混亂之聲，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大吼一聲：“弟兄們，衝啊！”收起大弓，抽出腰間的馬刀，迎著面前的隊伍便衝進了敵陣。

他身後三百虯莽瘋狗一般尖嘯著跟著衝了上去。

摧枯拉朽，漢子瞬間便從隊首衝到了隊尾。一路上瘋狂地斬殺著所有能夠觸及到的活人，他半個身子簡直快要被飛濺的血漿染得透溼。

他眼前出現了一個騎在馬上一身長衫的男人。

揮刀，下斬。

那男子意料之中地翻倒在了馬下。

他卻微微一愣，怎麼感覺沒有一絲的觸感？

但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那須臾間的愣神一晃而過，他可沒有心思再考慮無謂的東西。那五輛大車已然就在身邊！

他貫穿了整個車隊，調轉馬頭。身後不少弟兄也已經殺將了過來。

再緊馬腹，他領著弟兄們再次衝進車隊。第五把交椅的位置，他的屁股似乎已經快要坐上去了。

四 黃雀

“公子，是時候了。”

官道北面已經傳來了喊殺的聲音。一身黑甲的壯漢策馬上前，透過蒙著面的黑巾，沉聲提醒安坐在墨黑色駿馬上的男子。

那男子沒有和身後一百甲冑一樣穿著黑色的鎧甲，卻是一席墨色的綾緞長衫。早已晚秋的季節裡他卻搖曳著一把黑底的扇子，扇面上草書著四個白字——唯有鴻京。

男子聽見身後甲士的提醒，收起黑扇。

“前方可有五百多人？”男子回頭問了一聲。

“五百草芥而已，公子信不過我們？”黑甲士沉聲反問。

男子白皙的臉上透出一絲冷冽的微笑，取出一塊黑巾矇住自己俊秀的面容。

黑甲士沉吟片刻，低聲勸道：“公子不必冒險。”

男子回首看了他一眼，黑巾之下傳來冷峻的聲音：“別忘了我姓什麼。而且，我信得過你們。”

說著從腰間雪白的刀鞘中抽出一柄細狹的長刀，尖銳的刀鋒在月光下顯得更加冷冽。

他從懷裡又取出一塊雪白的絲巾，輕輕地擦拭了一遍刀身，輕聲的唸叨：“爺爺，您的榮光將從今日開始一絲絲重新綻放！”

揮刀而下，絲巾斷作兩截，飄落在官道的黃土之上。

“上吧！”

他沉聲喝出短促的兩個字。

“末將領命！”

黑甲士伸出右手凌空揮了揮，一百黑甲便如鬼魅一般隨著那墨衫男子衝向北方。

五 風起

荒丘下的官道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屍體，官道原本焦黃的泥土已經被浸染得一片溼紅。

八十多名黑甲騎士簇擁著一名騎在墨色駿馬上的墨衫男子。

那男子與身邊衆人一樣，帶著黑色的面巾，身上濺滿腥紅。

取下遮面的黑巾，擦拭掉狹長刀刃上仍在潺潺滴下的鮮血，對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黑甲士問道：“損失了多少人？”

“十一名弟兄戰死，五名弟兄重傷，其他都無礙。”黑甲士沉聲回答，話語中聽不出絲毫的情感。

男子將長刀重新歸入刀鞘。那掛在腰間原本雪白的刀鞘上已經被鮮血染得盡紅。他看了一眼刀鞘，皺起眉頭，有些厭惡地嘆了一聲：“又得重新找人做一個了。”

黑甲士沒有答話，默立在男子身旁。

“將三百山賊的屍體拖去遠處處理了，只留下一具屍體扔到後面單獨放著。死去的弟兄都帶回去。”

黑甲士領命而去，領著衆人紛紛下馬，開始處理這片修羅之地。

半個時辰之後，八十多名黑衣甲士帶著五輛大車默然離去。臨走之前，那墨衫男子騎在馬上，瞟了一眼地上一具不起眼的屍首，笑著道了一聲：“裝得還真像！以後你自由了。”

月色下一陣夜風襲來，他緊了緊身上已經溼透了的緞衫，悠悠地自言自語：“風起了啊！”

說完縱馬離去。

六 自由

猶如地獄血海般的官道，靜得彷彿一切都凝固了。

一隊剛剛黑甲騎士離開，修羅場中一個身影從地上站了起來，那身影在血海中已然浸泡得只剩下一片血紅。

那身影從地上撿起一柄鋼刀，歪歪斜斜地走到修羅場的邊緣。那裡躺著一具唯一的屍體。

那身影藉著月光扒下了屍體上的衣服，將自己地衣服給它換上，而自己則穿上了從它身上扒下的衣服。

他舉起鋼刀，一刀刀地劈在那屍體的臉上。直到那臉龐被他劈得血肉模糊，他才重重的喘了口粗氣。

又舉起鋼刀，用刀柄猛然砸在屍體的右腿膝蓋上。連砸了五下，這纔將鋼刀遠遠地扔了，又把屍體拖回了修羅場的中心。

他一把扯下腰間已經一片猩紅的玉佩，府身系在了那屍體的腰上。

一切處理完畢，他一屁股坐在道邊的石頭上休息。

“自由了？我幹你孃！”他罵了一句。

坐了片刻他便起身歪歪斜斜地在月色中順著官道一路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