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嘴脣一張一合，他在說，我媽已經(jīng)過世了，而且他已經(jīng)覈實過了。我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也清楚自己不是在做夢。
我爸說，我媽過世了。
我想，他不會騙我。生死是大事，他再薄情寡言、心狠手辣也不至於拿這樣的事情來騙我。那我現(xiàn)在要怎麼辦？我要去哪裡找我媽？
“南南，我本來想瞞著你。但又覺得，你總有一天要面對這個事實。”我爸的語氣沉重起來。
“我想去看看她。”我輕聲說。
我爸默了片刻，然後點頭。
“現(xiàn)在就去。”我說。
我爸又點了點頭。
我跟著我爸出了病房，對面的病房門緊閉著，我無法判斷那些守著的人是撤了還是仍舊守在病房中。但那並不重要，現(xiàn)在重要的是，我要看到我媽，哪怕她是死的，我也要看到她。
拐了彎，穿過狹長的走廊。偶爾有穿著護士服的姑娘推車經(jīng)過，見了我爸，特別恭敬的向他問好。
過了護士站，又拐了一道彎，我和我爸進了電梯。搭著電梯下了樓，我和我爸出了住院部的大廳。隔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重見天日。
熱浪襲捲而來，北陽市的夏天，漫長得仿似西伯利亞的海岸線。
一個小時後，我在北陽市城北的殯儀館裡見到了我媽。她躺在靈牀上，看起來，她睡得很安祥。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淺紫色的長裙，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條長裙。長長的頭髮柔順的散亂在她的肩兩側，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我傾身看她的臉，化妝師很盡職，她的妝容看起來並沒有死人氣。
我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沒有溫度，那種冰涼僵硬是死人專屬的。我爸沒有騙我，我媽真的死了。
“是顧齊修害死了她嗎？”我看著我媽的臉，問站在我身後的我爸。
“安崢崢，這是警方的結論，所有呈現(xiàn)出來的證據(jù)都表明，殺害你媽的人是安崢崢。”我爸道。
“我媽死前有話留下給我嗎？”我又問。
“我不知道。”我爸說。
我轉頭看著我爸：“顧齊修呢？”幾乎在我話音落下的同時，大廳的側門那傳來了響動，顧齊修自己搖著輪椅出來了。
“南南。”顧齊修喊我，他一臉哀痛，“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媽。”
我呆怔著看他，他居然在這裡，在他做盡了那麼多壞事後，他怎麼有臉來面對我？又怎麼有臉說沒保護好我媽？
“顧齊修。”我爸冷哼了一聲，“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得意？警方拿你沒辦法，我也拿你沒辦法。”
“我有什麼好得意的？”顧齊修哽咽起來，“我連自己愛的女人都保護不好，請問，我有什麼好得意的？”
“是你殺了我媽。”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是你讓人把我綁到延齡山莊，是你把安崢崢關在籠子裡，是你讓人來強j我，是你把我關到了地下室，是你悄悄把我送回了我家。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你做的。關安崢崢什麼事呢？她不過也是受害者，你真是毒辣啊，臨了了，還讓她幫你背殺人的鍋。”
顧齊修坐在輪椅上仰看著我，他的眼中全是悲傷，聽完的質(zhì)問，有兩行淚水順著他的眼角往下流淌。他抽了抽鼻子，擡手擦掉了淚水。
“南南，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我當然不會信。”我猛的抓住他的衣脖子，咬牙切齒，“你消滅了一切的證據(jù)是嗎？所以，你敢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這裡。你打著愛我媽的旗號，來這裡驗收你的勝利成果嗎？顧齊修，你會下地獄的。”
顧齊修嘴脣噏動得厲害，眼角的淚水一直往下滾落著。這樣看他，他不過就是一箇中年痛失愛人的可憐人。
我抓著他衣領的手收緊，“警方拿你沒辦法是吧，行，那就我來。”我雙手掐緊他的脖子，我想掐死他。
顧齊修完全不反抗，任我宰割的樣子。
“南南。”我爸用力將我拽開，“他敢出現(xiàn)在這裡，肯定是有萬全的準備，你不要上了他的當。”
“老趙，你讓南南發(fā)泄一通吧，她心裡的痛苦和難過，我都懂。”顧齊修哭著說。
我想再次撲上去，我爸死死的拖著我。
“顧齊修，你給我滾，滾遠一點。”我擡腳狠狠的踢他的輪椅，“我媽不用你假惺惺的貓哭耗子，你去完成你的復仇大業(yè)。”
“不，我不走，我要在這裡陪著心悅。”他搖動輪椅到了靈牀旁。
“南南，我們走吧。”我爸拖著我往外走。
“放開我。”我掙扎著，我爸的力氣太大，我被他拽得毫無招架之力，情急之下，我俯身咬了他一口，他痛得只能鬆了手。
“我媽在這裡，我哪也不去。”我雙眼發(fā)直的看他。
“好，你就在這裡，但你現(xiàn)在得冷靜下來。”我爸試探著握住我的手，安撫的拍著，他溫和的說：“南南，你不要激動好不好？”
我也走到了靈牀邊，跪坐到顧齊修對面。
誰也沒再說話，靈堂裡很安靜。
我跪了一會兒後起身從靈臺上拿過了放在那裡的紙錢開始給我媽燒紙錢，顧齊修坐在輪椅裡，看著我媽的遺體發(fā)呆。我爸沉默的站著，站了許久後，他出了靈堂。
黃昏的時候，於北庭來了。
“南南。”他跪到我旁邊。
“我媽死了。”我一張接一張往火盆裡放紙錢。
“你還有我。”他說。
“我誰也沒有了。”我盯著火盆裡的火苗，“阿北，我已經(jīng)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所以，你放過我好嗎？”
“南南，我愛你。”他拉過我的手。
我繼續(xù)往盆裡放紙錢：“阿北，你不愛我。你之所以愛我，是因爲我是牽動整盤棋的最重要的棋子。我和宴曉峰沒有分手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趙傑森的女兒。你知道宴曉峰是個天文愛好者，所以，你在他住的對面租了房子。爲了讓我無意中看見你殺你三叔那一幕，你監(jiān)視我，爲了那個場景，你演練了不止千百遍。阿北，你做得很好，天衣無縫，我真的相信你和你三叔之間有解不開的心結。我想，不但我相信了，我爸也相信了。”
於北庭沉默著。
“阿北，事實上，你和你父母之間的感情很淡薄，你最敬重的人是你爺爺，你最崇拜的人是你的三叔。在你的心裡，沒有什麼比完成你三叔的心願更重要的事情了。”我拂了拂頭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崇拜你三叔的愛情，溺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所以，在你心中，唐宋纔會那麼頑固的生長著。哪怕，唐宋另嫁他人。哪怕，在你發(fā)現(xiàn)你還可以對別的女人動心後，你也固執(zhí)逼著自己只能愛她一個人。”
“阿北，你不愛我。爲了讓我感覺到你的愛，你煞費苦心，阿北，你辛苦了。我應該感謝你，讓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以爲自己擁有了愛情。現(xiàn)在我知道了，你只是爲了你的三叔。你三叔愛我小姨愛到發(fā)狂，即使她移情我爸，你三叔也不改初衷。所以，我小姨死後，你三叔萬念俱灰，寄託佛門苦度殘生。我曾經(jīng)想，你三叔活得那麼痛苦，爲什麼還要活著。後來纔想通，因爲他一直堅定的認爲，我小姨死於他殺。阿北，你接近我，最終就是爲了接近我爸和我媽，你要幫你三叔找出我小姨去世的真相。”
“南南，不是這樣的。”於北庭抓緊我的手。
“不是這樣的嗎？”我抽出手，麻木的往火盆裡扔紙錢，“那是怎麼樣的呢？你還要編什麼樣的故事給我聽呢？阿北，你曾經(jīng)跟我說過，在這盤棋局上，哪怕你是棋子，你也是帥。阿北，你怎麼會那麼篤定你就是帥呢？因爲你就是掌局人之一嗎？我小姨過世多年，我從未對她的死有任何懷疑，你出現(xiàn)後，一點一點提醒我，誘導我。慢慢的，我對我小姨的死也有了質(zhì)疑。”
於北庭呆呆的盯著火盆。
“阿北，你說我多無辜啊。我原本是有男朋友的，被攪和散了。我和我媽平靜的日子，如今我和我媽陰陽兩隔。我和你，我以爲等到了生命中的真愛，哪知到頭來卻成了最大的騙局。阿北，你說，我該怎麼活下去？”我眼神空洞，慘笑著問他。
“南南，我愛你。”他擡起頭，語氣堅定。
我搖頭：“阿北，你問問你的心，它相信嗎？”
“南南，我愛你。”他傾身，目光專注，彷彿要將我看進心底。
“我不相信你，阿北，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嘆了一口氣，“阿北，我不相信你了，就算你真的愛我，我也不相信你了。”
於北庭沉默下來。
我也沒說話，只是重複著往火盆裡扔紙錢的動作。
天黑下來的時候，於北庭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的起了身。他離開了殯儀館，沒有跟我說再見。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來？
第二天上午，我媽火化了。她變成了一個骨灰盒回到了我手裡，殯儀館的工作把骨灰盒捧出來的時候，顧齊修想伸手去接。我盯著他陰冷的笑著，最後，他把手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