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這天精神好些,便拉著冽川絮絮叨叨的說話兒。
冽川坐在牀沿兒,笑著搭話。
端王妃道,“你爹性子倔,你最像他。”
冽川道,“娘不是常說我最像您。”
端王妃笑道,“傻孩子,又不是娘一人兒生得你,自然都像?!毙ν炅藝@口氣又道,“你們父子倆,都倔了大半輩子,我也不知道怎麼攤上了你們這倆冤家?!?
冽川低頭笑笑不語。
端王妃道,“他認(rèn)死理兒,脾氣又倔,有些事兒就是想讓你知道,也不肯說。就說那圍獵的事兒,其實(shí)他是逼不得已。那鍾尚書也不知跟他說了些什麼,挑撥出來,倒讓他招了記恨?!?
冽川握著端王妃的手,抿了脣。
端王妃又道,“還有洛貴妃的事兒,不是你爹,他卻不言語,就背了罪責(zé),倒把自己氣壞了?!?
冽川聽著,覺的哪裡不妥,卻不及細(xì)想。
端王妃又道,“你偏也認(rèn)死理兒,主意正得很,說不聽打不動(dòng),老跟他彆扭著。娘卻要告訴你知道,別人倒罷了,你是他兒子?!闭f著眼裡蘊(yùn)了淚,道,“如今他也說不著了,罵不著也打不著了?!?
冽川心裡痠痛,忙替端王妃擦著淚,笑道,“又說這個(gè)。讓人看見,還道兒不孝順,不給親孃吃飯,可得要綁了打死?!?
端王妃聽了一笑,含淚拍了冽川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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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這日,宮裡大宴。
格瑞少不得在上頭坐著應(yīng)景,喝了幾回酒,便道了乏躲往後頭。
換了衣裳,格瑞倚在窗口榻上,看那空中圓月。
一會(huì)兒何寶進(jìn)來,呈上張紙籤子。
格瑞接過看了,見寫著這些日子冽川讓梅更查的東西,有一條兒竟是查鍾尚書的。
格瑞慢慢將紙揉了,狠狠攥在手心,低頭撐著額不語。
何寶在旁邊低頭站著。
半晌格瑞啞聲道,“宮裡可有動(dòng)靜兒?”
何寶道,“是,洛貴妃那兒,已將那接頭的找著,派人盯住了。御藥房還沒動(dòng)靜兒?!?
格瑞呆呆的坐著,半晌緩緩嘆一口氣,揮手讓何寶出去。
何寶躬身退出去。
格瑞又展開手裡的紙,看了半晌,慢慢向火上點(diǎn)了,看著白紙黑字一點(diǎn)一點(diǎn)燃過去,燒成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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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看格瑞走了,自己又應(yīng)酬了一會(huì)兒,便託口更衣也離了席,往後頭來。
冽川掀簾進(jìn)來,見只點(diǎn)著小燈,月光中格瑞正倚著看窗外。
格瑞轉(zhuǎn)頭看見冽川,笑笑讓他榻上同坐了。
冽川坐了,也擡頭看月。
圓月朧明,裡頭的桂樹藥兔只一層深深淺淺的影子,似是而非。
二人默默看了半晌,方相視一笑。
格瑞道,“你倒沒讓他們拉著灌酒?”
冽川低頭笑笑不語。
格瑞道,“端王妃身子還好?”
冽川道,“左右還是那樣?;噬腺n的那菊花兒,倒著實(shí)喜歡,日夜讓擺著?!?
格瑞笑道,“那綠寶石,道是能舒心安神?!?
冽川道,“多謝皇上。”
格瑞見冽川神色似不同往日,便道,“行了,今夜月圓人圓,快回去過節(jié)吧?!?
冽川看格瑞一眼,低了頭半晌不語。
忽的報(bào)說皇后求見。
格瑞命宣。
皇后扶著小宮婢的手,著了盛裝,嫋嫋端端走了進(jìn)來,跪下請(qǐng)安。
格瑞命平身。
皇后慢慢起來,笑著看冽川。
冽川忙請(qǐng)安。
皇后笑道,“免禮?!毕蚋袢鹱嗟溃敖褚钩兼苍O(shè)了宴,特請(qǐng)?zhí)蟆⒒噬弦操p臉與我們一樂?!?
格瑞笑道,“太后去了?”
皇后笑道,“臣妾纔去請(qǐng)了,太后高興,允了去的。”
格瑞笑道,“那朕少不得也去罷了?!?
冽川遂告退。
皇后又讓冽川問端王妃好,問睿王妃好。
冽川一一應(yīng)了,退了出來,繞過熱鬧處,慢慢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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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入秋,端王妃的病時(shí)好時(shí)壞,倒也沒見再添。
冽川遂安心與金賦討究治水之術(shù)。
這日冽川下了朝便來極樂寺尋梅更,梅更卻不在。
寺中只幾個(gè)小沙彌各自唸經(jīng)幹活兒,香客寥寥,倒也清靜。
住持晚明走上來合什行禮,口宣佛號(hào),道,“阿彌陀佛。”
冽川見過晚明,此人看著甚年輕,不知怎麼就做了住持。
冽川也合什道,“大師。”
這寺在郊野半山中,因此花木尚有些夏末氣象。
晚明與冽川在寺中閒走。
冽川只覺聞著香火、聽著遠(yuǎn)處的梵音木魚,心緒倒比往日清明開朗不少。
行了半日,二人在花樹下坐了。
落花落葉半遮了石桌上刻的棋盤,倒似一幅殘局。
冽川怔怔的看著棋盤發(fā)愣。
晚明緩緩道,“阿彌陀佛。施主,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huì)、愛別離、求不得。如今施主歷的哪一苦?”
冽川思索半晌,道,“不瞞大師,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晚明合什道,“阿彌陀佛。心有掛礙,是無自在?!?
冽川道,“請(qǐng)大師指點(diǎn)一二。”
晚明拈起朵半頹的落花,道,“阿彌陀佛。這花,其實(shí)註定委落,有的隨流水,有的入泥土?!?
冽川也拈了朵落花,思索半晌,方道,“只是在下有貪念,放不下?!?
晚明道,“自來處來,往去處去,得時(shí)便得,失時(shí)自失,施主又何必強(qiáng)求?”說著袍袖一拂,將一半的落花落葉掃在地上。
冽川看著一地鋪的花葉,呆呆得半天不語。
晚明也不作聲。
半晌冽川苦笑一下,喃喃道,“原來風(fēng)也沒動(dòng),幡也沒動(dòng),是我心動(dòng)罷了?!?
晚明微微一笑,道,“施主頗有慧根?!?
冽川搖頭,苦笑道,“可惜在下總是凡人,超脫不了。”
晚明合什道,“阿彌陀佛。悟道如水到渠成,非一時(shí)之功?!?
梅更忽然不知從哪冒出來,靠在一邊樹上道,“和尚,又騙人出家?”
晚明道,“阿彌陀佛。”
梅更笑道,“你除了阿彌陀佛還有別的沒有?”
晚明也不惱,微笑道,“沒了,皆空。”
梅更唉聲扶額,道,“行了,不跟你打譏諷?!?
冽川在旁邊也笑了。
梅更向冽川道,“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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