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被劉大嬸怨怪對菩薩不敬時,初步問清案情的小竹敲開了,沈大人辦公之地的房門。
將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後,他直截了當地問道:“大人,這案子怎麼辦?”
那三人,外地人,練家子,下手狠辣,被抓之後嘴很緊且善於打太極——很明顯是有人花錢請來的。
今日他是代自家少爺去巡街,幸好當時是他在瓦市街附近,如果換做其他拳腳差一些的弓兵,那三人鐵定能溜之大吉,這事最後就只能不了了之。背後的人恐怕也是打的這個主意,只是他們運氣背了一點。
沈大人埋首在公文裡,頭也未擡,聲音平平:“按規矩辦。”
小竹一怔,按規矩辦?按什麼規矩?
要是按正兒八經地規矩,這三人就該暫時扣押在巡檢司,等待移交縣衙,若是按沈大人自己的規矩辦,那就是用刑逼問,查出背後主謀。
可他聽說,沈大人厭棄了江小二,那這話裡的“規矩”應該是指正兒八經的規矩吧?
沈大人沒聽見小竹的應聲,眉心微微一蹙,掀起半垂的眼瞼,斜瞅著他道:“還不去辦?”
小竹愕然,遲疑道:“大人不見見三個犯人和當事人?”
沈大人面色無波,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又垂眼看公文,語氣卻不耐煩起來:“不見,我等無此職權。”
“哦,那我現在就尋人往縣衙去通報,讓快班的人來將人領走。”
小竹走後,沈大人盯著公文半晌,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索性丟開一邊,鋪上紙拿起筆開始奮筆疾書,寫了十來張,心緒才終於平靜下來。
劃清界限是他親口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絕不能出爾反爾。
要是出爾反爾,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指不定要怎樣嘲諷他呢!
瞧她早上那副死鴨子嘴硬,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哼,前些天在後山說的那些漂亮話,又被她拋到九霄雲外了!
他就知道!
她嘴裡沒一句實話,只有在陷入困境想要求助時,纔會裝出副老實自省的模樣來騙人。
忽然,他腦海裡又浮現出,之前他提出要納江寒爲妾時,她的那副刻薄嘴臉——
他沈慎又不是二傻子,以後再也不會上當了!
……
與此同時,千草堂斜對面的利來茶館二樓的一間雅室裡。
一位身著淺金色如意紋綢緞長袍的束髮少年,挽著袖子,一手杵在木桌上,一腳搭在圓凳上,正一顆一顆的往嘴裡拋花生米。
“這利來茶館的掌櫃真是不會做生意,好好的小曲,說沒就沒了。要是還有的話,本少爺也能將那姑娘叫來,彈上一曲將軍令,一抒胸臆嘛!”他重重地往桌上拍了一掌,倨傲又不耐地對身邊站著的兩位小廝道,“江小二到底死哪去了?大難臨頭了,他居然還有心情跑出去玩?!害得本少爺白忙活這麼久,竟沒好戲看!”
這說話口氣很橫的少年,正是拍賣會當日出現過的,山陽縣祝縣丞的兒子祝揚。
兩個小廝,阿福和阿祿還沒開口,門外就響起敲門聲。
來人三十來歲,精瘦身材蓄著短鬚,一關門,就急忙道:“哎呦,我的表少爺啊,奴才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快跟我回去吧,老爺正到處找您呢!”
“舅舅找我?何事?黃小管事,你可知道?”祝揚皺眉看向來人。
這人就是黃家大總管黃德義的兒子黃忠,在黃家外院書房領著一份管事的差事,人稱黃小管事。
“恐怕是爲了您今日辦的那事。”黃忠欲言又止,低聲含糊道,“人全被抓去巡檢司了。”
“什麼?!哎呦!……”祝揚慌忙蹦起,卻被搭著腿的圓凳絆了個趔趄,摔倒在地。
“少爺您沒事吧?”兩個小廝急忙去扶,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爬起來,兇狠地踹倒圓凳,眸子一轉,又強作平靜地坐下,淡淡道:“你說的是什麼?我聽不懂。我今日可哪也沒去,一直在利來茶館喝茶,阿福兩個可以爲我作證。舅舅怎能隨便冤枉我!”
黃忠擡眼看了看祝揚抻著脖子死不認賬的倔樣,心中哂然。
這位少爺哪知道他那雙閃躲的眼睛,已經將他心底的秘密泄露光了。
黃忠也不揭穿,只勸道:“哎呀,表少爺,既如此,那您更加應該隨我回去向老爺解釋清楚啦,不然,老爺可真的會以爲事情是您指使人辦的了。”
祝揚一想也對,於是就跟著黃順回了黃家。
一靠近書房,他就感覺到了書房裡的氣氛不太好。
但他又想著事情是他託山陽的人去辦的,況且,不僅他沒有出現在現場,就連他的兩個小廝也沒有去,待會舅舅問起來,他只要咬緊牙關不承認就是了。
思及此,他挺了挺胸,換上坦然笑靨進了書房。
書案後坐著的黃員外,一見他臉上那裝出來的笑,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一拍書案,虎著臉斥道:“舅舅怎麼跟你說的?讓你稍安勿躁,舅舅自然會幫你出氣,你就這麼不信任舅舅?難道我這做舅舅的,哪裡虧待你了?”
這還是黃員外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訓斥他。
祝揚想到黃員外平日裡對他的好,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和愧疚,可轉念他又想起剛纔在門外的決定,因此,他故作不明地道:“舅舅說的是何事?外甥都聽糊塗了。舅舅待我最好了,我都記著呢!”
黃員外摸上手邊的紙鎮,差點就要扔出去。
他強按怒氣,冷聲道:“你還跟我裝?你當我不知道你寫了信給你娘身邊的福貴,讓他悄悄幫你找幾個專爲人出氣的練家子,來辦一件事?你忘了那封信是跟每月給你娘捎去的東西一起,送去山陽的?”
祝揚聞言,立即像只泄了氣的皮球般,垂下了頭,喃喃道:“你既然知道,不也沒阻止我嘛……”
他的聲音雖小,卻還是被黃員外聽了個正著。
黃員外怒道:“我沒阻止你?我哪知福貴是個如此拎不清的?他這哪裡是幫你,分明是害你!——事情萬一鬧大了,牽扯到你身上被你爹知道了,你娘也保不住你!”
祝揚想到他爹那毫不留情的鞭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六神無主地道:“可是,現在人被捉去了巡檢司……聽說,那沈巡檢與江小二關係很不一般,舅舅,他們會不會查到我身上啊?!”
黃員外冷笑:“現在知道怕了?要出氣,就方方面面考慮得仔細一些,要找準人家的要害,打痛打殘,打得對方再翻不了身,你現在這樣哪是在出氣,簡直是在給人家送把柄!”
祝揚被他的話說得更害怕了:“那現在怎麼辦?他們會不會來抓我?”
“這福貴也是個不中用的,找人也不知道找幾個機靈點的!”黃沉思片刻,又道,“如今這樣雖是有些棘手,但好在你沒有露面,巡檢司的人現在沒來,看來那幾人也還算硬氣。待會,我找人往巡檢司的熟人那遞個消息,暗中給那幾人一筆錢,讓他們咬死是因爲吃到髒東西氣不過憤而掀桌,這案子不算大,頂多賠點錢。”
祝揚鬆了一口氣,可念頭一轉心裡又堵上了。
這次,他的氣沒出成,倒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賠償的錢肯定得他舅舅出了。
他憤然道:“真是便宜江小二這臭小子了,到時候他肯定會大咬一口,那沈巡檢既然與他交好,肯定會點頭同意。”
黃員外道:“就怕他不敢咬。只要他咬,我就讓他加倍吐出來!你且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