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日，辰時中，宜開市，納財；財神位除正南方。

江家人朝正南方焚香祭拜，一串鞭炮響完後，緊接著又是三聲鑼聲，然後將圍擋著攤子、車子和桌子的紅紙紅布一把揭開——

江家麻辣串正式開業(yè)！

之前的六七日，這裡的攤位一直空著，四角立著大紅牌，上書三排字“江家麻辣串香飄十里，即將於二十六隆重上市，從未有過的美味值得您期待！”，中間卻蹲著一個趕不走的髒兮兮臭烘烘的小乞丐。

如此衝突的搭配，讓路過的人都印象深刻議論紛紛，沒幾天就變成了鎮(zhèn)民們茶餘飯後的一個笑話。

大家都想瞧瞧臭烘烘的小乞丐，守候的麻辣串到底是怎樣的香飄十里。

不過，更多的人心裡想到的是，這攤主是不是得罪了瓦市的乞丐幫，二十六這天會不會鬧起來。

不管懷著什麼樣的心理，開業(yè)前三天，好些人在街頭巷尾接到一張“憑此傳單，可打九折”的紅紙時，都下意識地塞進(jìn)了懷裡，想著到了那天一定要去看看，這是一場什麼熱鬧。

今天，未營業(yè)已名滿落霞鎮(zhèn)的江家麻辣串，終於開業(yè)了。

這攤子很簡單。

一輛丈餘長的嶄新的大攤車，六張小矮桌，兩個大瓦盆，兩個爐子，瓦盆被隔成了六塊，裡面正煮著一堆堆用竹籤串起來的東西，一陣陣香辣的味道鑽入鼻孔，引得人口水直流。

攤車邊立著的牌子上寫著——

開業(yè)大酬賓：滿十五串送一串，二十串送兩串，四十串送一個江家肉包。凡當(dāng)日購滿百串者，登記爲(wèi)會員，下次再來享受九折優(yōu)惠。

江寒照搬上次，讓周半仙幫忙請了十來人，混在人羣中宣傳鼓動。每人工錢五文，免費(fèi)送三十串麻辣串，若是拉來了客人，每消費(fèi)滿十五文錢可提成一文錢。爲(wèi)此，她將已變身爲(wèi)書呆子的小安，強(qiáng)行按坐在攤後的凳子上當(dāng)統(tǒng)計員。

“這麼小個攤子，你竟然搞出如此多的名堂，你的鬼點(diǎn)子可未用對地方！你瞧瞧剛纔人都拉來了，沒地方坐，結(jié)果又走了好幾個，簡直就是浪費(fèi)精力！”周半仙叉著手站在攤後，不贊同地低聲道。

“走了幾個怕什麼，不走這幾個，我還沒空跟你聊天呢！我這串串抹上醬用油紙一包，也是可以帶著走的。剛纔你沒看見好幾人拎在手裡，一邊走一邊吃起來了嗎？”站在他旁邊的江寒不以爲(wèi)然地道。

她拿著抹布站在最末端的桌子附近，嘴裡小聲與周半仙說著話，眼睛卻一直注視著場內(nèi)的客人。

“如今鎮(zhèn)上誰不知道我江家的麻辣串，誰不想嚐嚐什麼味？你就瞧著吧，中午肯定會有更多買了帶著走的。這東西便宜，素的一文錢買三串，葷的一文也能買一串。”

“不過是些豬內(nèi)臟而已……”

“那也是肉啊——一文錢你到哪嘗肉味去？你剛纔不也嚐了說好吃嗎？”

“你這小子就是會取巧。看在你小子這次給的卦錢豐厚的份上，老夫再送你一句話‘莫太張揚(yáng)，過猶不及，適合而止’，小心好運(yùn)還沒坐住又惹了別人的眼！要知道有句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還有句話叫‘悶聲發(fā)大財’，像你這樣還沒開張先鬧得滿城皆知，錢不見得能掙多少，卻讓人家誤以爲(wèi)你掙了大錢，實在落了下乘！”

“謝謝你這神仙的吉言啦，‘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不知道要熬了多少年！我可等不了……”

“年輕人，不要急躁，老夫上次就說了，要沉得住氣，一步一步來。”周半仙撫摸著鬍子，聲音拉長搖頭晃腦起來。

“好啦，吉言也送完了，那邊又領(lǐng)了客人來了，蕓娘與我爹忙不過來，我要去幫忙了，你快回你的攤位上去吧，小心有賊將你的老底子卷跑了。”

開張不過一個時辰，出來了竹籤就扔了半筐了，估摸著有個三千來根，備的菜肉空了三分之一了。這還是在將擠在周圍等著開張的客人，暫時勸走了一半的情況下的成績。

幸好，她半夜驚醒覺得備料或許會不夠，卯初天剛放亮，就殺去瓦市將掃蕩了十幾副豬內(nèi)臟，挑了三筐菜回去，與蕓娘一起全部清理切好，出來之前交待劉大嬸幫忙串成串，待過了午時再回去挑來就是了。

“爹，您還頂?shù)米幔坎蝗绯矛F(xiàn)在先休息下。”江寒往木盆裡倒了些水，開始快速洗碗。

這是唯一不方便的地方——洗碗要挑水！

這兩桶水是她開張前挑來的，馬上就要見底了。

江老爹將碗拿出來，倒上醬料放在一邊備用：“我沒事!你把你爹看得太沒用了吧？不過是坐著收收錢，往碗裡倒倒醬，一點(diǎn)都不費(fèi)力氣。倒是累著蕓娘了，她一個大小姐，估計從來沒吃過這種苦……這生意這麼好，你卻要回茶館去——咱們得添幾個幫忙的人！”

江寒將洗好的碗放在筐裡，又將木盆裡的水倒去了街沿邊，走過來挑起水桶：“我知道了，即便我不去茶館也得找人幫忙，不然咱們有命掙錢也沒命受。”說著，她就小跑著走了。

每個人都忙得都飛起來了，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收拾好，不能被這些小事耽誤了生意。

……

巡檢司書房。

沈大人幾人正在討論下一步的部署。

眼看午時已過，事情卻一時半會結(jié)束不了，初一輕聲問道：“大人，已到午飯時分了，要不咱們先用午膳？”

“嗯！”沈大人頷首，突然似又想起什麼，問道，“今日是哪一日？”

“二十六。”

“二十六……”沈大人揉了揉眉心，撐著桌子站起身，道，“許久未曾出去就餐，今日出去吃些新鮮的。”

“新鮮的？什麼新鮮的？”呂同滿臉好奇地問道，“這落霞鎮(zhèn)還有我們沒吃過的新鮮玩意？”

“你跟著就是。”沈大人說著就要往門口去。

初一趕緊阻攔道：“大人，咱們這事情還沒訂下來呢，出去吃，待會不知幾時才能回來，還是下次再去吧！”一邊說還一邊與呂同幾人使眼色。

他一回來從趙青峰那聽說了，他家大人對那江家小子過分關(guān)注的事。

結(jié)合自己那晚的親眼所見，他不想承認(rèn)也得承認(rèn)：他家大人可能有些特別興趣。

這些日子江小二爲(wèi)她家的攤子滿城造勢，他連一句都沒敢提過，也不知大人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

真是要命了！

這時候，他只能儘自己最大努力，將兩人暫時隔離開來。

或許只是一時興趣呢，冷靜冷靜就沒事了呢？

他突然有些想念一個月沒見的初五。

那小子雖然不老實，但是在內(nèi)宅事情上卻比他機(jī)靈多了。

“你說的新鮮的，不會是指江小二他家那什麼串串吧？”呂同一見初一的眼色就明白了，誇張地叫道，“天哪，你竟然要去瓦市，坐在一堆市井小民之中吃午膳？我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敢保證這些鎮(zhèn)民們，會離得你遠(yuǎn)遠(yuǎn)的，然後在背後指指點(diǎn)點(diǎn)，把你當(dāng)怪物看。”

“這些市井小民，是我的子民，偶爾與民同樂而已。”沈大人腳步一頓冷然道，面色不悅地瞥向呂同。

“我覺得你把鎮(zhèn)上的事情管好，再把山賊給收拾了，比與民同樂更好！”呂同翻了個白銀，賴在榻上不動。

“大人，您若是想嚐嚐這新鮮玩意，屬下去買幾份回來如何？”趙青峰勸道。

“可以，我覺得這個主意好，青峰你這就去吧！早點(diǎn)吃完早點(diǎn)將事情定下來，這事可不是兒戲，沈廣德你可別突然犯傻啊！”

“我犯傻？一直原地踏步，繼續(xù)討論也無果，不如換個環(huán)境，冷靜一下再討論。”

呂同“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心道：“鬼才信你沒有別的心思呢！沈廣德無藥可救了，竟到了假公濟(jì)私的地步了！要不要寫信回去跟娘說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