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軒哥純屬意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叫杜如,我爹是戶部侍郎杜知,我娘是他的妾室,我有很多哥哥、弟弟、姐姐,按說像我這種庶女是沒有機會認識和接觸到那個浪蕩太子賀裡軒的,可我命不好,有個愛炫耀、愛使喚人的姐姐杜伽。
杜伽是我爹的嫡長女,今年15,許配給了太守的兒子景象,今日納徵,就是男方將彩禮送到女方家,景大公子帶了一羣京城的公子哥來杜府,不知道我的這個長姐怎麼想的,府裡有那麼多丫鬟不使喚,非要讓我們這些庶女去前廳伺候著,於是我從後院第一次來到了前廳。
是的,第一次,爲什麼呢,因爲我娘生性寡淡,不爭不搶,於是她就被趕到後院最偏僻的屋子裡去住了,我從出生就住在後院,一直未到前廳來過,我們自己做飯,自己洗衣,久而久之,我爹似乎也忘了他在後院還有個小妾和女兒。
按說我第一次來前院該是對什麼都很好奇,正常的情況下我應該擡頭多瞅兩眼戶部侍郎的宅邸是什麼樣子的,可我沒有,因爲我膽小。
杜伽說:“你們都給我好好伺候著,誰要是敢擡眼朝那些公子哥拋媚眼,做些狐媚子的事,就把你們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娘常年在後院吃齋練佛,所以我自小就會的比別人多,端茶遞水這種事我已經熟能生巧了。
因爲我年紀最小,所以走在了最後面,不知爲何,前面的姐姐們進客廳就往兩邊依次分散去,沒辦法,我只能垂著腦袋往最上方怯怯地走去,待我熟練地把糕點茶水擺放在食桌上,又跟著姐姐們默默地退出去到廚房候著,一會我們還要上菜。
“景象,我爹的這些庶女中你有沒有看中的,等我嫁過去時給你帶兩個過去做陪嫁。”
我們正有次序地上著菜,突然聽到杜伽那及其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杜伽這麼溫柔的說話,以至於我恍了神,放羹湯時一個沒放穩當,湯水順著食桌撒在了桌前客人衣服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慌忙跪在地上道歉。
“阿軒,你說她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要藉此引起你的注意。”
鬧哄哄的客廳裡,不知哪位公子說了這麼句害我的話。
我垂著腦袋拼命地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杜如,你想死嗎?”
我的後腦勺傳來杜伽那殺死人的聲音,下秒,我就被她掌了嘴,我想哭,可是我不敢,只能默默地咬著下嘴脣忍著淚水。
杜伽讓我滾出去跪著,我怯怯地站起身來躬著身子退出了客廳,走時我聽到有人說:
“景象,你可真是好福氣,杜伽還沒嫁過去就想著給你納妾。”
不知是哪位貴公子酸溜溜地說出了這麼句話。
“黎塘,你要是有看中的說一聲,她們這些庶女能給你們做妾室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是杜伽的聲音,我聽的出來。
炎炎夏日裡,垂著腦袋的我跪的快要中暑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餘光突然瞥見了那抹紫色,霎時眼前就出現了一杯茶水,我怔怔地望著那杯茶水,不敢接。
“你還想讓本公子蹲下來餵你不成。”
他的聲音似乎有些惱,我的腦袋垂的更下了,怯怯地開口說道:“對不起,我剛纔不是故意把湯撒在你身上的,我沒有想要故意勾引你,你能不能替我求求情,不要讓我長姐挖了我的眼睛。”
他似乎愣了愣,隨即我的脖子就被一隻有力量的手掐住,迫使我擡起了頭。
“你怎麼知道是我。”他那玩世不恭的眼眸裡有些陰冷。
我被掐的有些窒息了,只能伸出一隻手指了指他衣服上的湯漬。
他低頭朝衣服下襬看了一眼,就鬆手放開了我那可憐的脖子。
我想他是明白了我是從他衣服上殘留的湯漬看出來的,當然了,我也不能告訴他:我上菜的時候餘光瞥見了他衣服的顏色,是我最愛的紫色
“把水喝了。”他又把另隻手裡的茶水遞到我眼前,命令道。
“謝謝你。”我怯怯地對他道謝,雙手怯怯地接過他手裡的茶杯,一飲而盡。
啊,我又活過來了。
我不敢看他,喝完水我又垂眸看著地面,小聲說道:“要不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洗乾淨,現在天氣熱,乾的也快。”
“你多大了。”他輕描淡寫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 九歲。”我怯怯地回道。
許久都沒有再聽到他的聲音,因爲垂著腦袋我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正想著要不要再給他道個歉讓他幫我給杜伽求個情時,有什麼東西突然落在了我的頭上,我的眼前霎時一片漆黑,我慌張地拿起頭上遮著眼睛的東西,怔怔地看著,是我最愛的紫色。
“還不趕緊去洗,愣在那裡幹什麼?日落之前衣服幹不了我就讓杜伽挖了你的眼睛。”
那冷傲不羈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嚇的我連忙站起身來,可能是因爲我跪的太久,一個踉蹌沒站穩,撲通朝前倒去,抱住了他的大腿,我的小髒手結結實實地在他雪白的中衣上留下了印跡。
“操……”
他低罵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趕緊跪在地上道歉:“要不然你把這件也脫下來我洗乾淨了再給你送過去。”
忽然一隻手勾起了我的下巴,逼著我怯怯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故意讓我把衣服都脫光你好勾引我。”
那陰冷的聲音讓我拼命地搖著頭,我才九歲,怎麼會知道勾引男人,真是冤枉死我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可以換上杜衡少爺的衣服,等我爲你洗乾淨這身衣服你再換回來。”(杜衡是我大哥,但是杜伽說我們這些庶女沒有資格喚他大哥,所以我們就叫他少爺)
他生氣地甩開我的下巴轉身就走了。
我趕緊再次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朝後院跑去。
從井裡打來水我就開始蹲在地上洗那衣服上的湯漬,沒多久杜伽的貼身婢女桃兒就來到後院把那身雪白的中衣扔到了我的頭上,趾高氣揚地看著我說:“小姐說了,日落之前這些衣服幹不了就挖了你的眼睛。”
她這話嚇得我趕緊搓啊搓,洗啊洗,此時的我雖還餓著肚子,但也全然顧不了了。
看著晾在衣繩上雪白的中衣和我最愛的紫色,我露出了久違的笑意:終於可以去做飯吃了。
把做好的飯菜端到我們的小房子裡放好,我就去我孃的房門口輕輕敲兩下,喚道:“娘,吃飯了。”
屋內未有聲音傳出來,但我知道我娘聽見,她一會就會自己走出來,我默默走到食桌前坐下靜靜地等著她,沒多久,我娘就出來了,淡淡地問了我:“阿如,今日在前廳可還好。”
“嗯”我點點頭,默默地吃著飯。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我娘說的,所以她不再說話,我也不說話,兩人默默地吃著飯,飯後,我娘拿來圍棋,耐心地教著我。
因爲我是庶女,又不得寵,所以沒有人給我請教書先生,我娘也不爭,自己在後院默默地教著我。
上午,我娘教我女紅,下午教我棋、書。
是的,沒有琴,我們這裡沒有琴,也買不起琴。
不知爲何,我娘從不說教我畫畫的事,我也從未看過她畫畫。
在我娘耐心的解說下,我看著棋書在棋盤上嘗試著上手,我娘在旁看了會就起身走回她的房間唸佛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小手舉著白棋不知該放在哪裡時,突然傳入耳中的聲音嚇了我一大跳,把我手裡的棋子都嚇掉了。
“杜如,你是想讓小姐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嗎?”
我猛地一驚,擡頭朝外看去,就見桃兒氣勢洶洶地站在遠處朝我大叫道。
完了,完了,我慌忙起身走到外,朝天空望去,日頭正在漸漸往下落,我走到衣繩處,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還好,還好乾了。
桃兒說杜伽讓我去前院跪著,然後瞪了我一眼就走了,我連忙取下衣繩上的衣服拿進房間裡疊好,託著衣服顫顫巍巍地走到前院裡跪著。
良久都沒有人來取衣服,我的手都託累了,天色漸漸暗下來,院裡終於有了躁動,我雖垂著腦袋,但也感覺到了腳步聲,更何況他們說話聲音還那麼大,只是直到院裡又安靜下來,都沒有人來到我身旁來取衣服。
他是不要這衣服了嗎?
是怕我洗的不乾淨嗎?
其實,我洗衣服可乾淨了。
天越來越黑了,我還跪在前院,我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了,我在心裡想著:我還沒有去做飯,一會我娘餓了可怎麼辦?
可我又不敢起來,我怕杜伽真的挖了我的眼睛。
又過了會,我的身後突然傳來我娘那溫柔的聲音:“阿如,你跪在那裡做什麼?”
我這纔敢擡起頭來,見我娘已走到我面前來。
“娘,我今日響午在前廳把湯撒在客人身上了,我......”
我娘什麼也沒說,連我手裡的衣服都沒瞥一眼,徑直扶起我朝後院走去。
“那顆白棋下錯地方了,心地寧靜方能安穩不亂,一會吃完晚飯你靜下心來仔細研究研究。”
“是,娘”
待我們回到後院小房子裡,飯菜已擺在食桌上,原是我娘到飯點見我沒來喚她,出來又沒看到我,以爲我又到前廳幫忙去了,就自己去廚房做好飯菜等我回來吃,見我久久未回,這纔來前院找我。
晚飯後,我去廚房洗刷碗筷回到客廳見我娘正對著棋盤發呆,見我來了,這纔回神過來又耐心地給我講著棋。
入夜,我把他的衣服收進衣櫃裡,放了我最愛的梔子花進去烘著。
時間像流水,之後我又被杜伽叫去幾次到前廳端茶倒水,只是再也沒見過他。
自從我自己會做飯後,每月的初一、十五,我娘都會出去到寺廟去拜佛。
每月的初一、十五也是我吃肉的日子,因爲我們住在後院,與前院基本與世隔絕,沒人管我們,所以我們都是自己種菜,但是我們不能在後院養豬,我娘吃齋唸佛,也不殺生,我還小,也不敢殺雞,所以我們也沒有養雞;只有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我娘從寺廟回來會給我帶肉,帶些外面好吃的回來。
今日十五,我娘一大早起來去廚房做好早飯後就出去了,我多睡了會,起牀後去廚房吃了我娘熱在竈上的飯菜後就開始練棋,可我沒練多久,就又被桃兒喊去前廳幫忙。
臨走時,我看了眼棋盤,想著一會回來再繼續研究吧。
前廳的客人還沒來,我跟著姐姐們先把茶水糕點擺放好後,就默默地退出去在廳門口候著,沒多久,就有男男女女的聲音傳入耳中,陸陸續續有人從我們眼前走過,垂著腦袋的我似乎又看見了那抹紫色。
沒多久,桃兒就喚我們去廚房候著。
這次,我的手很穩,沒有再把湯撒出來。
這次,我沒有再被罰跪。
這次,我同姐姐們一起在前院的廚房裡吃飯。
杜伽還算有良心,並沒有讓我們一直候在前廳,從廚房吃完飯後我就回到了後院,繼續研究著我的棋,我雖學的有段時間了,但奈何我有些笨,總是吃不透這些棋子,我多希望它們自己長腿會動啊!
正當我又舉棋不定時,那懸在半空中的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定在了棋盤上,我驚慌地回頭看去,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忘了說話,忘了掙開他握著我小手的手,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彷彿我每夜獨自看夜空那樣安靜,那樣專注。
直到他用眼神示意我繼續下棋,我纔回過神來繼續盯著棋盤,只是怎麼都沒有辦法專注了,腦海裡都是紫色,紫色。
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有男性踏入我們的後院,還是位翩翩公子。
“你怎麼自己在這裡下棋。”
他的聲音傳入我耳中,我愣了愣,看著棋盤迴道:“今日十五,我娘去寺廟祈福去了。”
“我是問你爲何自己學棋,你們杜府不是有私塾先生嗎?”
他那冷傲不羈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我如實回道:“我是庶女,我爹也不喜歡我,所以沒有爲我請先生,都是我娘在教我。”
由於我垂著腦袋,不知道他聽見這話是什麼反應,反正是久久未聽到他說話,突然我腦中一片清醒:
“你是來拿衣服的嗎?”
我擡起腦袋來問他,卻見他正瞅著我,連忙起身朝我的房間走去,從衣櫃裡拿出他的衣服,一股梔子花味襲來,我不禁低下頭朝他衣服上多聞了幾下。
許是梔子花烘的有些久,待我把衣服拿出去時,他蹙眉問道:“什麼味?”
我以爲他不喜歡,怕他生氣,垂下腦袋怯怯地回道:“是梔子花,後院偏僻,有些潮,我怕衣服放久了會有黴味,所以用了梔子花烘著。”
“那你繼續烘著吧,等你下次再把湯撒在我身上時,我再來換。”
他淡淡出口的話,讓我愣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
“你愣在那裡做什麼?不下棋了?”
“下”
我小聲說著,轉身走回房間又把衣服重新放好。
待我再回到客廳時,他正拿著白棋在棋盤上落子,待我坐下後,他指了指我面前的棋盒裡的棋子說道:“你走黑棋,好學些。”
我拿起一顆黑棋一時不知該如何走,又拾起書翻看著,他卻突然來到我的身**住我的小手告訴我應該把棋子落在什麼地方,爲什麼落在這個地方。
我那顆小小的心似乎在跳著,怦怦地跳著。
今日笨拙的我似乎變聰明瞭些。
“不錯,孺子可教也。”
我聽著他這話心裡樂開了花。
今日的時間似乎過的格外快,眼前要日落了,我娘快回來了,我得去做飯了。
“謝謝你今日教我下棋,”我又垂下腦袋,怯怯地開口道:“我娘快回來了,你可以...可以....”
我想說:你可以先走嗎?怎奈這句話怎麼也出不了口。
他也沒說話,鬆開我的手就走了。
手上突然空落落的,我怔了怔,擡頭朝外看去,那離去的的紫色背影,讓我的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我收好棋盤,起身走去廚房開始忙著。
夏去秋來,日復一日,我沒有再見過他。
這個秋天的尾巴,我過了自己九歲生辰,我十歲了。
這個冬天,杜伽嫁去了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