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驟逝,朝堂之上分成三派。保守派由太子舊部和一些老臣組成,他們堅持反對太后干政。太后把幾個領頭人物一一剪除,其中就包括沐維先。激進派俱是一幫識時務的俊傑。還有一部分是觀望的中立派。三派之中界限不慎分明,偶有流動。朱鑑爲人做事秉持中庸之道,外人一時分不清他是保守派還是中立派。
奇怪的是,辛太后雖然廢除太子,卻遲遲不立新太子。她膝下除了韓王明綜元,還有苣王明綜光,代王明綜先。
錦心道:“姑娘是不想嫁,還是擔心韓王不肯娶?”
“朝堂之上,有數萬人等著韓王回來,在這種情形下,韓王定會選擇贏取將門之女,爲政變增添一絲勝算。而我,若是想跟隨韓王,從此便不能姓朱。”
“姓朱有什麼好的?姑娘既然心繫韓王,大可姓沐。”
朱思卉瞟了她一眼,心想,無知也是一種幸福。“我從前心繫與他,不過是因爲,我可能會成爲他的妻室,而他無可挑剔。普天之下的女子,無論誰被指給太子,大抵都會對太子動心。這種心,是愛美之心,慕強之心,也是最廉價的心。”
錦心道:“莫看那妖婦把持朝政,這天下遲早是韓王的,祭酒大人遲早也會封卿拜相,姑娘遲早也是要母儀天下的。”
朱思卉道:“翠玉館臨近後院,閒雜人多,你囑咐院子裡的人,沒有我的吩咐,不要四處走動。”
夜幕降臨,錦心放下幔帳,正準備守夜之事,卻聽到屋子裡有嗡嗡之聲,她叫了幾個丫鬟進來,衆人合力驅趕房中的蚊蟲,過了半個多時辰,屋子裡才終於安靜下來。
朱思卉躺在牀上,回想起這幾個月裡發生的事。
朱鑑素有“美姿儀”之譽,有人寫詩讚他“爲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布,冉冉府中趨【1】”。他二十一歲那年,中了進士。彼時,京中多的是權貴出身的進士,一放榜,便入翰林。而像朱鑑這樣的寒門學子,只有外放爲縣令。
他不卑不亢,辭別當時的主考官沐嵩。沐嵩見他才思敏捷,不似一般年輕人那般驕躁,便將獨生女沐信輝許給了他。按說,沐嵩乃是戶部尚書,官居二品,沐信輝實屬下嫁。當時,很多人都不看好這門親事。但是婚後,夫妻倆一度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是京中一段佳話。第二年,沐信輝便生下長女朱思卉。
朱思卉自小養在外祖身邊,而先帝十分看重沐家,曾多次要求沐信輝帶著外孫女入宮赴宴。一時,朱思卉可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在外人看來,朱家這位嫡長女多半是要入宮的。
朱鑑爲人父,常以身作則,他教育子女,“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2】”。
爲人夫,他勸誡妻妾,“童僕勿用俊美,妻妾切記豔妝【3】”。
爲家長,他教育族人,“兄弟叔侄,需分多潤寡,長幼內外,宜法肅辭嚴【4】”。
爲人臣,他端方正直,謙恭厚道,禮賢下士,曾明言“讀書志在聖賢,非徒科第,爲官心存君國,豈計身家【5】”。他一心爲天下人民謀福祉,雖然官位不高,但總是兢兢業業、夙興夜寐地和他的幕僚商討天下大事。
多年來,她對父親敬仰有加,曾寫過很多詩文歌頌父親,但因爲面皮薄,羞於表達,因此未曾將文章面世。
不過,她一直倍感意外的是,無論父親有多慈祥,家中庶母和弟妹們都非常懼怕朱鑑。現在想想,便覺得釋疑了。
要不是先帝忽然駕崩,朱思卉永遠也想不到,她會有今天。
淡淡的梨香中,她很快睡去,比在望熹庵睡得還好。望熹庵地處內院腹地,隨處都有僕婦監視,她雖沒做什麼虧心事,可天天待別人眼皮子底下,也不是什麼舒心事。
相比之下,翠玉館地處偏僻,如若貿然來聽牆角,反而惹人注目。朱家上下雖有意苛待朱思卉,但也並不想鬧得閤府皆知,免得傳到坊間。府中多的是打雜的下人,他們只管做事,不曾跟主人有交集。主子的心思,他們並不知曉。
次日,尚未破曉,朱思卉便讓錦心去摘梨。
錦心道:“姑娘,這梨品相一般,皮厚肉少還有點酸,你既想吃梨,我去廚房拿些好的來。”
朱思卉搖搖頭,“傻丫頭,我不過卡個魚刺,過了十來日都不見好。”她說罷,又咳了起來。
“姑娘,你是說咱們的飯食……”
朱思卉閉上眸子,“趁著天未大亮,趕緊去。來日方長,記得省著點摘。”
過了一會兒,錦心提著籃子回來,她驚魂甫定地道:“姑娘,我光顧著摘梨,一不留神被巧心看見了,這可如何是好?她定要去找虔婆告狀,到時候,姑娘連梨都沒得吃。”
“不妨事,朱府不會任由我餓死的。”頓了一頓,她又道,“去跟太太報備一聲,說我要去慈恩寺給母親燒香。”
“姑娘,你是想去會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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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思卉點了點頭。
“那姑娘怎麼知道今天是陰天呢?”
“昨夜我夜觀星象。”
錦心笑了,“姑娘,你太聰明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靠聰明才智化解一切困難。”
慈恩寺內,錦心翹首以盼,終於,她看見楊氏拾階而上。
“冒昧打擾夫人,我家姑娘遣奴婢來問一聲,夫人髮髻上的珠釵是哪家的?”
楊氏順著錦心的目光看將過去,見前方石桌旁坐著個窈窕淑女,生得面映桃花,如斯佳人,竟然看上了自己的首飾,雖因爲子嗣問題愁眉不展,此刻也不免會心一笑。她摘下頭上珠釵,“合該我與你家姑娘有緣,這珠釵是我閒暇時親手製作,世間唯此一件。”
“這……”錦心面露猶豫。
“珠釵不值幾文錢,能遇到欣賞它的人,也是我的榮幸。”
朱思卉聞言,早站起身來,朝楊氏走去,“夫人割愛,恭敬不如從命,我祝夫人心中所願,事事皆成。”朱思卉接過珠釵後,用手帕託著幾個梨遞給楊氏,“隨手摘的野果,權當借花獻佛。”
楊氏當下便吃起梨來,“這果子看著其貌不揚,沒想到別有一番風味。”
“當年,我母親偶然在路邊摘了幾個梨,沒過多久就懷了我。所以,我時常想,我或許命中與梨有緣,於是每當不開心時,就摘幾個梨吃。”
楊氏道:“竟有此等奇事。”
朱思卉道:“夫人似乎有腹疾。”
楊氏皺眉道:“你小小年紀,還懂這個?不錯,我三五天才有出恭一次。”
“看來夫人有些偏食?”
“我一向偏愛肉食,少吃菜蔬。”
“這便是了,夫人若是多食芹菜,甘蕉,必有改善。”
這時,錦心道:“姑娘,我們出門已久,太太必定擔憂,不如早些回去吧。”
楊氏起身相送。
回去的路上,錦心問道:“姑娘怎知她有腹疾?”
“蒙的。身患腹疾者,十之有七八。無論是誰,飲食都不可能完全規律。”
“如果楊氏說她沒有腹疾,姑娘又該如何?”
“我便說自己喝水都長肉,只得節食塑身,然後贊她天生窈窕,向她請教飲食。”
“你暗示我叫你起身,便是欲擒故縱,不想她有戒心?”
主僕二人離去後,楊氏吩咐身邊丫鬟,“蛐蛐,去打聽她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