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宋勐剛來了一次,現(xiàn)在在貓貓的眼裡,她媽和宋勐剛就是一對狗男女,所以她已經(jīng)懶得聽也懶得管他們到底說什麼了,只自顧自的靠在弄堂裡曬太陽。
但是宋勐剛氣憤的聲音還是飄進了她的耳朵裡:“所以說,你還是決定要回去跟你老公咯?”
月茹不答,頭耷拉在一邊,眼皮下垂著。
“你說呀,你還是要你女兒和老公是吧?那我呢?”宋勐剛追問。
良久,月茹擡起頭,對他說:“對不起啊,隨便你怎麼樣吧,我累了,懶得應付你了,我不能沒有孩子,我離不開她。”
“你其實就是離不開你老公,你找什麼藉口。”
“隨你怎麼說吧!”月茹聳了聳肩。
宋勐剛想想,又放軟口氣,走曲線救國政策:“那要是我說我願意接受她呢?”
月茹瞥了一眼貓貓,痛苦道:“她連我都不相信,怎麼會相信你?!我說要帶她去東宮,她不肯,要給她買東西吃,她說她沒胃口,她都不想要我了。”說著,喊了一聲貓貓。
貓貓應聲回頭,月茹問道:“宋叔叔來了,我們一起去東宮照哈哈鏡好不好?”
貓貓冷笑一聲:“我哪裡都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個夠吧。”說著,氣的跑出了弄堂,到外面玩兒去,眼不見爲淨。
月茹無奈道:“你看見了吧?你走吧,真的,別再來找我了,我老公現(xiàn)在什麼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是什麼人,對我虛情假意夠了,就收手吧,我想過了,這一趟的事兒,大不了被我老公打死,但我不能離開他們。”說著,擡起頭,目光直視宋勐剛。
那一刻,宋勐剛是真的心動了。
他知道這是一個好女人,一個很好的女人,被他和孫惠茵逼到這樣的絕境,還要堅守自己的家庭,他生了惻隱之心,可又憤憤不平,爲什麼這樣的女人不是自己的呢?她差一點就可以落入到自己的手裡。
他如狼,圈套設(shè)了一個又一個,甜言蜜語不斷,眼看獵物到手,卻又突然飛了,美夢破滅。
他把這恨代入到貓貓的頭上,都怪那個小丫頭。他想。
走的時候,他沒有和月茹道別,似乎是在氣頭上,但是在弄堂口轉(zhuǎn)彎的時候,他看見了貓貓,那一瞬間,他瞳孔一縮,不自覺地就靠近她,記得孫惠茵說過,只要這個孩子死了,不見了,他們夫妻就沒有了主心骨,沒有了維持在一起的羈絆,一定會分手。宋勐剛起了邪惡的念頭,他向她走過去,就要伸出手。
貓貓感覺到了危險,後退兩步,大約是老天開眼,惡人總是沒有那麼容易得逞,光天化日的,弄堂口裡出來了一對住在隔壁的老頭和老太,平常這個時候他們都要睡午覺的,今天不知怎麼出來了。
宋勐剛只得咬牙切齒的收回了手,走的時候還憤憤不平回頭望了她兩眼。
貓貓嚇得飛奔回家,她知道自己剛纔其實命懸一線,假如那對老夫妻不出來,天知道宋勐剛會把她帶到哪裡是掐死還是丟掉。
因此一整個下午,她再沒有出去過,惴惴不安的窩在樓上的沙發(fā)裡,等待靜江的到來。
到了晚上,乾脆連飯都不肯吃,用絕食的方式要求她爸爸來接她。
菊苼無奈道:“好了好了,早就給你爸打過電話了,他今天工作有點晚,馬上就來了。”
貓貓才肯動筷子。
等大家吃完連桌子也收拾完畢了,靜江終於姍姍來遲。
貓貓一見他就抱住他的腿,其時靜江還不知道貓貓發(fā)生了什麼事,只以爲她是想他了,沒想到貓貓忍了一忍,沒忍住,抱住他的腿就痛哭起來,哭的傷心欲絕,卻什麼話都沒說。
美芳在一旁看著動容道:“她和她爸爸可真親啊,我看著心裡都很難過,你們夫妻可不可以不吵了,今天就回去吧,月茹,看在孩子的份上。”
月茹看在眼裡,心裡難受,她想,沒錯,是自己把貓貓給推走的,現(xiàn)在孩子不要她了,她不知道怎麼辦!想到這裡不由自主的就紅了眼圈,嘴裡卻罵罵咧咧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哭個屁啊,我虐待你了嗎?”
靜江‘嘖’的一聲,斜了她一眼:“你和小孩子計較什麼,再說她什麼都沒說。”
貓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月茹還是不斷的指責她:“你是存心的對吧?知道你爸來了故意博你爸爸的同情,你說呀,我是虐待你了還是不給你吃的啊!”
貓貓再也忍不住了,氣憤的指著她:“你不要我——你要把我丟掉,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以爲我是傻子啊?!所以我也不要你!不要你——!我以後都不要你了!”
美芳道:“啊呀不好啊,月茹,你不要再說了,你不要以爲她是小孩子就胡說八道,你說的話她都記住了,上次……上次說起來還怪我們德輝不好。”
美芳很內(nèi)疚,那天德輝回來告訴她自己把月茹鎖住不讓她和孩子見面和回去,美芳就責怪他道:“你們幾兄弟怎麼能這麼缺德,你們插手人家的家事已經(jīng)不對了,怎麼還能讓人家母女分離呢!貓貓會傷心死的呀,她和別的孩子又不一樣,她從小就黏著媽媽,你們——唉!”
沒想到現(xiàn)在的情形果然如此,貓貓記住了,她用手指著月茹,又傷心又憤怒的說:“我有爸爸,我有爸爸,無論如何,無論什麼情況,我爸爸都不會不要我,但是你呢,你呢?你一直騙我,一直騙我,你總是把我丟掉,我再也不要你了。”說著埋頭到靜江的懷裡哭的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乖,不哭了。”靜江哄著她,“我們回去,今天和媽媽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貓貓不說話,只摟著靜江的脖子,靜江走到哪裡,她就走到哪裡,如影隨形。
同時看到月茹就躲。
靜江這話已經(jīng)是給了月茹臺階下,他希望月茹回去,他不想離婚。
此時就待月茹回話了,可她只顧著狠狠地瞪著貓貓,像是所有的恨都灌進了眼睛裡,全集中在這個孩子身上。
她抽噎道:“你老說我要把你丟掉,我要是真把你丟掉,我還回去看你幹什麼,都是爲了你,爲了你才被你爸爸打成這樣,你現(xiàn)在還這樣對我,你對的起我嗎?我爲了生你差點連命都沒有,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月茹哭的淚人兒似的。
靜江道:“好了。”
他用手推了推月茹,一邊勸貓貓道:“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對媽媽兇,所以媽媽一緊張,就把你給忘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諒她好嗎?”
貓貓不說話。
菊苼他們一個勁的給月茹使眼色,出乎意料的,菊苼還拿了個凳子請方靜江坐。
靜江也不知道他們這家子現(xiàn)在葫蘆裡賣的又是什麼藥,但能把老婆帶回去總是好的,他哄著月茹道:“別哭了,走吧,跟我回家,今天就會去。”
月茹哭了一會兒就停了,抹乾了眼淚,和菊苼對視一眼去穿衣服。
德華由始至終裝作一個局外人。
夜裡回到了家,桂英竟然還沒有走,敏敏倒是讓卞剛率先一步接走了。
靜江有點意外,道:“咦?這麼晚了,你還在啊,沒回去?卞剛沒來接你嗎?”
桂英沒有理會靜江,直衝月茹道:“我以前一直敬你是嫂子,對你客客氣氣的,你在家對媽態(tài)度不好我們從來沒有對你吼過一聲,求的就是一個太平,你和我哥吵成那樣,我媽日子好過嗎?她天天被你們吵得頭疼,可都忍了。現(xiàn)在倒好,你變本加厲了啊,我的孩子一個月纔來一天,你這是給我臉色看嗎?故意當著我孩子的面兒這麼打貓貓,敏敏現(xiàn)在被嚇得一直哭哭哭個不停,你這是故意給我臉色看,不讓我回孃家,不讓我的孩子以後再來,是這個意思吧?這是給我下馬威呢!”
靜江怔了一下,看月茹,心想難怪貓貓今天哭的那麼傷心,問她:“你打孩子了?”
月茹昂著頭,一臉無畏道:“打了,怎麼了,她是我生的,我就算打死,也是我的事,輪得到著你一個嫁出去的姑娘回來說三道四嗎?你爹媽怎麼教你的!”
桂英哭了起來,拉著靜江道:“哥,你看她,你看她,她這是說的什麼話,她罵我沒有爹媽管教,是咒我爹媽死了呀!”一邊指著月茹,傷心道,“我爸纔剛死,我爸在世的時候?qū)δ悴槐。氵@樣對我媽,我媽都沒跟我哥告過一次狀,有你這麼當人兒媳婦的嘛,還有貓貓——”桂英指著貓貓腫起來的半邊臉道,“你看她的臉都被你打成這樣,哪個媽像你這麼狠心!你配做人的媽嗎?你配做人兒媳婦嗎?你自己摸摸良心,你配嗎?”繼而轉(zhuǎn)頭對靜江道,“哥,這話媽不讓我說,攔了我半天,但我真是受夠了,她要還這麼鬧,我和姐跟你們沒完。”說完,囑咐靄芬好好照顧自己,氣哼哼的回家了。
靜江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她趕緊追出去想要先安撫一下妹子,誰知道前腳纔出了家門,後腳貓貓就被月茹推出臥室推到靄芬的房裡道:“去喊奶奶。”
貓貓起先不以爲然,還抱著奶奶的腰,開心道:“奶奶,我回來了。”
她嘻嘻笑著,一個下午,她的情緒跟過山車似的,但好在她總算回來了。
靄芬心疼的摸著她腫起來的半邊臉頰,輕聲問:“還疼嗎?”
貓貓委屈的點了點頭。
這時,月茹突然在房裡高喊:“我讓你叫她你叫了嗎?”
貓貓敷衍說:“叫了。”
月茹不信,又道:“再叫一遍,叫響一點,讓我聽到。”
貓貓咬住下脣,知道自己有禍。
這禍是小舅舅出的主意,她心裡恨透了他。
主要是當天下午在白家的時候,菊苼和德華一起給月茹出主意,說:“你雖然是回去了,可你絕對不能讓他們有好日子過,你也不想想你自己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他們家老太婆那麼惡,教唆孩子挑撥離間,挑撥你們的夫妻感情,要你們離婚,給靜江再找一個,這也太壞了。”
貓貓插嘴道:“沒有,我奶奶沒有。”
“你給我閉嘴。”德華喝止她。
接著,德華給月茹出主意:“你自己不要罵她,你到底是晚輩,她是方靜江的媽,你罵她就是你不對了,方靜江反倒有理由找你算賬了,你讓孩子去罵她。反正孩子是他們的種,她被罵了也有苦說不出來,誰讓她心地這麼壞。”
貓貓全聽在耳朵裡了,她記得很清楚,德華和菊苼讓她罵奶奶‘老逼’,她不知道什麼意思,但她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再隨便開口了,所以無論如何不對靄芬說這句話。
但是靄芬聽了很奇怪,問她:“你媽讓你跟我說什麼?”
貓貓搖頭。
靄芬道:“沒關(guān)係,你說。”
貓貓低聲道:“奶奶,‘老逼’是什麼意思啊?”
靄芬聞言驀地痛哭起來,淚水滾滾從臉上落下。
貓貓嚇壞了,她說:“奶奶,我沒有罵你啊,奶奶——!”
靄芬摸著她的頭道:“我知道孩子,我知道,你以後不能再說這個話了,誰教你的,忘了它,這不是好話。”
“嗯。”貓貓點頭。
同時跑回月茹那裡,道:“媽媽,奶奶哭了,這就是你要的?你今天回來根本不是和我們好好過日子的,你是還沒鬧夠?qū)Σ粚Γ俊?
“怎麼是我鬧?”月茹叫起來,說著,拉起貓貓的手到靄芬面前質(zhì)問,“是你們鬧吧,你們一家都要我和靜江離婚,背後出盡了餿主意,教壞孩子,讓她挑撥離間。”
“我沒有啊,小白。”靄芬一個勁的用手絹掖著眼睛,“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呀,我剛死了老公啊,我待你不錯啊,你怎麼能這樣啊,我真是….心痛啊!”靄芬上了年紀,顫顫巍巍的,再也站不住,身體往後,仰躺在後面的椅子上,淚流滿面。“我老頭剛走啊,你們就鬧這種事啊,欺負我們欺負的太過分了啊,誰這麼毒啊,讓我們家的孩子用這種話來罵我,太陰毒了啊!”
貓貓心裡知道,是那個叫做白德華的。
她含著眼淚,心道自己對不起奶奶,她對不起很多人,每個人都覺得她是小孩子很多事不懂,就利用她,以前外面的人利用她,現(xiàn)在家裡的人利用她,這哪裡是家裡人?這根本不是家裡的人該做的事。
她是一個孩子,在許久之前,外婆和奶奶,姑姑和舅舅在她的心目中,地位中是同等的,她一樣愛他們,可是在天長日久的相處中,她自動自覺的站到了爸爸這邊的隊伍裡,因爲她知道誰纔是真正的好人,誰纔是真的對她好的人。
靜江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家裡三個人,兩個女人,一個小孩,都在哭,他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問靄芬:“媽,你怎麼了?”
靄芬強忍著悲慟道:“沒事,我想你爸了,你去吧。順便明天打電話給你姐,讓她來接我,我想去她那兒住兩天。”
靜江想也是,媽在家裡天天看著爸爸的遺照確實也是一種打擊,點頭道:“好的。”
他一無所知。
貓貓想,事到如今,奶奶都瞞著爸爸,她對媽媽的好那麼明顯,而媽媽呢?
她恨恨的看著她,真心的發(fā)自肺腑的覺得媽媽真的很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