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安寧現在有點兒後悔了,他知道交警的工作很辛苦,但是沒想到追著交警跑的工作更辛苦,關鍵是他不讓你停應急車道!
“停了就算違章啊!別說我沒提醒你!”蔣小平在主路的入口處扭頭衝開車跟在後面的安寧說。
“你丫就是想甩了我吧,我算是看出來了!”安寧斜著眼看他,心裡有一萬個不樂意也沒轍,只好從前面的出口再盤橋到輔路找個停車位,然後一路小跑到主路上。
主路上三車追尾,中間那哥們兒別的事兒沒幹,先掏出電話來給媳婦兒打起來:“老……老婆,你等會兒啊!我……我這兒……追了,三車,我在中間兒!”
安寧一聽就笑倒了,這哥們兒還是一結巴。
“同志,同志?您先放一下電話,我們把這兒處理完再打行嗎?”蔣小平拍著那結巴的肩膀說。
“唉。警察同志……這……這一看就是我受害最嚴重啊!”他顯得相當無辜,不過安寧在一邊兒看的明白,他這車前面撞的嚴重,後面反倒是小擦痕,一準兒的他先追前車,後面才追他的。
蔣小平沒言語,又去向前後兩輛車的車主詢問了一下情況,然後對中間這位說:“你全責,給人家修車去吧。”
“啊?……就……就這麼定了性啦?沒點兒法律依據?”那主兒還不死心呢。
蔣小平樂了:“您覺著我是幹嘛的?”
“交警啊!”他回答的倒是挺爽快。
“你還知道啊!這點兒小剮蹭,本來快速解決都能完成的,你非得等我來,我來了你還不信我的,那你還想信誰的?”蔣小平拿出執法終端POS機,一邊寫著什麼,一邊伸手跟他要:“牡丹卡。”
“……沒帶。”
“啊?”蔣小平擡起頭來,表情變得相當嚴肅:“那駕照行駛證也行。”
“行駛證好像在車裡,駕照……”那司機急得滿頭汗,直撓腦袋。
“呵,敢情還是個無照駕駛!”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安寧終於得著機會插嘴了,蔣小平瞪了他一眼,手中的機器已經換成的無線電:“258,258,明光橋主路一輛黑色捷達無照駕駛,請把拖車開過來,完畢。”
他轉過身衝那司機說:“您這事兒已經不是追尾那麼簡單了,按法律要處以15天以下拘留,最高罰2000。”蔣小平那表情似乎在問,你自己說該怎麼辦吧?
那哥們兒當時眼淚就下來了:“同志,我真不是沒駕照,我今早出門拿錯了,拿的我老婆的!”他把口袋裡的駕照掏出來給蔣小平看,安寧湊上去一瞧,可不是嘛,照片兒真就是個女的。
蔣小平拿著駕照想了半天說:“這也沒法證明你就是有駕照,車還得先拖回去,你也跟著回支隊,然後讓你老婆把你駕照帶過來,如果屬實的話,拘留就免了,不過罰款還得交。”
面前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這位簡直對蔣小平是千恩萬謝,就差沒給他跪下了。
“行了!下次記得帶!不是天天能遇著我這樣的,照理現在拘你都沒商量!”蔣小平看到開著拖車的民警朝這個方向來了,便騎上摩托車準備離開,但前後車的車主不幹了,攔住他問:“那我們怎麼辦啊?”
“快速處理單已經給你們了,有保險的走保險,沒保險的全責車主賠償修車。還有什麼問題?”蔣小平覺得超級可笑,最近他都遇著好幾起這樣的事兒了,事故車主基本都是沒常識,恨不得交警陪著修車才放心呢!
幾個人傻站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跟著肇事車到支隊把怎麼修車的事兒說明白,畢竟那主兒現在是無照啊!
安寧在一旁站了許久,倒是沒閒著,嘴裡叼著錄音筆,手上還不停地記錄。二環路上沒什麼遮擋,一會兒他就汗流浹背了。他看了看騎在摩托車上蔣小平的背影,綠白相間的安全背心已經溼透了,貼在襯衫上,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安寧呆呆地看著,突然覺得有些辛酸,心裡不禁感嘆:真是幹什麼都不容易。
“給。”安寧把一瓶冰鎮的“九龍齋”(北京有名兒的酸梅湯飲料)貼在蔣小平有些曬得發紅的臉上。
“呵,這叫一個涼!”蔣小平笑著接了,但是沒有打開,只是拿在手中顛了顛:“幹嘛買這麼貴的飲料?”
“看你挺辛苦的,請你喝,別那麼多廢話!”安寧擰開自己手裡的瓶子先灌了起來。
“辛苦的日子又不止這一天,還能天天讓你請了?”蔣小平反問他。
“別他媽臭美,下次沒有了!”
蔣小平細細地品著酸梅湯,也在心裡細細地品著身邊這位矮他一大截看似不羈的老同學。其實他一直覺得安寧本質不壞,就是嘴太貧,沒個正形兒,有的時候還是挺善的。
“唉,你現在還住西黃城根兒那兒嗎?”安寧靠在蔣小平的摩托車上,百無聊賴地玩兒著手裡的空瓶子。
“沒,住宿舍呢。”蔣小平看著他那實實惠惠靠在車上的屁股,生怕他把摩托車給靠倒了。
“怎麼,那片兒房子不會讓國管局給拆了吧?”安寧瞪大了眼睛,他家原先住的中科院老房子,就是因爲政府收地拆遷了,倒不是不滿拆遷費,主要還是捨不得那塊地兒。
“沒有,舊房改造了,我哥和我嫂子住著呢。”蔣小平索性走到摩托車的另一側,和安寧背對著背,以保持平衡。
安寧扭過頭去湊近他,笑嘻嘻地問:“怎麼?跟嫂子相處不來?還是被你老爹管煩了?”
蔣小平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僵硬,半天才回答他:“我爸在我高中畢業那年就死了。”
安寧愣住了,臉上的笑容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尷尬的表情:“那個……對不住啊,我不知道……”
“沒關係,都好幾年前的事兒了。”蔣小平的笑臉還是無法掩飾他心裡那些許的悲傷,他和哥哥幼年喪母,是當警察的老爸把他們哥倆撫養大的,不止安寧知道,當時好多同學也都知道,因爲蔣小平的家長會永遠都只有他爸爸來開,沒想到他老人家走的這麼早。
安寧突然覺得蔣小平之所以選擇這個職業,可能也是受了他爸的影響,畢竟他那時的成績考個重點本科是絕對沒問題的。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蔣小平用安全帽輕輕地敲在安寧的後腦勺上,安寧一反常態地揉了揉腦袋笑著說:“想事兒呢。”
“對了,明天你就先歇了吧,我們有管制任務,一天呢。”蔣小平突然想起來早上開會的時候支隊佈置了明天交通管制的任務。
“幹嘛歇啊!我還得跟著,這是你真實生活的一部分!”安寧突然跳起來,摩托車傾斜向他那一邊,蔣小平差點連人帶車摔地上,帽子都掉下來了。
“我操,你能悠著點兒嗎?”蔣小平把車扶正,帽子戴好,生氣地看著一臉抱歉相的安寧:“明天沒有你能停車的地兒,也不許上主路,你來幹嘛?回家歇著去!”
“你甭管了,我有我的辦法。”安寧信心滿滿地回答。
蔣小平有些無奈,這人怎麼就趕不走呢?算了,由他去吧,反正他敢違章,那這合作協議就得終止!
安寧可沒那麼傻,不能開車又不是出不了門,他安寧又不是沒有腿。不過許久沒有在基層體驗老百姓生活的安大少萬萬沒想到北京的公共交通能夠擁擠成這個樣子。
爲了能趕上蔣小平出勤的時間,安寧特意起了個大早,誰讓他跑東五環外買的房子呢,以前住二環以裡,哪用得著打這麼多提前量。從通縣開過來的城鐵八通線裡早就塞滿了人,安寧爲了體現風格,特意規規矩矩地排了隊,哪成想,車門剛一開,他就被腳不沾地的夾上了車廂。這車裡的空調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纔打開的,直到他在四惠東被人流涌出車門的時候,才感覺到一絲涼意。
站在站臺上,他有些暈,面前的乘客們都毫不猶豫地用跑的速度衝向幾個狹小的樓梯口。
“換乘一號線的走這邊,走這邊!”地鐵保安拿著大喇叭拼命地向人流吶喊,安寧有些疑惑地拍拍他的肩膀問:“請問,一號線的車票哪兒買啊?”
那小保安驚訝地看了他半天說:“您是外地人嗎?多久沒來北京了?現在都統一票價兩元坐到底了!”
安寧恍然大悟,立刻謝過那位地道河南口音的保安,融入到乘車大軍中。
這叫公共交通嗎?應該叫集體受刑!安寧一在西直門站下車,就看到頭頂上密密麻麻爬樓梯出站的人羣,他搖頭悲嘆著,當即決定下個專題一定要申請探討一下改善市民公共出行條件的問題。北京現在的公交根本談不上服務,還只停留在能把人送到地兒就成的水準呢!
安寧今天帶了他那個寶貝EOS 5D,既然不能錄音,索性給蔣小平拍幾張照片吧,回頭掛網站上,做專題的宣傳。
安寧遠遠地站在輔路的樹蔭下,看到蔣小平早就到崗了,還是那身熟悉的警服,綠白相間的安全背心,但是表情卻比平常嚴肅了好多,一直側著頭對肩上的無線電講著什麼。
安寧接上長焦鏡頭,把焦距慢慢推進到蔣小平的臉上:“操,這機器真他媽的清楚!”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透過鏡頭,蔣小平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安寧眼中。安寧心裡一陣激動,敢情狗仔隊的工作這麼刺激啊!現在雖然只是早上8點多,太陽還沒有升到頭頂上,但是蔣小平的額頭已經滲出汗來了,他顧不上擦,晶瑩的汗珠順著帽子的邊緣流過修整的短短的鬢角,閃著光滴在淡藍色的衣領上。他用舌尖輕輕地舔著有些乾裂的嘴脣,眉頭微皺著,迎著太陽光的雙眼有些發紅,纖長的睫毛隨著眼瞼頻頻眨動。
“笨蛋,怎麼不戴太陽鏡!”安寧忍不住叫出聲來,剛剛走過他身邊的兩個中學生不由地投來異樣的目光。安寧也不搭理,依然沉浸在對蔣小平的偷窺中。
蔣小平站在二環主路的入口處,一邊指揮車輛分流,一邊偷偷留意著輔路。他真怕安寧又犯渾,把車停輔路,今天他們支隊長來了,就在橋底下候著,專等違章停車的,逮著就拖走。
“趁著交通管制,好好收拾收拾這幫孫子,別總覺著違章停車貼條兒罰款就能完事兒!”支隊長今天是放了狠話了,誰敢不聽?
不過整整一個上午,都沒見那輛破夏利的半個影子。蔣小平鬆了一口氣,但是心裡卻覺得有些空蕩蕩的,說不讓他來,他還真沒來,怎麼正經時候就沒見這麼聽話過。
換班兒回隊裡吃午飯的時候,蔣小平有些心不在焉,老吳拿勺子敲了敲他的餐盤,笑著問:“怎麼了?被35度高溫曬蔫兒了?”
“啊?沒有。”蔣小平用勺子舀著湯碗裡的紫菜,自言自語說:“這紫菜蛋花湯還真是隻有花,不見蛋。一鍋裡擱了幾個蛋啊?”
老吳大聲衝打飯的窗口喊:“聽著沒有?下回多放兩個,不然給你這湯改名兒!”
大師傅從窗口探出頭來笑著回答:“你說吧,叫什麼名兒?改好了,我給你們多加倆,改不好明兒就喝刷鍋水!”
蔣小平用筷子從碗裡夾出一片雞蛋皮舉起來說:“叫紫菜蛋皮湯!”
食堂裡的民警一陣鬨笑,氣得大師傅笑罵到:“你小子,他媽的給我記著!”
蔣小平迴應了一個憨憨的笑容,他突然想起安寧的那句話“你不是挺有幽默感的嗎?”,不過比起你安寧來說,還差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