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的正房暖烘烘的,昭寧帝不一會兒就睡的四仰八叉。徐景昌怕他著涼,伸手替他脫外套。昭寧帝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是徐景昌,翻個身又睡了。重新蓋好被子,徐景昌覺得一陣陣兒的肝疼,乾清宮那麼大牀不夠他滾的,怎麼就偏要跑到他家來睡。
趙太監輕手輕腳的摸進來,用極低的聲音對徐景昌道:“國公,陛下累的緊,請國公著人看守正院,萬別有聲響。”
徐景昌出門吩咐了幾句,正院一圈立刻佈滿了親兵,圍的嚴嚴實實。大雪撲撲的下,正院裡安靜的只餘昭寧帝輕微的鼾聲。徐景昌進屋時,太監們已守在了東間裡。衝趙太監點點頭,自己掀簾子進了臥室。庭芳還在燒,熱的直踢被子。想著一裡一外睡的兩個小祖宗,徐景昌也是覺得心累。把庭芳的腳塞回被子,自己坐在炕的外沿,拿起一本書默默翻著。
庭芳的輕咳在寂靜的白日裡顯的尤其分明,趙太監看了簾子幾眼,還是沒膽子叫病中的庭芳挪出去。昭寧帝正睡的香,那點子動靜根本吵不醒他。黑甜一覺醒來,看著有些陌生的屋頂,恍惚的不知身在何處。趙太監走來,輕聲喊:“陛下?”
昭寧帝頂著一頭亂毛坐起來,纔想起是在定國公府。打了個哈欠問:“天黑了?”
趙太監道:“沒有,申時未到,陛下還要歇會子麼?”
昭寧帝捏起窗簾,外面果然天光正亮,又問:“徐景昌呢?”
徐景昌從裡間掀簾子出來,笑問:“陛下睡醒了?餓了麼?”
睡的太飽反而沒胃口,昭寧帝又懶洋洋的歪在了毛絨玩具堆裡:“我想喝酒。”
徐景昌道:“我家只有果子酒。”
昭寧帝道:“你騙鬼呢,你家時時宴飲,沒了米都不可能沒有酒。太傅討厭喝酒,你便連酒也不喝了,再沒見過你這等怕老婆的男人。”
徐景昌但笑不語,他本就不愛喝酒。喝酒易誤事,他從小到大,也就昭寧帝剛封福王那幾年清閒些,同昭寧帝混鬧時喝醉過幾回。之後再是推不過,也不過小酌罷了。昭寧帝才狠累了一個月,是無論如何不能放他醉酒的。
若在宮裡,昭寧帝任性起來,太監也只能把酒乖乖獻上。到了定國公府,徐景昌說沒有,就是沒有。昭寧帝鬱悶的道:“果子酒便果子酒!”
徐景昌又起身去外頭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徐家的下人就端著一道道的菜進來。昭寧帝看著滿桌清淡的飯菜,怒瞪徐景昌:“就算是果子酒,也不是用山藥羊肉湯送的吧!?”
徐景昌道:“陛下先吃點東西墊墊,回頭臣陪陛下吃酒。”
昭寧帝看著趙太監給他乘的那碗紅棗南瓜小米粥,沒好氣的道:“這是產婦補氣血的,你給我吃做甚?扔給你家太傅吃去。”
徐景昌很認真的道:“她已經吃的要摔碗了。”補氣血的東西來回就那麼兩樣,庭芳身體好的時候,吃的是紅棗飯,身體不好的時候吃的就是紅棗粥。配著阿膠燉雞湯的怪味,快把那貨憋死了。
趙太監在一旁忍著笑。他算是看著昭寧帝長大的,與徐景昌自是老熟人。昭寧帝在朝臣面前裝老成,私底下就越發任性。徐景昌不聲不響的,反正能磨的昭寧帝投降。小時候還不顯,昭寧帝登基後,竟更能管的住了。
趙太監哪裡知道九五至尊的寂寞,有那麼一個自己人肯管著,比內務府的錢還珍貴!旁的人勸他少喝酒,多半是表忠心而已,表示關心他的身體。徐景昌不讓喝酒,就是真覺得酒不好。做皇帝別的沒有,此等讀心術從登基起就自動滿級。
被逼著吃到半飽,徐景昌才使人端了桑葚酒過來。清亮的桑葚酒注入玻璃杯中,昭寧帝端起一飲而盡:“好甜!你給我的是果露嗎?”
徐景昌道:“桑葚酒就是甜的。”
昭寧帝:“……”我忍!
徐景昌又道:“江西的桑葚酒,銷量很是不錯。”
昭寧帝冷哼:“京中女眷還吃的著別的酒麼?誰家男人不買桑葚酒。罷了,溜鬚拍馬人之常情。你家太傅睡了那般久,不弄起來吃飯嗎?”
徐景昌道:“方纔陛下睡著的時候,她吃了藥。也不知王太醫往藥裡放了什麼,她只要吃了藥,就要睡上好久。”
昭寧帝沒滋沒味的喝著酒道:“太傅那身子骨到底怎麼回事兒?原先可是很少病的。打回京後,你看看病了多少回了?”
徐景昌看著昭寧帝,默默道:還不是你折騰的!
昭寧帝深深嘆了口氣:“行吧,我儘量留到春天再派她活兒。我沒人使啊!你知道內務府查出多少貪官麼?我就是今日來你家散散心,明日開始撤內務府的機構。統共就我們一家子,哪裡要那麼多奴才了。”
徐景昌道:“內務府還照管宗室呢。”
昭寧帝道:“宗室採買關我屁事,我是沒給他們發俸祿了咋地!”
徐景昌默默補刀:“您欠著呢。”
昭寧帝一噎,只得道:“剛抄了碩鼠的家,正巧發俸祿。你家過年的銀子還有麼?”
徐景昌道:“我不知道,我不當家。”
昭寧帝咬牙切齒的道:“你家徐清怎麼就是個哥兒!要是個姐兒,非搶回去做兒媳婦不可!”有個厲害的管家婆好幸福啊啊啊啊!要是嚴春文有這本事,啊,不,只要有一半兒,他也寧可怕老婆!
徐景昌笑道:“富有富的過法,窮有窮的過法。不過兩個姐妹的嫁妝正沒辦齊,我們太傅是實用派,都是用的上的,擺件基本沒有。陛下賜幾個添妝如何?”
昭寧帝問:“真沒錢了?”
徐景昌道:“新開的府邸沒有積累,又連續發嫁兩個姐妹,過二年就好了。”
昭寧帝看了看徐景昌的正房,的確一件古董都沒有,笑道:“問我要現錢是沒有的,古董內庫裡只怕還有一堆,橫豎我又不能拿那個折銀子,回頭給你幾箱子撐門面嫁姐妹。我也是不明白,那玩意有什麼好的。你說擺個瓶子好看就罷了,非要擺古董。橫豎我是俗人,欣賞不來。”說畢,又囑咐道,“內務府的事兒沒完,八成有許多來你們家送禮的。他們敢送,你就收著。我們太傅小時候兒還滿頭珠翠,現在竟是珠冠兒都不戴了,像話麼?”
徐景昌道:“不至於那樣,今年是東湖港才恢復,太傅又忙,收益便壓在年底入京。明年定是一季一盤賬的。還有海運的銀子,日常開支怎麼樣也夠了。太傅請的管家婆好生厲害,精打細算著呢。過幾年無非是兄弟們娶親,她管弟弟極嚴,不似姐妹們那般縱容,花不了幾個錢。”
昭寧帝問:“爲何?”
徐景昌道:“好男不吃分家飯。”
昭寧帝道:“好女還不穿嫁時衣呢。”
徐景昌笑道:“可是女孩兒沒得選啊。橫豎陛下不用操心我們,真沒錢了,自是要問陛下要。就似太傅管著一家子弟妹一般,弟弟沒錢了,那自然是兄長的責任。我的婚書都是陛下蓋的印,陛下想賴賬是再不能夠的。”
昭寧帝深深看了徐景昌一眼,只盼你們夫妻,真能守的住分寸二字。
眼瞅著說話又要往正事上拐,昭寧帝立刻剎住車,同徐景昌說起作坊來。直說到申時末,趙太監來催:“陛下,要宵禁了。”
昭寧帝才道:“噯,不用處理政務的時光就是過的快三分,我們改日再細說吧。”
庭芳也醒了,自己梳妝好,出來朝昭寧帝見禮。昭寧帝走到門口,止住庭芳的步伐:“徐景昌送我回宮即可,你好生將養。過年宮中宴會,你瞧著能去便去湊個熱鬧,不爽快就別去。年初一的大朝會更難受,你今年也就別去了。我卡著點兒賜些東西與你,必不落你的體面。”
庭芳恭敬謝過。昭寧帝揮揮手走了。
待昭寧帝走後,葉家人才陸陸續續的聚到了正房。越氏拍手笑道:“我今日算知道聖寵二字怎麼寫的了。”
陳氏問:“伴駕一日,你可還撐的住?”
庭芳道:“我在睡覺,都是師兄陪的。”
趙安邦擠進來道:“好姐姐,昌哥哥呢?我還想同他練練呢。我爹說我差遠了,我倒要親眼瞧瞧差的有多遠。”
庭芳猛的出手,趙安邦本能的一檔,漏出一個破綻,庭芳一個迴旋腿,狠踢在趙安邦的腹部。趙安邦痛的後退兩步,齜牙咧嘴的道:“姐姐你偷襲!”
庭芳道:“這便是差距了,我再偷襲不了你昌哥哥的。你這般滿身破綻,的確欠抽。”
趙安邦:“……”
陳氏忙道:“先吃飯吧,天大的事兒吃了飯再說。”
庭芳坐上炕,突然扔了根筷子,趙安邦此回反應迅捷許多,險險躲過。庭芳笑了笑:“罷了,算你命大。方纔那一下沒躲過,你明日就給我忍著痛站樁。”
趙安邦寒毛根根直立,果然跟他爹是一丘之貉!默默的躲到了房知德後面,男女分開坐,吃飯的時候大概不會被偷襲了吧?
才坐下不久,徐景昌進門。見到了趙安邦就去試了下,趙安邦兩隻眼盯著庭芳呢,哪裡料到徐景昌也玩這一招。徐景昌的力量就不是病中的庭芳可以比的了,趙安邦的慘叫登時響徹大廳。
文姨娘心痛的手直哆嗦,卻是不敢出聲相阻。
徐景昌幽幽道:“小胖子,你可十八了。”
趙安邦痛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昌哥哥你說話能放了我麼?”
徐景昌笑道:“你問你四姐姐,我當初被你爹擰著的時候,可敢廢話?”說著手上使力。
趙安邦痛的渾身發抖,再不敢吱聲。
半晌,徐景昌才放開趙安邦道:“吃飯吧。”
趙安邦大口的喘著氣,一時拿不起筷子,就問:“四姐姐你也被這麼扭過嘛!”
庭芳淡淡的道:“我沒你這麼笨。”
趙安邦:“……”
徐景昌涼涼的道:“你四姐姐學的時候,反應不及是她訓練時間少的問題,沒反應就是該被打死的問題。習武之人,任何時候都應保持警惕。上了戰場,你怎知箭矢從哪方飛來?不靠著平時訓練,上了戰場你有幾條命去活?”說著扭頭對庭芳道,“此事旁人管不來,你雖病著,稍微留意一二。犯了多少錯,都記著。我晚間回家來抽!”
趙安邦頓時覺得背後被他爹打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房知德拍拍趙安邦的肩道:“你家四姐姐是剛生完孩子遇到偷襲都能反擊的主兒。要達到他們兩口子的要求,你自求多福。”
趙安邦:“……”爹爹!我想回大同!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