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寶站在案邊,小聲奏道,“梅更說,王爺讓他派人去幾個端王爺、鍾尚書的舊部、門生處,找?guī)追庑?。?
格瑞看著硯臺不做聲。
何寶頓了半晌,又道,“洛妃處,那小太監(jiān)昨夜約了洛貴妃貼身的小宮女兒,半夜在後院兒裡私會,讓人拿住,打了六十板子。太醫(yī)院丟了本洛妃的病例冊子,本待嚴(yán)查,卻立即有人偷偷放回去了。”
格瑞呆呆坐著,半日才揮了揮手,道,“下去?!?
何寶遣退了衆(zhòng)人,看格瑞臉色不對,便躊躇著沒出去。
半晌格瑞疲憊看他一眼,啞聲道,“都下去。”
何寶道,“萬歲爺……”
格瑞呼的一拂手,將茶碗子掃在地上,道,“下去!”
粉瓷嘩啦碎了一地,何寶嚇的撲通跪在地上磕頭道是,爬著退了出去。
格瑞臉色灰敗,眼睛微瞇著,半晌忽的又狠狠揮手一拂,將摺子紙筆嘩啦掃落一地。
何寶在門外嚇了一跳,忙從窗縫往裡看。
見格瑞撐著桌沿兒慢慢站起來,走到香爐邊停住,撐扶著站著不動,若大的上書房空空蕩蕩,只得他一個人。
站了半日,格瑞忽得狠狠一推,香爐哐啷啷響著翻在地上,香塵滿地。
何寶驚的一哆嗦。
格瑞揹著身,窗戶透著光照的他腳下香灰飛揚(yáng),似站在煙霧裡。
何寶待推門進(jìn)去,想想?yún)s又罷了,擰眉再往裡看。
卻見格瑞身子慢慢搖晃幾步,撲通跪倒地上,低頭捂著胸口喘息,漸漸見他肩頭顫抖,聽見壓抑哭聲。
何寶鼻喉一陣發(fā)酸,淚蒙了眼,低頭拿袖子擦。
格瑞就那麼跪著,半日慢慢仰起頭看著天頂。臉上猶有溼亮淚痕,逆光裡睫毛慢慢扇動。
何寶在門外悄悄跪下來,也仰頭看著天頂?shù)魷I。
半晌裡頭也無動靜,何寶站起來往裡看,見格瑞頹然跪坐在地上,忙輕輕的推門進(jìn)去,跪著爬到格瑞身邊兒。
格瑞臉色刷白,眼神迷離,似沒看見何寶。
何寶輕輕道,“萬歲爺,地上涼,奴才扶您起來吧?!?
格瑞不語,半晌輕輕吐一口氣,啞聲道,“他要查什麼,就讓他查,不必攔著。”
何寶看格瑞一眼,抿著脣道,“是。”
格瑞輕輕咳嗽幾聲,身子頹軟欲倒。
何寶忙扶著格瑞,慢慢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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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衆(zhòng)臣分了幾派,爲(wèi)治水的銀項吵嚷了半日。
格瑞聽得煩悶,令改日再議,便退了朝。
在書房裡看了兩個摺子,便報說睿王爺求見。
格瑞想了想,命宣。
冽川進(jìn)來,跪下請安。
格瑞笑著命平身,又命坐。
冽川謝了坐。
格瑞把手裡的摺子拿起晃晃,道,“他們倒好,哪裡也不想管這筆銀子。”看著冽川道,“你看呢?”
冽川皺眉半日,道,“臣最擔(dān)心的,反不是銀子,而是治水的人選。”
格瑞點著頭,皺眉思索。
冽川看格瑞面色疲憊,躊躇半晌,還是道,“眼看入冬,河工要開也只能過了年再說,皇上莫太過勞心,保重龍體?!?
格瑞點點頭。想起常柏年回來報說,端王妃這幾日病情沉重,肋下常劇痛難耐,常柏年只得開些麻人解痛的方子,讓她喝了沉睡。
格瑞看冽川眉頭深鎖,面含憂色,便道,“你也保重。”又問,“端王妃身子還好?”
冽川嘆口氣,皺眉道,“是。這幾日,似沉重了些,常說夢見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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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和冽川一前一後,走在楓林裡。
晚秋剛下過雨,打的滿地紅黃的葉片斑駁絢爛。
格瑞在前頭一步一步慢慢走。
冽川在後頭跟著,望著格瑞背影。
格瑞慢慢停了下來,站著不動。
冽川也停在格瑞身後兩三步遠(yuǎn)。
格瑞揹著手,擡頭看楓,道,“朕記得,去年秋天,你寫了首憶江南?!?
冽川看著格瑞背影,沒作聲。
格瑞慢慢道,“楓不語,何處問緣由。夜夜偷飲相思酒,一片秋心紅成愁。零落自溫柔?!?
冽川心中一陣翻涌,低了頭,道,“是?;噬线€記得。”
格瑞站著不作聲,半晌忽的嗆聲咳嗽。
冽川看著格瑞背影,躊躇了一下伸手扶住。
格瑞咳了幾聲,慢慢回身,臉色越發(fā)白,衝冽川勉強(qiáng)一笑。
冽川心中一痛,輕輕摟住格瑞。
格瑞慢慢閉上眼,臉埋在冽川肩上也摟住他。
冽川看著一片沾了雨水的殘葉忽然脫落,啪一聲墜地,似忽的醒覺,慢慢鬆了手將格瑞扶起。
格瑞看著冽川,冽川垂眼看著地下,只覺心中一片空茫,隱隱的揪疼。
半晌格瑞慢慢轉(zhuǎn)過身,啞聲道,“朕乏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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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入了冬,卻總不大下雪。
大雪這日,白天陰了一天,夜裡便飄起鵝毛雪來。
半夜,何寶忽聽得格瑞喘息不對,忙掀簾看時,見格瑞一頭的汗,在夢中揪著心口掙扎什麼。
何寶忙輕輕喚醒。
格瑞喘了半日,坐起喝了口茶,倚在牀上發(fā)愣。
何寶擰了熱手巾替格瑞擦拭,輕聲道,“萬歲爺這是夢見什麼了?”
格瑞閉上眼搖了搖頭。
忽的外頭奏有急報,何寶便出來,卻見一個小太監(jiān)一身雪的跑來,道是端王妃薨了。
何寶一驚,忙進(jìn)來,慢慢走到榻邊,看了格瑞一眼。
格瑞定眼看著何寶。
何寶跪下,慢慢道,“萬歲爺,端王妃薨了?!?
格瑞慢慢吐了口氣,呆呆的半日不語,半晌忽的一醒覺,道,“何寶,立即告訴各處,不準(zhǔn)他再查。未查著的,不得再漏半點兒,否則死罪!”
何寶一愣,道,“是!”便退下,急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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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寶忙了半宿,回來見格瑞只著了中衣坐在案前,點著一盞小琉璃繡球燈。
何寶上去,道,“萬歲爺,都吩咐了。梅更處還沒回信兒。洛貴妃處,已將那小太監(jiān)拿了,只是他昨日已給睿王府送了信兒。太醫(yī)院和御藥房,也吩咐了將人盯著,還沒查出端的。”
格瑞微微點了點頭,坐著不動。
何寶命人加了火盆,又自己拿了件雀尾鬥蓬,輕輕給格瑞披上。
卻見格瑞只盯著一張詩籤子,寫著:春雷慟過驚蟄雨,又到清明,又是清明,一縷殤魂那岸行。燕歸樑上尋蛛淚,誰又叮嚀,誰復(fù)叮嚀,兩個遙遙隔孟京。
何寶認(rèn)得是冽川寫的,不由暗暗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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