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救贖之路
沈麗君的意識驟然脫離了她的身體,像是靈魂出竅一般,看著年輕的自己披頭散髮淚流滿面的嘶吼著。
爲什麼!?
爲什麼!?
這一次,明明她已經阻斷了舒建峰所有的交友渠道,卻爲什麼還是這個結局?
我不服!!!
她的意識在濃霧中咆哮。
第四次輪迴,光亮再度閃現。
她第一時間就懷上了孩子,然後要求舒建峰辭職帶孩子,想用孩子綁住舒建峰,她在外面上班,每隔一小時給家裡打電話查崗。
結果有一天,舒建峰帶著孩子一起消失了。
然而某天中午,她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她衝回家,發現空無一人。
舒建峰帶著孩子消失了,連一張紙條都沒留下。
她跪在空蕩蕩的客廳裡,指甲抓進地板,眼睛血紅,像只被剝了皮的獸。
四次的失敗,讓沈麗君更加瘋狂,她認爲這一切都是舒建峰的問題,舒建峰整個靈魂都是骯髒的,所以纔不知感恩,忘恩負義。
這種男人必須要改造!
於是,第五次輪迴,她她不再留情,決定徹底改造舒建峰的情感。
每天強迫他寫感恩日記,不達標就冷飯斷水、讓他跪門外吹冷風。
一開始舒建峰照做,後來開始發抖、發呆、不說話。
他看到她的身影就會渾身顫抖,躲進牆角。
第三年冬天,她因爲他少寫了“感謝麗君”這四個字,把開水潑在舒建峰身上。
舒建峰站起來,眼神像野狗,猛地按住她,雙眼血紅,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的夢中身體徹底失去知覺。
第六次輪迴,她開始向女兒沈舒窈灌輸“父親是惡魔”的觀念。
女兒四歲時就學會了每天向母親彙報父親的行蹤。
舒建峰徹底失去了對母女二人的信任。
某天,沈麗君教唆女兒“如果爸爸想逃走,就報巡捕說他強健你”。
舒建峰徹底崩潰,割腕自盡,死時手裡還拿著給女兒買的髮夾。
女兒親眼看見父親的屍體,嚇得就此精神失常。
她的意識漂浮在半空中,看著遍地的鮮血,嚎啕大哭。
第七次輪迴,她已經對舒建峰徹底失望,女兒出生後,她直接驅逐舒建峰,留子去父。她把全部注意力投射到女兒身上。
成績、飲食、交友、志願、穿衣、體重、化妝……一切都由她決定。
她不允許女兒戀愛,檢查日記本、撕掉信封,換手機鎖屏。
女兒高三那年,在大會考前一天跳樓自殺。
只留下一張寫著“我恨你”的紙條。
沈麗君的情緒徹底的崩潰了。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遇到的人都是這樣的?
丈夫是這樣,女兒還是這樣!
我的命爲什麼就這麼苦?
濃霧之中,沈麗君已經沒有了撒潑的力氣。
“救贖之路,就在腳下。”
那個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仍舊是那兩句話。
“救贖你媽批!讓我死!讓我死吧!”
沈麗君的意識一下子就失控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說出這麼粗俗的話。
可無論她如何歇斯底里,熟悉的白光再次籠罩了她的全身。
第八次輪迴。
——
“韓主任,這都已經第九天了,我爸媽還沒醒,會不會……”
病房內,沈舒窈站在舒建峰和沈麗君的病牀邊,憂心忡忡,眼圈隱隱有些發黑。
這九天她基本上就是在醫院度過的,就算特需病房和普通公寓沒什麼區別,也有專業的護工和護士來處理一切,但她的父母兩人都躺在這,生死不知,沈舒窈顯然不可能休息好。
方豫這些日子每天也都會過來,還在這裡陪了沈舒窈兩個晚上,但平時畢竟事情太多,不可能全天都在。
舒建峰和沈麗君胳膊和手上青一塊紫一塊,都是這些日子扎針扎的。
除了24小時的心率監控,兩人的腦袋上也貼了不少電極貼片,病房內霓虹光電的腦電圖儀EEG上,一條綠色的曲線在不停的跳躍著。
穿著白大褂的韓主任推了推眼鏡,眉頭緊皺。
他從業二十多年,還從未見過這麼怪的事情。
煤氣中毒確實可能引發腦水腫或腦神經損傷,嚴重的情況下,的確有可能昏迷數天乃至成爲植物人。
但二人的顱腦CT沒有查出腦水腫,核磁共振的結果也顯示灰白質分佈清晰,海馬和丘腦結構都沒有可疑信號。
尤爲奇怪的是,兩人的腦電波比正常人還要活躍!
EEG顯示,兩人的腦電波甚至偶爾會出現高頻γ波段活動。
這是高度清醒狀態下才會出現的腦電特徵,在昏迷患者身上極不尋常。
通過腦電波信號,他曾經判斷這兩個病人極有可能是腦橋腹部或腦幹損傷導致的閉鎖綜合徵。
這種病徵的表現就是,病人已經恢復了意識,只不過無法控制身體。
但經過測試,兩人的腦電波對無論是說話、觸摸、刺傷等外界刺激都沒有任何反應。
這個測試結果直接推翻了他的猜測。
閉鎖綜合徵患者只是喪失了控制軀體的能力,但腦電波對外界刺激仍舊是有反應的。
兩人的腦電波確實存在變化,但這種變化和外部刺激幾乎沒有任何關係,反而呈現出明顯的以天爲單位的週期性。
這種詭異的腦電波現象別說他沒見過,全世界的神外醫生估計也沒見過類似的案例。
如果一個人是這種狀態,可能只是個別現象,可兩人全都如此!
而且一昏迷就是八天!
從高壓氧艙出來後,兩人就始終沒甦醒。
神經外科有很多未知領域不假,但這種情況已經不能用一句“未知領域”所能解釋的了。
沈舒窈看到韓主任的表情,不由得緊張起來。
“現在的情況確實……比較特殊。”
韓主任推了推眼鏡,語氣放緩。
“但你不用太擔心,從目前的腦電圖來看,他們的意識狀態應該是存在的,只不過還沒有恢復出自主反應。”
“幾天前我們把影像和腦電數據打包發給了天壇的王教授,還有華山李教授,他們也都回信說,雖然不太能解釋,但判斷應屬‘非惡化型穩定狀態’。”
韓主任頓了頓,補了一句,“至少短時間內,沒有明顯的病理性退行風險。”
“我們會繼續觀察,一會兒再做一次功能核磁共振(FMRI)檢測。”
聽了韓主任的安慰,沈舒窈眼中憂色更深。
還不如不安慰。
她這麼聰明的人,當然聽出了韓主任的言下之意。 說白了就是到底爲什麼會昏迷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也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癥更不知道。
沈舒窈咬了咬嘴脣,難過的看了看病牀上的父母,眼圈微紅。
就算她平時對沈麗君和舒建峰有諸多不滿,但此時此刻,看到兩人都躺在病牀上,生死不知,沈舒窈還是有些繃不住。
萬一……萬一他們真的有事,我就沒有爸爸媽媽了。
“韓主任……”沈舒窈清了清嗓子,剛想說話,眼角餘光卻似乎看到舒建峰的右手小指似乎動了動。
“韓主任,我爸他……好像剛纔手指動了動。”
沈舒窈有點遲疑的對韓主任道。
韓主任一愣,趕忙彎下腰,仔細打量起舒建峰,卻見舒建峰的眼皮微鼓,裡面的眼球似乎在動。
韓主任趕忙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電筒,正打算撥開舒建峰的眼皮照一照瞳孔反應,就看到舒建峰緩緩睜開了眼睛,口中發出一聲微弱的嘆息。
“爸!你醒了!”
沈舒窈蹲在舒建峰牀邊,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囡囡……”
舒建峰眼神恢復了焦距,動了動手指,輕輕摩挲著女兒的手背,聲音微弱:“對不起……”
沈舒窈梨花帶雨的搖搖頭:“你們就我一個女兒,遇到這種事,我不照顧誰照顧?”
舒建峰微微搖頭,微弱的語音中帶著懺悔的歉意:“爸爸是說……我不是個好父親,舒窈,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太沒用,太沒有責任心,沒有保護好你,不配當一個父親。”
沈舒窈一下子就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舒建峰。
雖然舒建峰性子軟,但他逃避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就來自於不敢面對自身的錯誤。
這麼多年來,沈舒窈還是第一次聽到舒建峰承認自己沒有責任心。
旁邊的韓主任見狀,馬上拉起沈舒窈:“沈小姐,舒先生剛醒,我們還得給他做個全面檢查,另外也要補充一點水分和營養,他這九天來全靠營養液,最好還是讓病人別太激動了。”
旁邊兩名護士趕忙上前開始採血,往吊瓶裡補營養液。
還有一名護士拿了瓶水,裡面插了根吸管,讓舒建峰小口吸一下,潤潤口腔和喉嚨。
“我沒事。”舒建峰手撐著病牀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旁邊的兩名護士趕忙上前攙扶。
“剛剛您說已經九天了?”舒建峰喘了兩口氣,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是哪裡?”
“這裡是第一醫院,舒先生,我姓韓,是第一醫院的神經外科的醫生,是啊,您已經昏迷九天了,這些天沈小姐一直在這裡照顧你們夫妻,特別孝順。”
看到舒建峰甦醒,韓主任也鬆了口氣。
不過還是要先做檢查,有些病例顯示,煤氣中毒昏迷的,有一部分就是甦醒後又迅速惡化,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九天了啊……我還以爲是九輩子……”舒建峰看了看窗外,眼神中好似恍如隔世。
“你媽她……怎麼樣了?”舒建峰視線一轉,看到了旁邊病牀上的沈麗君,“她還沒醒嗎?”
沈舒窈神色一黯,搖了搖頭。
舒建峰嘆了口氣,目光閃爍:“救贖之路,就在腳下,能不能醒過來,終究還是要靠她自己。”
沈舒窈一愣,什麼救贖之路就在腳下?
老爸怎麼神神叨叨的?
難道說昏迷期間腦子壞了?
“爸,你沒事吧?”沈舒窈擔心的摸了摸舒建峰的額頭。
舒建峰嘴角扯了扯,勉強露出個笑容:“沒事,只是做了個夢而已。”
“夢?”沈舒窈微微一怔。
“是啊,一個夢,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舒建峰長長出了一口氣,看向天花板,眼神中卻有著從未見過的堅定。
——
這兩口子心理上都有問題,雖然兩人之間的問題主要責任在沈麗君,但舒建峰也並不是全然無辜。
從某些層面來說,正是因爲他的性格,助長了沈麗君的控制,讓沈麗君的偏執型人格障礙愈發嚴重。
既然已經給沈麗君施展了“十世輪迴”,方豫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第二天就找機會給便宜岳父也施展了一個。
他們兩人的夢境是不互通的,各做各的。
只不過,如果舒建峰經過十世輪迴仍舊無法擺脫“性格決定命運”的桎梏,方豫會把他從夢境中拉出來。
畢竟他沒犯過什麼大錯,只不過是懦弱而已。
事實也證明,舒建峰確實問題也不輕。
足足用了八次輪迴,他才徹底擺脫了懦弱與逃避,堅定的承擔起家庭的責任,並快刀斬亂麻的結束了與沈麗君的關係。
他第一次意識到了,他並不愛沈麗君,之所以和沈麗君交往結婚,只不過是因爲他覺得只有沈麗君是真的愛他,肯爲他付出一切。
他也是第一次意識到,沈麗君其實也並不愛他,只是一種畸形的控制慾而已。
他對沈麗君的懼怕與服從,本質上都是在逃避,逃避自己做決定的壓力。
當他在夢中第一次對沈麗君說出:“我們離婚吧”這幾個字,並堅定的帶著女兒離開家門的一瞬間,他就成功脫離了夢境。
而那個偶爾會出現的平靜聲音,在說了一句“恭喜你找到了救贖之路”後,他的意識就如同時空穿梭一般,從夢中的十幾年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內。
“相信你媽媽,一定也能走出來。”
——
第八次輪迴,沈麗君的意識猶如行屍走肉一般,不再對年輕的自己施加任何影響。
她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年輕時的她一步步重複著自己的悲劇。
戀愛、結婚、生子、無數次的爭吵、離婚、猶如怨婦一般在女兒面前不停的詆譭前夫……最後,在女兒告知自己談戀愛後,找到前夫,前夫卻始終躲著她,終於把前夫堵在了單位,前夫卻坐看單位的保安像對待一個瘋子一樣,用防爆叉把她叉了出去。
於是,她來到了前夫現在的住址,用提前準備好的乙醚迷暈了前夫,又打開煤氣,想要和前夫同歸於盡。
我到底在做什麼?
直到現在,她才第一次真正以第三視角來看自己的所作所爲。
這是我嗎?
我就是這樣的嗎?
沈麗君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怕。
而在他們兩人都被迷暈的一瞬間,第九次輪迴開始了。
沈麗君重生到了大二,當時舒建峰剛剛進師院的大專班,她是本科生,比舒建峰大一屆,此時還沒有和舒建峰談戀愛。
這一次,她沒有再去試圖追求舒建峰,只是遠遠地看著這個和自己糾纏了幾生幾世的男人,偶爾會暗中幫他完成一些他能力不足以完成的工作,除此之外,猶如校園中的一個小透明。
畢業後,兩人再無任何交集。
多年後,她仍舊是孑然一身。
在她人生的最後幾年,在公園裡,突然看到了老年的舒建峰。
他也老了,當他看到她的那一刻,猶豫了一下,朝她走了過來。
“你是沈麗君嗎?”
拄著柺杖的舒建峰一雙渾濁的眼眸緊緊的盯著她。
“我是舒建峰,還記得我嗎?我們是一個學校的。”
“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當年幫了我很多。”
沈麗君的眼神中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光彩。
他知道!
而就是在這一刻,白光再次襲來。
第十次輪迴,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