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江回到辦公室,帶著貓貓徑直就回了家。
月茹問他怎麼樣,他神情古怪,既不想瞞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道:“我讓單位裡調(diào)查這件事了,過兩天,貓貓肯定還要再去一次的。”
月茹有些擔憂的看著孩子道:“可是她…行嗎?”
貓貓點頭:“我可以。”
月茹還是不放心的對靜江道:“她本來就膽子很小的,出了這件事,她……”
靜江道:“沒事,有我在,我不會再讓她離開我半步。”
而那一天之後的孫惠茵被人送去了醫(yī)院,據(jù)說身上多處軟組織受傷,並且的確是斷了一根肋骨,要休養(yǎng)上一段時間,單位了給了她病假。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已然是鬧開了,自然不可能因爲當事人的離場而終結(jié),流言在冷凍廠四散開來。其中不乏有說方靜江和孫惠茵有一腿的,更多的還是說方靜江不要孫惠茵,她出於報復(fù)才這麼做。僅有一小撮人說孫看起來好像不像那麼壞的人,卻也是虛弱的聲音。
大家在無形之中彷彿都達成一種默契,心中或多或少的認同燙傷事件太過於蹊蹺,人爲的可能性更高。
於是上級決定要展開調(diào)查,方靜江抱著豁出去的心態(tài),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人是他打的,要罰錢可以,要處分可以,但前提是孫惠茵先傷了他女兒,因此算起來,他方靜江反而不該處於被調(diào)查的第一人。所以他特別淡定,整天跟沒事人似的。
最重要的是,他手握實權(quán),底氣十足,沒人敢把他怎麼樣,至於孫惠茵,她敢報警嗎?她要是報警,貓貓的證詞一出,方靜江保證可以讓派出所關(guān)她個十年八年,爲此,孫的哥哥還親自找到方靜江來調(diào)解,道歉,說自己當時並不知道是妹妹傷害了她的女兒,且妹妹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更不相信他的妹妹會去恐嚇那麼小的孩子,這裡面一定有誤會,希望靜江不要生氣,放她妹妹一碼。靜江只道:“我女兒現(xiàn)在傷的很重,她至少有一年不能走路,你要跟我再提到一些不該提到的人,否則我火氣一上來,幹出什麼事很難說。”
“那之前我們談的……”孫的哥哥還不死心,估計是受了孫惠茵的指派。
當時他只一味顧著推銷自己的妹妹,方靜江認同的表示他認爲孫惠茵確實是一個好人,他可絕沒有傻到說一定會和老婆離婚,給她一個名分。
於是孫的哥哥自然只能黯然退場。
而沒過了幾天,貓貓再次到冷凍廠,是爲了配合領(lǐng)導(dǎo)調(diào)查這整件事。
在冷凍廠,正廠長是楊少淇,副廠長是範繼坤,楊少淇是空降兵,範繼坤則是從車間裡升上去的,原先不過是個車間主任。
一般來說,像出了貓貓這種事,正廠長基本都不出手,全是由範繼坤負責(zé)出面的。
而冷凍廠現(xiàn)在的格局也比較有意思,黨委書記廖永達已年過五十,很快就要退休,楊少淇便思忖著要把他給踢走,然後安排自己的人上去。偏偏老廖同志在這個崗位兢兢業(yè)業(yè)的有幾十年,工作經(jīng)驗豐富,幹活滴水不漏,楊少淇找不到差錯,就乾脆上明的了,有一天找了幾個流氓,趁中午吃飯的時間,在食堂裡把老廖給堵了起來,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方靜江是個幹實事的人,不喜陷入到政治鬥爭當中去,但是那一天,他一踏進食堂就覺得氣氛不對勁,黑壓壓的幾百號人吃飯竟然沒有聲音,而廖永達被圍在幾個彪形大漢的中間,誰敢?guī)鸵粋€年邁的老書記就是和新上任的廠長過不去,因此誰敢上前,誰敢說句公道話?
沒有人敢。
唯有方靜江,他看不過去,當場把碗一摔,大喝一聲:“你們誰敢動他?”說著,那把常用的修車三角刀反握在手心裡,拽的緊緊地。雙目炯炯有神,一身的殺氣難掩。
幾個流氓中有一個頭目,在外面混的時候多少會聽說過方靜江這個人,知道他是彩虹老街一個比較特殊的人物,行事手段異常狠辣,不要命的,自問惹不起,當場便拉著幾個流氓鬆開了包圍圈。
靜江便帶著老書記離開了食堂。
就是從那一天起,廖永達和方靜江成了忘年之交。
此舉自然引得正,副廠長的不安,方靜江的存在實際上已經(jīng)架空了他們的實權(quán),他們一正一副,管的都是行政上的瑣碎工作,要論實務(wù),製冰,銷售,運輸,財務(wù),都在方靜江手裡,全要他簽了字纔算,功高震主,自是前所未有的忌憚了。
但楊少淇和範繼坤十分會做人,他們知道方靜江的脾氣,吃軟不吃硬,只要擼順毛,方靜江不是一個必定要跟你撞個頭破血流,兩敗俱傷的人。所以楊,範二人對他採取的是拉攏政策,時不時就叫他出去吃飯,喝酒的培養(yǎng)感情。
方靜江也不傻,逢場必到,不會不拾擡舉,既然大家面上能做到和和氣氣的,就不必撕破臉皮。
但對於他們兩個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心裡還是有數(shù)的。
在孫惠茵這件事上,方靜江是完全不知道孫惠茵和範繼坤的不正常關(guān)係的,只道他前來調(diào)查,還十分輕鬆,對著貓貓道:“呆會兒會有一個叔叔來跟你聊天,你不用害怕,他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實話實說就可以了。”
“嗯。”貓貓點頭。
最近她不能走路,無所事事,大部分的時候只是點頭,說‘哦’,要麼就是搖頭說‘不要’,見她悶悶不樂,桂芝姑姑搞來了許多錄像帶,在那個年代,錄像帶還是十分珍貴的,需要去借,借了還要還,貓貓可以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一天連續(xù)看六盤,看的津津有味。
桂芝驚訝的不得了,“你每天看這麼多啊?”
貓貓拉住她的衣角:“姑姑,好好看啊,你再去借兩盤小寶,我要看小寶。”
那時候大家還跟她打趣,說小寶是個太監(jiān)啊,知道什麼是太監(jiān)嗎,就是把雞雞給切了。
貓貓嚇得苦著臉,說:“吃不下去飯飯了啦。”
大家哈哈大笑,總算是一掃之前的陰霾了。
後來長大了她才知道,原來那個韋小寶就是後來的影帝梁朝偉,那個康熙就是後來的海陸空三棲明星劉德華,以至於她對於無間道有著超異樣的迷戀,因爲在她心目中,梁朝偉和劉德華纔是黃金搭檔,是天生一對,誰都不能拆散他們,就好像羅伯特德尼羅和阿爾帕西諾,全世界最頂級的裁判都沒法鑑定他們到底誰的演技更好一點。只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所謂既生瑜何生亮,瑜亮是要一起的,沒有亮的瑜誰給他的母馬接生小馬駒啊!沒有瑜的亮該有多寂寞啊,只能孤獨的去四川發(fā)明木牛流馬啊!至於她後來看的《傷城》裡的金城武,和《寒戰(zhàn)》裡的郭富城都不能拆散劉樑這對金牌組合,在她心目中,劉樑是王道,其他的人都是異端。
當時到了冷凍廠的貓貓便在辦公室裡等著那個叔叔,沒多久,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的中年男子就進來了,頭髮梳的整齊埕亮,很有領(lǐng)導(dǎo)風(fēng)範,他的爸爸則跟隨在那個男人身後,兩人一路說著話一路走近來。
中年男子不必問,自然就是範繼坤,他道:“我也循例問你一句,畢竟外面現(xiàn)在這種事情很多的,你不要介意,你跟孫惠茵是不是有男女關(guān)係啊?”
“啊?”靜江一愣,隨即擺手道,“沒有沒有,這不能胡說,我是有老婆的,而且她也是單身的女孩子,這個不能亂說。其實我和她也就說過沒幾次話,一般都是小朱和小姜帶我女兒洗澡,你也知道,我老婆和我不是一個單位,他們單位條件不好,我女兒只能放在這裡,有一次小朱和小姜都沒空了,才麻煩過孫惠茵一次,也是她剛好路過撞見,才找她幫的忙,至於其他就真沒有了。”
“哦,那就好。”範繼坤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現(xiàn)在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男的感情問題沒有處理好,人家就報復(fù)到小孩子頭上,前兩天不是還出了一件事嗎,你看報紙了沒?一個女老師和學(xué)生家長搞婚外情,逼得學(xué)生家長離婚,說一定會對那個女孩子好的,結(jié)果男的離婚了,又後悔了,那個老師啊,爲人師表的老師啊,就拿硫酸潑了那小女孩一臉,毀容不算,差點送命啊,眼睛都瞎了,這一輩子可怎麼辦吶!所以說大人不能做錯事啊!”範繼坤欷歔道,“就是這樣的例子太多,我們上面不得不考慮到這種可能性,請你諒解。”
“哦,沒事。”方靜江道,“我知道的,你隨便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有我女兒,我已經(jīng)告訴過她,讓她對你實話實說。你儘管問好了。”
範繼坤用手指著方靜江道:“我相信你,不過你也真是的,唉,對一個女同志動手。”
靜江呵呵一聲苦笑:“誰讓她瞞騙我們的,明明是她做的,她要是一早站出來,賠禮道歉,我和我老婆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偏偏還就賴,要不是有那麼多人一起幫忙指證她,她就給我賴到底了,有這樣的人嗎,這種人還能當團委?我看上級也該考慮考慮她是不是夠格了。”
“這是小孫不對,你說的這個情況我們會考慮的。”範繼坤沉著臉道,“我們已經(jīng)讓她賠了三個月的工資給你女兒做醫(yī)藥費,至於到底給她什麼處分,要看我今天和你女兒談完纔有結(jié)果。”
“好的。”方靜江道。
“那現(xiàn)在就讓我和孩子單獨談一談吧,你先出去一下子,你也知道,這是程序,沒什麼的。”範繼坤溫和的請他出去。
靜江一愣,他沒想到自己也不能在場,隨即蹲下來摸了摸貓貓的腦袋,把範繼坤介紹給她,對她說:“不要怕,這個叔叔人很好的,他問你幾句話,爸爸就在外面抽菸,你把你知道的告訴他就好了,實話實說就行。知道了嗎?”
“知道。”貓貓衝靜江一笑,繼而轉(zhuǎn)頭向範繼坤,“叔叔好。”
範繼坤也握了一把她的手道:“你也好呀,小朋友。你的腳好一點了嗎?”
“還是不能走路。”貓貓頹喪的耷拉著腦袋,“不過好多了,沒有那麼疼了,醫(yī)生伯伯給我打了很多的針,我現(xiàn)在進進出出都要爸爸抱,很麻煩,我想自己走路,可是腳一碰到東西就疼,像釘子戳一樣。”
方靜江見貓貓已經(jīng)和範繼坤搭上,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範繼坤道:“你爸爸真的很寶貝你,爲了你竟然打了單位裡的同事,是要受批評的。”
“要緊嗎?”貓貓擔心的捏著手指,“叔叔,我爸爸會不會被扣獎金?”
範繼坤沒有說話,只盯著貓貓看,貓貓被他看的很緊張,說:“我爸爸說只要我乖乖的他就會喜歡我。”
“你很乖。”範繼坤摸了摸她的頭,“跟叔叔說,你還記得那天浴室裡發(fā)生的事情嗎?”
貓貓的臉霎時一白,隨即點頭:“記得。”
“真的?”範繼坤的眼底神色變幻莫測。
貓貓?zhí)拱椎溃骸皬脑∈疫M去到出來,還有我做手術(shù),我都記得。”
範繼坤訝異:“你連做手術(shù)都記得?”
“嗯。”
範繼坤下意識裡覺得這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同時,也是個很難纏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你覺得她是故意的嗎?”
貓貓保持著沉默,她在思考怎麼說才能讓人信服孫惠茵是有意識的惡意行爲,而自己卻是無心泄露的。
哪知她才沉默沒多久,範繼坤就等不及道:“我聽人說她和你爸爸有不正常的關(guān)係,如果她是故意的,那麼我們也要調(diào)查你爸爸,你爸爸一定也有問題。”
貓貓一驚,擡頭仔細審慎的再次打量範繼坤。
這個人的長相很熟,在哪裡見過?
剛纔她就覺得,但是爸爸說他是好人。
但是他怎麼一直問自己,到底記得多少?他爲什麼那麼在意她的記憶?
貓貓的腦中電光火石,記憶一幕幕閃回,她想起來了!
那個來找孫惠茵的男人!
在車間裡和孫惠茵擁抱在一起,咬噬著孫惠茵脖子的男人就是眼前的這個叔叔!
他——他——!
貓貓下意識覺得糟了!
她立刻反駁道:“胡說,我爸爸纔沒有呢。”
她現(xiàn)在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人爲了幫孫惠茵是要把他爸爸也拉下水。
她不知道範繼坤還有政治上的立場,假如能在男女問題上參上方靜江一本,對於方靜江而言,無疑是個重創(chuàng)。
“那麼那個阿姨是無意的咯?”範繼坤誘導(dǎo)她。
貓貓道:“坦白說,我沒有看見,我不能瞎說,我也不想冤枉她,但是我是先從桶子裡出來,站了很久,她纔拿水澆過來的,對著我的腳。”
“你確定?”範繼坤瞇起眼。
“確定。”貓貓冷著臉。
“那你不知道她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事情是這樣發(fā)生的,我爸爸告訴我那個阿姨應(yīng)該是不當心的。”
“你不要聽你爸爸說,我要聽你說,你老實告訴我,她覺得她是不是故意的?”範繼坤不遺餘力的誘導(dǎo)她說出孫惠茵是故意的這句話。
貓貓知道,孫惠茵是故意的,她要告發(fā)孫惠茵也是事先就想好的事,可現(xiàn)在看來的這個人是孫惠茵的幫手,無形中在威脅她,告發(fā)孫惠茵就等同於要拉他爸爸下水,一起遭殃。她想了很久,斟酌了很久,只是堅持道:“我背後沒看見,不清楚她是不是故意的,我只知道,她拿水澆我了,我沒有看見其他的事情,我不敢胡說。我爸爸媽媽教我做人要誠實。”
她把皮球順利的踢回給範繼坤。
範繼坤無奈,心道,果然是個難纏的孩子。
他和藹的笑道:“可是很多人說她和你爸爸很要好,要給你做媽媽。”
“怎麼可能!”貓貓反駁,“我爸爸媽媽感情很好的。”
“是嗎?可有人看到這個阿姨下了班還到辦公室去找你爸爸!”範繼坤不依不饒。
貓貓一笑:“她來的時候我也在啊,我爸爸一直把我?guī)г谏磉叄@個阿姨對我爸爸哭個沒完,說喜歡我爸爸,我爸爸還發(fā)脾氣了賴,說他有老婆的,希望她以後不要再說這些有的沒得,否則以後同事也沒得做了。”
“這是你爸爸的原話?”範繼坤顯然很生氣。因爲這和孫惠茵對他說的事實出入太大,孫惠茵說是方靜江追求她,可到頭來,卻是孫惠茵單相思不成,惡下毒手,她一腳踏幾條船,竟然還敢逼自己離婚,真是一個賤人!
範繼坤氣的臉都綠了。
“我爸爸怎麼可能喜歡她?我媽媽比她好看多了,我爸說的,媽媽身材好,她腿太短了。我爸爸這個人要求可高了。”貓貓在範繼坤的傷口上狠狠地撒鹽,只爲了幫她爸爸脫身。
她已經(jīng)決定了,放過孫惠茵就放過她吧,只要爸爸能順利回到她和媽媽的身邊,只要爸爸能夠安然無恙,在單位裡好好地,她的腳就算受傷也沒關(guān)係,她忍得住,真的,再疼昏過去幾次她都忍得住,她會堅強的直到病好的那一天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