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的風俗還沒有明清之時的男女那般地大防,所以一屋子的婦人們倒是都沒有迴避,只是江東王妃笑意盎然地起身迎了出去,邊往外走邊爽朗笑道:“這麼快?王爺不是說去郊外的山林獵狐去了?怎麼走到尚書府了?”她笑得太過燦爛,讓柳蘭芷詫異,以爲她迎的不是江東王爺,而是救命天神一般。
過了一會兒,門口的簾子掀起,一個穿著玄色錦袍的男子進來,他大約三十歲的年紀,樣貌猛一看去,那模樣竟然和喬五有四五分相似,也是細細高高的模樣,只是一副病容,這個模樣很難讓人相信會去在大冬天地去郊外山林打獵?!他頭戴著象徵王爺身份的紫玉冠,這就是江東王爺了?
柳蘭芷突然想起翠屏調查過的事情,這個江東王的生母就是剛纔那個拉著長臉的大漢長公主劉氏,因爲歷代江東王都是項家人,爲了籠絡抑或監視,皇家劉姓都會嫁過一個公主過來,所以說這個江東王世家都是近親繁衍的,怪不得每代江東王的身體都不怎麼硬朗,只是如今這個江東王的前任王妃被新帝鴆殺後,劉家再沒有合適的公主嫁過來了,所以鰥夫江東王就娶了於御史家的老姑娘,還虧得如此,於氏生下的孩子倒是康健得很!不能不說近親結婚要不得??!柳蘭芷在那裡胡思亂想,卻覺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她扭頭一看,竟然是嫂嫂汪氏。
汪氏滿眼的責怪,悄聲提醒她:“那個面白的人就是江東王,剛纔問你呢,你卻不做聲!“
“啊,哦!”柳蘭芷這才醒悟,見一屋子裡的人雖多,卻很是安靜,很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尤其一道熱切的視線,令她擡頭望去,卻發現江東王身後的一個侍衛卻低下了頭,頭上戴著一頂斗笠,遮住了面容,只是身形高大瘦削,穿著寒酸破舊的袍子。江東不是很富庶嗎?這個侍衛怎麼如此寒酸?柳蘭芷納悶,見大家還在看著自己。她笑吟吟起身給江東王福身:“民婦見過王爺!”
江東王如芒刺背,連忙錯開身,乾笑道:“果然是劉尚書的胞妹,知書達理,蕙質蘭心!”
哥哥劉玉樹也跟在江東王身邊,笑呵呵道:“既然王爺光臨寒舍,臣就把梅花樹下那鬼臉青一甕的梨花白挖出來了,正好也下雪了,咱們在隔壁的翠竹亭子裡煮酒賞雪如何?”
他話雖是說給江東王爺的,臉卻對著那個戴斗笠的侍衛。柳蘭芷覺得詭異極了。
似乎是那個侍衛微微一點頭,江東王爺就大聲讚道:“好好好,正該如此!”又扭頭對王妃道:“你和羅敷去給我們溫酒!”王妃略微詫異,旋即點點頭。在門口那
一席的秦羅敷卻是花容失色,看向江東王的眼神憂懼更甚。
劉玉樹也對汪氏和柳蘭芷笑道:“我們是主人,更要盛情待客了,夫人和妹妹也幫我一點吧,免得得罪了王爺殿下,他可是帶了王妃和側妃助陣,我就只能帶著夫人和妹妹去壓陣了!”
柳蘭芷驚詫,江南名士在這個時代自詡風流,如這般賞雪吟詩的情形,似乎應該是有美人侍奉在跟前的,可是,汪氏去了還是女主人,自己算什麼?莫說是出嫁的女兒了,就是未出嫁,也不能去待客,尤其的男客,失了女兒家的身份!她蹙眉,看向老夫人盧氏,果然盧氏不悅了,對著劉玉樹道:“讓媳婦去伺候還使得,怎麼使喚起妹子來了?看來還沒喝酒就信口胡說了,讓夏姨娘和媳婦去吧,阿芝留下來陪我吃飯!”
劉玉樹一臉的惶急,看著江東王無奈地攤攤手。
江東王知道他侍母甚孝,不敢忤逆,不由打圓場道:“老夫人放心,劉尚書不過是看著妹子遠道而來,素來喜歡吟詩彈箜篌的,今日下雪讓他妹子開心罷了,可是不敢驅遣使喚的!”
此時在老夫人身邊的老太妃也笑著勸道:“看把你護的,捨不得女兒離開身邊半步,她自個兒的親哥哥還能使喚她?丫鬟婆子一大堆的,不過是隔壁罷了,你不放心一會兒把女兒再喚回來不就成了?”
盧氏也覺得當著許多人呵斥自家兒子有些過了,何況江東王和老太妃都出面說話,她倒是不好攔了,只好道:“也好,阿芝,你就去一會兒,酒過三巡就回來,朔兒和傾城還在暖閣裡呢!”
劉玉樹緊張得額頭沁出汗來,不由自主看向那個侍衛,很明顯,老夫人提到朔兒時,他似乎豎起了耳朵用心地聽著,臉上卻帶了微微的笑意。劉玉樹這才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柳蘭芷見老夫人也阻攔不下,只得跟著汪氏,隨在江東王妃身後走了出去,她的身後就是側妃秦羅敷,秦羅敷卻是哆哆嗦嗦的模樣,牙齒不住的“咯咯”響,柳蘭芷看看她穿的是一身薄薄的銀紅襦裙,這身打扮在剛纔暖烘烘的屋子裡沒問題,只是出了那門,就單薄得很了,江南的冬天雖不比漠北的風如刀割,可是仍舊是溼冷的,瞥了她一眼,見她凍得臉色發青,心裡惻然,終於忍不住低聲道:“爲何不讓丫頭爲了取了披風?”
秦羅敷瞥瞥最前頭的王爺和那侍衛,緊緊咬了咬嘴脣,忍不住哭出了聲:“王爺,妾身冷,可否回去披上披風?”
“不用,王爺我知道秦側妃向來身體強壯,一點雪不會怎麼樣的,何況前面就到了?!苯瓥|王頭也不回,話
說得很溫和,聽到秦羅敷的耳朵裡卻如墮冰窖,她臉色愈加灰白,牙齒上下“咯咯”得更響了。
汪氏輕輕一捻她的手,對著前面的王妃一努嘴,柳蘭芷就發現江東王妃不知埋著頭在做什麼,那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汪氏抿著嘴笑,低聲對她耳語:“你就濫好人吧,這個狐貍精害你還不夠慘嗎?”
柳蘭芷微微驚愕,立馬明白了她所指,那是多少年前的恩怨了,她差不多都忘記了,是了,秦羅敷一直在覬覦她那時候的相公焦仲卿,不過,過了這麼多年,她都不在乎了,不再愛那個薄情的男子,所以當初的那些個糾葛都如過眼煙雲了,她不記恨,因爲不愛了!她搖頭失笑,看著那綿密的細雪飄飄灑灑起來。江南的細雪不是冀州的大雪,也不是漠北的那“大如席”的暴雪了,漠北哪兒的雪大嗎?很久沒有喬五的消息了,自從來到餘杭,原來與喬五聯繫的那些渠道都斷了,這是哥哥的地盤,喬五的那些人是不是還沒鑽進來?她又開始擔心起來,擔心漠北的喬五,擔心送出去的妖妖嬈嬈,擔心……
突然,她腳步踉蹌了一下,差一點摔倒,卻給一個人扶住了,卻是那個戴著斗笠的侍衛。那個侍衛扶了她,馬上就撒手,似乎很是拘謹。她忙道謝。
向前看去,這才發現自己胡思亂想間竟然離得汪氏和江東王妃遠了許多。
她回頭看去,身邊也沒有一個丫鬟小廝,這是劉府的後花園,很軒敞只是雪後人跡罕至,只是有些焦躁地跺跺腳:“大嫂和王妃怎麼走得如此遠了?翠屏也沒有跟著過來!”
那個侍衛一聲也不出,只是離得她很近,隔著那碩大的斗笠,柳蘭芷覺得他很是古怪,心裡有些害怕,這個人的斗笠壓得很低,柳蘭芷看不見他的面容,料想他估計顏面有傷之類的,初時沒有多想,可是在這裡卻覺得很不自在,她快步向前走去。
腳下的細雪有幾分厚了,只是後院的路都是青石板的,平日固然下雨不沾泥水,不過下雪時卻是滑得很,她走得急,腳上穿得是矮幫的繡花棉鞋,一不留神,又要摔跤,卻依舊給那個侍衛扶住,她只好又輕聲道:“謝謝侍衛大哥!”
不料這個侍衛這次沒鬆開扶她手,她蹙眉,不由冷下臉,斥道:“鬆手!”
那個扶著她胳膊的手慢慢鬆開,那敝舊的棉袍袖口都磨出了棉絮來,很寒酸的模樣。
耳邊聽到有壓抑的嘆息聲。很熟悉,她心裡抖索了一下,想著趕緊離開這個詭異的侍衛。
卻聽得身後暗啞的一聲:“阿芝!”令她悚然一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