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曉泉從此開始了新的生活。

錄取後公司安排統一的宿舍，她謝別餐館老闆拖著不大的行李包離開，然後開始了魔鬼一般的訓練。來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的培訓費用和食宿都是要記賬的，從薪水裡扣除，而且貴得可以。所以公司裡的模特都非常努力想要取得更多的工作機會，早日還清欠債讓自己鬆一口氣。內部的爭鬥也很厲害，還有男模和女模亂搞，也有出去搞“副業”，當然，和上司或上司的上司發生些什麼的事情只是小道消息，並沒有人真正拿住證據。畢竟這個行當太勢利，更新換代又太快，一茬一茬的等著吃青春飯的人有的是，你不識趣，自有人頂走你。

沒了人在身旁保護，她事事都學會多個心眼兒，還是處處受人掣肘，失去了好幾次出頭的機會。好在她這個人能隨遇而安，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些東西她懶得去爭，也爭不過人家。在這些膚白貌美大長腿的人羣裡，她其實是最另類也最沒優勢的一個。

巴黎是時尚之都，時裝週則是巴黎最引人注目的時尚狂歡。世界各地的時尚達人匯聚於此，名模、大師、巨星，這些隨便扔一個在人羣裡都會炸響一片的人物，此刻卻多到讓人麻木。像她這種層次的模特多得像春風雨後田間地頭的野草，茂簇簇地一片。所以在這次大會戰中，她不但沒有接到更多的工作，反而連以前的工作都少了三成。於是在空餘時間，她靠著領隊的推薦，找到了一份勤雜工賺幾個臨時的快錢以衝抵食宿費。

今天是傑克公司的招待酒會，會場佈置成一個浪漫溫馨的水簾洞，四處垂下的水幕映著奇麗幻彩的燈光，像是透明又像是有色的。她知道這是暗合傑克公司本季服裝的概念——靈動。傑克舉著酒杯和人談笑風生，嘴裡說著她聽不清的法語或者英語。她盯了好久也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身影，直至酒會將結束，賓客們逐漸散去。

他不會來嗎？

成致國，你真不會出現嗎？

緊緊抓著自己身上的工作服，她的目光開始瘋狂地在各個角落尋找著成致國的影子。

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費盡力氣想要混進來，就是期待著他能如幾個月前一樣出現在傑克的酒會上，風采翩然，充滿自信和幸福。成致國，求你出現，讓我看一眼，只一眼就好。

可是，他終究沒有來。

直到領班催她進去收拾酒會的殘局，她才從絕望和糾成一團的痛苦中甦醒過來。

她不甘心地跑到他的房子前，他真的沒出現，就連屋前收拾草坪的工人也不再出現，整個院子在靜寂中沉默著。

風帶起一陣浮雪打在臉上，晶亮又冰冷。

蹲在柵欄外，她忍不住抱著頭，揪痛了頭皮卻流不下眼淚。

情到濃時情轉薄。

明明說要好好地活著，做一個獨立的女人，爲什麼還是繞不過他去？成致國，成致國，成致國……

她念著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唸到累了，突然覺得很好笑。

汪曉泉，你既然這麼愛他，爲什麼還要離開？

是因爲輸不起嗎？

對，你害怕再次被傷害，再次被辜負，再次被放棄。

她一路怔怔地想著，怔怔地走著，直到一擡頭髮覺自己已經回到住處。

既然準備過得好些，就不要再無病而呻了吧？他不在這兒，你再哭、再難受他也

不會知道，更不會心疼。那你還難受什麼？如果不想被放棄，就做一個讓人捨不得放棄的人！

她這樣對自己說。

以後的日子，她工作比以前更努力，訓練比以前更加刻苦，並且積極地爲自己爭取機會。

她的東方面孔和一水兒的西方設計師風格不搭，所以走T臺的機會一直不多，不過巧的是，正因爲她的東方面孔，有一些有特殊要求的場合，反而能找到特別的機會。一些默默無聞的雜誌需要華人形象出現在封面的時候，或者某網站要賣一些像唐裝、湯圓、傳統手工藝品的時候，或者某不出名的獨立設計師需要東方面孔的時候，公司就會派她去。

生命裡的第一場走秀是在時裝週結束後一個月，那天她咬著牙撐著發軟的腿走完整場，然後自己窩在廁所裡沒出息地哭了好一會兒。那種被燈光包圍、被無數目光注視的感覺，讓她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涌動著一種不安的力量。這樣混著，倒也混出了一些名堂。漸漸的，認識的人多了，展示的機會多了，也會有一些比較正式的場合邀請，汪曉泉居然在巴黎憑著一副皮囊和不怕苦不怕累不怕丟臉的“三不怕”立住了腳，成了行內有些人知道的模特。

和公司的短約到期，她又開始投簡歷找新工作。

因爲她已有所積累，她被一間大一些的公司收入旗下，有了更多的機會。

一個獨立設計師的小型發會布上，她猛然看到傑克在主人的陪伴下頗有興致地欣賞臺上的表演。

如果在三年前，汪曉泉一定是一步也邁不出去了。可是現在，她成長了。強令自己壓抑心裡的驚慌，她還是堅持下去。但是之後，她再也等不及公司統一安排的大巴，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想要儘快離開這裡。

領隊叫住了她，告訴她有位重要的客人要見她。

知道逃不了，她卸了妝，重新收拾停當，走進領隊所說的房間。

“曉泉，真的是你？哦，天吶，我還以爲我是老眼昏花了！”傑克誇張地張了張嘴，然後過來抱她。

她已習慣了法國人的熱情，回抱傑克，微笑著說：“你的中文說得很好。”

“謝謝，我一直在練習。”傑克請她坐下，親手倒了一杯咖啡端過來，她趕緊起身來接。

傑克擺擺手，坐在她對面，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工作。”

“我是想問，你爲什麼會在巴黎？曉泉，成很愛你。”

“我知道，我也……但是我現在想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就像你看到的這樣。所以，請你別告訴他，好嗎？還有，我現在叫伊汶。”

“好吧，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不過我有事情要請你答應。”傑克目光熠熠生輝，“做我的模特兒，我希望下一場發佈會你能來主秀。上次我跟成說過，可是他拒絕了我。現在你能答應嗎？”

給傑克主秀？

國際大牌的發佈會？

難道這不應該是我求著他嗎？

她興奮地抱了一下傑克：“謝謝，我會珍惜你給的機會。”

傑克的新品發佈會上，她站在一羣超模中間，一張東方臉孔格外引人注意。誰也不知道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模特怎麼會被傑克相中，成爲他的主秀模特。可是當燈光暗下，音樂聲起，汪曉泉踏著專業的步伐走動、轉身、造型、返回，人們疑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肯

定和讚賞。這個東方女人，她的氣質至少和身上的衣服是匹配得恰當好處。最後，她挽著傑克走出來時，全場掌聲雷動，快門聲響成一片。儘管大多數記者拍的都是傑克，她還是覺得得意滿滿。

這一場秀一炮打響，她在業界終於算闖出了名頭，工作一個接一個，忙得居然開始抱怨工作多——閒的時候抱怨，忙起來居然也抱怨，汪曉泉呀汪曉泉，你到底想怎麼樣？她還會時常到成致國的房子前看一眼，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害怕被人看見，一方面是因爲裡面根本沒有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現在的她有了些底氣，不再害怕被他看到。

傑克因爲成致國的關係對她也有許多照顧，借了他的光，她益發順風順水。雖然也累也苦，卻是充實而快樂的，不知何時已潛滋暗長的信心也大大方方地出來顯擺。同時充實起來的，還有她的錢包。

又一年夏天的時裝週又開備，大姐終於在雜誌上看到了一個叫“伊汶”的模特的臉，她從法國紅回了中國。早就跟大姐恢復了聯繫，講自己的近況。大姐講她跟楚而正在發展之中，兩人相約三十三歲的時候結婚。兩人默契地不提別人的名字，只講自己的故事。

這天她接到一個邀請，一個情侶真人秀節目請她當嘉賓，她猶豫了。

此時真人秀正在國內火爆，她回去也正是時候，可以在國內打開知名度。畢竟法國不是祖國，在這片屬於白人的土地上，她還是遇到了很多事先沒想到的困難。可是這樣一來，誰都知道她，還能躲得過去嗎？

成致國，不可否認，她還是怕看到他，怕自己會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去找他。

節目組很盛情地一次又一次打電話和她溝通，酬勞提高了三成，而且跟她的公司也磨了很久，最後大老闆強令她回去，她才半推半就地聽令而行。

大姐在機場看到是她的時候就不顧形象地哭了出來，她也哭了。兩人一直哭到楚而提醒她們不要招來警察，這才由他開著車離開。

姐妹兩個說了整整一夜的話，第二天一早，電視臺的車就來接她。

直到邁進電視臺的大門，她才驀地想起，自己還沒有問跟她搭檔的是誰。

“對不起伊汶小姐，爲了節目效果，這個要等下午你們見面才揭曉。不過我拿人格擔保，一定是一位哪方面都配得上您的男士。”導演故作神秘地說。

其實走廊裡已經遇到好幾個男星，她走的時候他們都已成名，回來時她已不同兩年半以前。她現在也是個不大不小的“腕兒”了。饒哲宇從她身邊走過，看了又看，嘴裡輕輕喃著：“不可能啊！”她暗自好笑，想起跟成致國逛街遇到他，自己求合影的事情，又有些心酸，便加快腳步離開。

在休息室化好妝又看了看臺本，她被帶到指定的房間。

推開門的瞬間，裡面亮白的燈光把柔和的走廊燈光完全壓住，她費了好幾秒纔看清楚，裡面並沒有人，浴室裡傳出嗡嗡的刮鬍刀聲。

怎麼回事？這也是節目效果嗎？

她縱然疑惑，也沒有人可問了。除了隱藏的攝影機，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和設備完全消失在門後。

打量著清潔的房間，她突然覺得某些東西擺放的位置很眼熟。

正在這時，淋室的門開了，一個身著西裝的高大青年出現在她的面前，捧著一束紅得嬌豔如火的玫瑰花：“很高興見到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