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城外,一套三進三出的深宅大院臨時充當了日軍陸軍第三軍的指揮所,日軍的參謀和軍官都在外面緊張的進進出出,有幾個士兵正在院子裡掃雪,不過都是躡手躡腳的,不敢大聲說話。
二堂的正房,一個身穿大將軍服的老人正在一張八仙桌前發呆,一箇中年男人給他研好了墨,他的面前擺開了文房四寶,他手裡握著一桿羊毫大筆,過了不久,他蘸飽了墨,用左手將象牙鎮紙擺放好,然後龍飛鳳舞的寫了起來。
“山川草木轉荒涼,
十里風腥新戰場。
征馬不前人不語,
金州城外立斜陽”
寫罷,放下筆,長嘆了一聲,然後看看屋角里擺放著的三口棺材。
這個滿臉花白絡腮鬍子的老頭就是日本陸軍第三軍的指揮官,乃木希典大將,出征前,他只是箇中將,爲了表達爲國而戰,不惜身家的決心,離開日本之前,他就提前準備了三口棺木,以擡棺出征的架勢顯示自己不獲勝就和兩個兒子一起戰死之心,沒想到的是,剛到東北,大兒子就死在進攻南山陣地的戰鬥中,而小兒子也在攻擊203高地的時候,死在俄國人的炮火之下。
打旅順已經半年了,剛到這裡的時候,他手下有三個師團,兩個預備團,兩個野戰炮團,兵力五萬六千人。\大小口徑火炮三百八十六門,滿以爲會像日清戰爭地時候一樣,輕易攻下旅順,沒想到半年過去了,第三軍戰死五萬有餘,受傷不能作戰的更是達到了八萬人。第三軍的士兵足足換了三遍,即使是這樣。目前能作戰的士兵也不超過三萬人了,更可怕的是補給和彈藥也接近枯竭。現在國內的供應幾乎斷絕,即使有補給,海軍恨自己入骨,也絕對不會幫他運送。現在僅僅是依靠甘肅地莊虎臣給予的一些彈藥和糧食勉強維持,士兵一天地口糧定量只有八兩,可最近一段時間,連這樣僅可餬口的糧食也無法保證了,彈藥更是少的可憐。
剛纔研墨的男人是第三軍的參謀長,他看看乃木希典黯然神傷地樣子。不禁泛起一陣苦澀,現在是西曆的一九零五年,而在十年前日清戰爭的時候,乃木希典在遼東半島的花園口登陸,那時候他的詩是何等的狂放。
“肥馬大刀尚未酬,
皇恩空浴幾春秋。
鬥瓢傾盡醉餘夢,
踏破支那四百州。”
這是多麼地豪情萬丈,可今天的詩則是滿眼的蕭瑟,乃木希典的臉頰也明顯的凹陷下去。背也駝了,僅僅半年的戰爭,就將他變成了一個枯朽的老叟,失去兩個兒子固然給他換來了大將職務和一個二等伯爵的頭銜,可也讓乃木家絕了後代,大將已經是六十歲的年齡了,再有後代地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一個伙伕提著一箇中國式樣的紅漆食盒輕輕走到門口,參謀長壓抑著悲慼的心情把食盒接了過來,對正在發呆的乃木希典道:“司令官閣下,您該用餐了。”
乃木希典神色黯然的擺擺手道:“你們先吃吧。”
“司令官。您的身體要緊。眼看我們就要獲得勝利了,情報說。旅順城裡敵人已經動搖了,俄軍司令已經有投降的意圖了,這個時候,您如果身體垮了,那對我軍的士氣是個重大的打擊!”
乃木希典苦澀的道:“你們不要太樂觀了,俄國現在彈藥和糧食都很充足,不會那麼容易投降地。”
參謀長不禁心裡一酸,乃木希典也被戰場上地殘酷折磨的心智動搖了,僅僅一個旅順就讓日本傷亡了十幾萬人,而城裡地守軍滿打滿算也不過三萬不到,大將死了兩個兒子,並且國內將大阪、橫濱被俄國海軍偷襲歸罪於乃木希典,這如何讓他能不心力交瘁呢?
“司令官,您吃點吧,今天有牛肉!好不容易從海軍那裡搞到的。”
乃木希典勃然大怒道:“八嘎,我是長洲的藩士出身,怎麼可以吃牛肉呢?這種四條腿的畜生,是給那些賤民吃的!海軍那些薩摩人丟失了武士的榮耀,我們陸軍不可以!”
參謀長連忙把食盒拿到一邊,從裡面揀出兩個飯糰子裝到盤子裡端了過來:“司令官閣下,您多少還是吃點飯吧!”
乃木希典看看飯糰,然後又看看屋子裡那些面有菜色的參謀和軍官們,低聲問道:“士兵吃的是什麼?”
“他們吃的是稀粥!”
乃木希典長嘆了一聲,走到牆角蹲在棺材旁邊,撫摸著棺材蓋用沙啞的聲音道:“士兵都在喝粥,我怎麼可以吃白米飯呢?把這些拿走,給受傷的軍官吃。”
“司令官
“八嘎,按我的命令做!”
參謀長忙把食盒遞給一個士兵,對他道:“送到傷兵收容站,給受傷的軍官吃!”
幾個軍官看著拿走的食盒,吞嚥著口水,一直目送著拿著食盒的士兵走遠了,才戀戀不捨的轉回了頭。
“那些海軍真是混賬,他們有那麼多的食物,爲什麼不分給我們一些?國內的物資保障是怎麼做的?”
“你不知道吧?國內根本沒有物資給海軍,海軍現在吃的都是清國的那個巡撫莊虎臣給提供的食物,我親眼見過,有牛肉、白米、麪粉。連綿白糖都有!還有清國地高度白酒!”
“哦,我的天啊,現在他們居然還有牛肉和白糖!這個可是在開戰前,我們都吃不到的好東西啊!爲什麼清國對海軍那麼大方,而給我們的糧食那麼的少?”
參謀們說話的聲音儘管不大,可是屋子裡實在是太安靜了。乃木希典聽地清清楚楚。
乃木希典在日本軍官中,也算是碩果僅存的另類了。至今他還保持了江戶時代地傳統,不吃四條腿的動物,聽見參謀們提起牛肉,胃裡就一陣翻涌,牛肉的顏色和戰場上死亡士兵的傷口實在是太像了。
“不用瞎猜了。讓我告訴你們,現在俄國的艦隊還在安南,而清國沒有海軍,甚至沒有海防,所以清國人要靠帝國地海軍幫助他們防禦海岸,所以他們要巴結那些薩摩的混蛋!而俄國的陸軍正在滿洲和我們交戰。暫時不可能威脅到莊虎臣的控制區域,所以他對我們很怠慢!海軍有什麼可羨慕的?那些海大畢業的傢伙,跟著英國人已經變成了野蠻人了,薩摩地藩士居然墮落到和那些部落民一樣,吃四條腿的動物,簡直是丟盡了武士的臉!你們居然還羨慕他們?那是賤民吃的東西!”乃木希典面沉似鐵。
參謀和軍官被他訓的頭都不敢擡。
“兒玉源太郎快到了吧?”乃木希典突然沒頭沒臉的問了一句。
幾個被他罵的昏頭轉向的參謀連忙回答道:“兒玉總參謀長按照日程,今天已經到大連了,預計明天早上可以到旅順。”
乃木希典苦笑了一下道:“好啊,他來了。我就省心了,由兒玉君代替我指揮吧!希望他能比我的運氣好!”
滿屋子地人都不敢接話,怕觸了乃木希典的黴頭,又招來不痛快。打了半年仗,勞而無功,又死兩個兒子,國內還把大阪、橫濱失陷的責任歸罪給他,現在連指揮權都要被剝奪了,乃木希典也是夠倒黴的。
一個嘴角有顆黑痣的軍官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大聲道:“司令官。清國的軍隊來了!”
乃木希典臉色一變。忙問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甘軍的第二鎮、第四鎮、第六鎮和第一鎮的一部分,足足有五萬人。還攜帶著大量的火炮,而且有幾十門地三百八十毫米口徑地超大口徑重炮!隨行的還有美國地軍事觀察團!”黑痣參謀臉色煞白。
乃木希典瞪圓了眼睛,磨著牙齒道:“五萬人?八嘎,他們現在來幹什麼?”
屋子裡的參謀和司令部的軍官都是大驚失色,甘軍這個時候來幹什麼?那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事情嗎?旅順已經被打了這麼長時間,而且據說俄軍已經有投降的意圖了,旅順就是個爛熟的果子,只等風一吹就落了,甘軍這個時候大兵壓境,那不就是爲了揀便宜嗎?
“報告司令官,他們說是攻打旅順的!”黑痣參謀說出了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
乃木希典眼睛通紅,看看牆角的棺材,拳頭攥的緊緊的,指關節因爲過分用力,變的失血、蒼白,他努力平息著怒氣道:“告訴他們,旅順有我們大日本帝國攻打就夠了!不需要他們操心,如果他們真的想做些什麼的話,那就讓他們給我們送點彈藥和糧食來!”
黑痣參謀苦著臉道:“司令官閣下,我們和他們交涉過,他們的指揮官說,清國的軍隊和帝國不是盟友,他們是奉了甘肅巡撫、甘軍的提督莊虎臣的命令攻打旅順,如果任何人敢於阻攔,將視爲敵對行爲,給予堅決的打擊!”
“八嘎!”乃木希典怒不可遏,拔出腰間家傳的寶刀,一刀砍在八仙桌上,桌子的一角被砍了下來,上面的象牙鎮紙摔到了青磚地上。
“通知全軍,做好戰鬥準備!什麼時候,清國奴也可以對大日本帝國發出戰爭威脅了!”乃木希典的臉色鐵青,手氣的不停的抖動。
第三軍的參謀長急忙勸道:“司令官,現在我們的供應全靠清國人供給,如果和他們發生衝突,會有很大的麻煩!而且我們現在子彈都已經缺乏了,炮彈更是少的可憐,而清國人帶著許多的大炮!”
“清國人從來都有許多的大炮,十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清國奴一向是軟骨頭,只要聽見戰場的軍號聲,就會嚇的腿腳發軟!大炮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多餘的東西!我們攻打旅順正好需要重炮,他們就給送來了!必須給他們點教訓了,不要以爲給我們提供了一些糧食,就可以和帝國平起平坐!命令全軍,做好戰鬥準備,給予這些支那人一次沉痛的教訓!”
“哈依!”所有人同時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