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九條唯所說,臥室右側停著一輛摩托車,工業流水型設計,純粹的暴力機器——源玉子此刻才意識到,正常人怎麼可能在臥室裡擺摩托車啊?
看樣子媽媽醬還有一段不爲人知的過往……
源玉子從櫥壁裡找到了幾瓶汽油,心想臥室裡怎麼能放這種東西,明顯違反了消防安全法,回東京以後要跟媽媽科普一下。
給摩托車上了油,源玉子站在落地窗邊,向下目測片刻,二樓的高度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摔肯定是摔不死的,但難保不會骨折。
有點太危險了。
她琢磨了一會下車的路徑,發現只有破窗逃跑這一條選項——九條宅邸爲了防止泥頭車或者貨車攻擊,建築格局有很多回廊,外面的牆柱都是實心的,不是那種常規的木板紙門。
沒辦法,只能衝了!
對於源玉子來說,這輛摩托太大了;但對於一名騎士來說,這臺載具剛剛好。
她換上有膝墊的皮衣外套,推著摩托後退到門口,騎上去後,戴上頭盔,猛轟油門。
九條家宅邸再次響起熟悉的轟鳴聲,發動機如同猛獸的心臟,一波又一波地咆哮。
上自家主,下自僕人,都被這聲浪勾起了回憶。不等九條睦下命令,管家就帶著侍從衝進九條唯房間。
可惜他們晚了一步,在開門的那一瞬間,燒胎煙霧瀰漫,價值29307美元的機械猛獸驟然加速,衝破落地窗玻璃,車燈刺穿夜幕,在半空劃過一道撲擊的弧線!
管家慌忙用雙臂遮擋,玻璃碎屑四濺開來,一兩秒後樓下草坪傳來重重的落地聲。他帶著一幫侍從小跑過去,站在落地窗邊探頭眺望,只見源玉子騎著摩托車在前院飛馳,直衝大門,輪胎在昂貴的草皮上留下一條鮮明的黑痕。
“擡桿!開門!快開門!”管家舉著對講機大吼。
作爲傳奇車型851的升級版,杜卡迪888極速可達每小時250公里,此刻它還在不斷加速,幾乎成爲了一條殘影,掠過高爾夫旗幟時,風壓將其掀翻在地。
即便捏剎車,也來不及減速,如果不打開大門,二者相撞,絕對是車毀人亡的下場!
九條唯好歹是趁大門開著的時候往外衝的,這小姑娘比她媽媽更瘋!
鐵柵欄緩緩開啓,從中間張開一條縫,還沒等它完全打開,摩托車追趕著車燈從中穿過。
源玉子壓著車頭,轉向漂移,貼地飛過小樽街道。
一排排路燈飛速後退,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脊背不停地冒冷汗。
爲了安全著想,源玉子慢慢地降下了速度,最後以時速十邁的龜速,向自家老宅進發……這速度大概就跟騎單車差不多快,也是源玉子感覺比較安全的車速。
如果不考慮摩托車的重量,也不去想去找伏見鹿對質的事情,源玉子覺得騎車在海邊公路上吹風還是很舒服的。
源玉子一路騎了半個小時,趕到了家門口。
老宅窗戶裡黑黢黢的,沒有亮燈。這才晚上十點鐘,伏見鹿和平櫻子應該還沒睡纔對。
源玉子把摩托車停在了小院子門口,進去後不敢敲門,來回踱步了半個小時,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逐漸意識到不對,掏出鑰匙,輕輕地擰開了門:
“我回來了……”
客廳一片漆黑,月光透過窗戶斜照而入,擺放在玄關角落的行李不見了,源玉子走路都變得有迴音。
老宅內空蕩蕩的,很安靜,就跟爺爺走時一樣,能聽到廚房在滴水。
“鹿君……”
源玉子的表情有些茫然,她慢慢地走到房間門口,拉開了滑軌門,裡面的東西和日用品都被收拾乾淨了。
伏見鹿不在,平櫻子也不在。
窗外忽然有煙花升空,拖著尾焰刺破夜幕,清脆的爆裂聲在北海道空曠的海崖上不斷迴響。
源玉子背後夜空璀璨,城市熱鬧起來,把她的影子映襯得很長很長。
伏見鹿已經走了嗎?
怎麼連道別都沒有……
源玉子靠著房間牆壁,一點一點地滑坐在榻榻米上。這樣的結局,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抱著膝蓋,獨自坐了一會。
門外傳來腳步聲,濱田婆婆在門口探頭探腦,喊道:“是玉子回來了嗎?”
源玉子慌忙擦了擦眼淚,擡頭回道:“啊,是我……有什麼事嗎?”
濱田婆婆拍了拍胸口,十分自來熟地拉開了小院柵欄門,走近了老宅,說道:“啊喲,聽到摩托車的聲音,我還以爲是暴走族闖過來了咧!”
一進門,濱田婆婆左右張望,疑惑地問道:“啊啦,伏見君和小櫻子呢?他們睡了嗎?”
源玉子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在濱田婆婆自顧自接話說道:“肯定是去看煙花祭了吧?”
“啊,煙花祭……”源玉子想起來了,那天伏見鹿一直纏著她,問她想不想去看什麼煙花祭,說是還有篝火什麼的。
濱田婆婆拄著柺杖碎碎念:
“是喲,是老一輩傳下來的,估計再過兩年就沒有了,錯過的話,非常可惜……”
“真是懷念呀,當初我和丈夫也是在煙花祭上在一起的,傳說情人在煙花綻放時告白能得到海神保佑,愛人出海捕魚時不會再遇到風浪……”
“現在好像是商業街在舉辦慶典吧?完全變味啦,和當年不一樣,舉辦方拿傳統當噱頭,在海報上印什麼‘能提升告白機率’,所以我不太想去……”
“不過很適合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呀,伏見君他們都去了,你也去看看吧……”
源玉子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她總算回想起來了,當時自己吵著要有儀式感的告白,然後伏見君邀請她去看煙花季。
她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或許伏見君還在煙花祭上等著自己……
源玉子猛地站起身,撒腿就跑:“抱歉,婆婆,我還有事!”
她衝到門外,騎上摩托車,後腳跟一踢,又想起自己不知道煙花祭在哪,便大聲問道:“婆婆,篝火晚會在哪舉辦呀?”
“沿著這條坡道一直走,到海邊沙灘上就是啦!”濱田婆婆喊道。
“謝謝!”
源玉子招了招手,隨後擰動油門,身子低伏,貼著摩托車身,再次疾馳。
濱田婆婆蹣跚著走在斜坡上,她望著摩托車遠去的尾燈,忍不住感慨道:“真是青春吶……”……
與此同時,新幹線車站。
伏見鹿提著行李箱,和平櫻子並肩站在進站口。
小樽站位於天神地區,以運河和石狩灣海景聞名,被稱爲北海道新幹線上的“海景門戶”,能看到綿延的海岸線。
夜幕下的海水格外靜謐,列車到站的鐘聲響起,播報員提示乘客們有序上下車。來自遠方的旅客和即將去往遠方的旅客在此匯聚,他們行色匆匆,沒有人關注站在進站口的兩個人。
“就這麼回去嗎?”平櫻子問。
“不然怎樣?”伏見鹿略感煩躁。
他等了四天,源玉子別說回家了,連一通電話都沒有,只發來了一條對不起的短信。
爲此他還跟九條唯打了通電話,旁敲側擊詢問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源玉子真的要跟他分手了。
那他還能怎麼辦呢?只能灰溜溜地回東京了。
遠處忽然有煙花綻放,聲音傳不過來,湮滅在海風中。平櫻子看見了,問道:“要不要去篝火晚會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走了。”伏見鹿嘴上催促,卻沒有挪步。
平櫻子倒是聽話,她還真走了,邁步進車站,按照車票找車廂。伏見鹿拖著行李箱,跟在她後面。
“六號……七號……八號……啊,到了。”
平櫻子走進車廂,找到位置坐下。她轉頭一看,伏見鹿沒跟進來,隔著列車玻璃跟她面面相覷。
“你怎麼不上車?”平櫻子問。
“急什麼,還沒發車呢。”伏見鹿頗有些不爽,加快腳步,進了車廂,把行李塞在架子上面,又折返出去:“我出去抽根菸。”
“不想走就再等等唄。”平櫻子說。
伏見鹿被說得煩了,反問道:“你怎麼跟沒事人一樣?平時你不是跟玉子關係很好嗎?”
“玉子以後會來找我的,她要是沒來,大不了我以後去找她唄。”平櫻子並不在意:“反正我又不會跟她談戀愛,沒什麼可難過的。”
“吃裡爬外。”伏見鹿哼了一聲,叼上了香菸。
他正準備點燃,列車員就跑過來,說是這裡禁菸,要抽菸得去廁所專門的抽菸室。
距離發車還有十來分鐘,伏見鹿沒跟列車員計較,選擇當一個有素質的乘客,去廁所抽菸室點燃了一根香菸。
他吞雲吐霧,幾分鐘就抽完了,在馬桶上靜坐半晌,等到外面傳來即將發車的廣播聲,他才推開廁所門,大步走向列車。
這時,手機響了。
伏見鹿掏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是九條唯的電話。他猶豫了一秒,點擊接聽,邊走邊說道:“摩西摩西,怎麼了……”
“玉子可能去找你了,路上不太安全——”九條唯剛說一半,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哦對,她沒跟你提分手,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伏見鹿一下站定了:“等等,之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九條唯反問:“先前我是怎麼說的?”
伏見鹿道:“你說她可能想過新生活……”話還沒說完,他就反應過來了:“你玩我啊?!”
“你自己不說清楚,一個大男人還扭扭捏捏,怪我沒跟你說實話?你覺得我該說什麼?喜歡猜那就讓你猜啊。”九條唯不以爲意,狠狠地給他來了一刀:“伏見君,給你一句忠告,男人傲嬌很噁心啊。”
伏見鹿掛斷電話,他擡起頭,列車門即將閉合,乘務員催促他趕緊進去。
平櫻子坐在車座上,衝他揮了揮手,不是招手,而是在往外揮,像是不耐煩地驅趕蒼蠅:“想去就快去吧!”
“那你……”伏見鹿有些不放心。
“我讓風間叔叔接我。”
平櫻子表面上一副‘我支持你追愛’的架勢,實際已經在暢想一個人在家爽玩遊戲機的快樂生活了……如果伏見鹿和源玉子能在北海道再膩歪個幾天,那她就把真子和麻衣也叫過來,在公寓裡開披薩派對。
沒人管纔是最爽的。
伏見鹿點了點頭,轉身就跑,乘務員在後面追,叫喊著不能讓小孩單獨乘坐列車。伏見鹿沒當回事,乘務員會向上反映情況,沿途肯定會有列車員照顧平櫻子,不必太過擔心。
他跑出車站,隨便上了一輛出租車,徑直前往九條家,不出意料在大門前被攔住了。
門衛不讓進。
不僅如此,門後多了不少保安,腰間別著甩棍巡邏,工作人員在清理草坪和碎玻璃。宅邸二樓的落地窗外支了一排手腳架,裝修工在搶修玻璃,爭取在天亮之前將其恢復如初。
伏見鹿站在道路中央,面對著厚重的鐵柵欄大門,他不知道源玉子還在不在裡面。爲此他又點了一根菸,打火機的火光在長街亮起,搖曳片刻後熄滅。
“開門。”他說道。
門衛板著臉,站在門亭內,幫忙按下了門鈴通話按鍵。九條光的聲音傳來,透露著幸災樂禍的意味:“滾!”
“玉子在裡面嗎?”伏見鹿呼出白霧:“不在我就走了。”
九條光不答,反而說道:“你是什麼貨色,你心裡有數,家裡已經給她安排了婚事,門當戶對,不是你這種垃圾能比的……”
伏見鹿把半根菸頭摔在地上,用腳尖碾碎了。
九條光還在譏諷,他被關在房間裡,沒有任何娛樂,只能盯著門口監控,想著等人來幫忙,剛好看到伏見鹿找上門,自然不會錯過報復的機會。
“我奉勸你還是操心你自己吧!九條家的事情你也敢插手,潤一郎已經在找你的路上了!”
九條光說完,想在這傢伙臉上看到驚恐不安的情緒。他緊盯著屏幕,只見伏見鹿走近了,對著監控攝像頭,身子微微前傾,像是跟好朋友在打招呼:
“等著,我馬上進去找你。”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監控攝像頭猛地炸開,線路畫面當即中斷。伏見鹿揮完一拳,擰身沉腰,反手又是一拳,打爆了門亭玻璃,單手拽住了門衛的脖子,還是那兩個字:
“開門!”
他的手背青筋暴跳,逼視著門衛:“不要讓我說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