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嚶的一聲躲到胡醫生身後。

令梅簡直無法想象周子晟知道自己最後的希望落空後的絕望。

他當時一定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何婉了。

生不如死。

令梅捏緊拳頭質問她：“何婉，你一定要害死你兒子你才滿意是不是？”

何婉面紅耳赤，眼裡放出異樣的光來，她拉著胡醫生的袖子自說自話的解釋：“海城那麼遠，又要住宿，來回不方便。沒人照顧他怎麼行？師範大學最合適他了。他從小學畫畫，畢業後當一個美術老師，在我身邊太太平平的過一輩子不好嗎？爲什麼要跑到海城那麼遠？別以爲我不知道，他就是爲了躲開我。那怎麼行？高堂在不遠遊。他就該留在家裡陪我！”

胡醫生察覺何婉的精神狀態不對，一邊按住她，一邊還要攔住就要暴怒的令梅：“你們倆都冷靜冷靜。事以致此，我們還是要以大局爲重。先把周子晟的病治好再說。”

令梅一忍再忍，忍得胸痛。指著何婉冷笑連連：“胡醫生。你我心知肚明。有她在一天，周子晟的病就不會好。我勸你立即聯繫周子晟的父親，讓他父親接管兒子。不然周子晟遲早死在她的手上！”

何婉登時瘋了般的怒吼：“憑什麼？那是我的兒子，沒人能搶走他！”

令梅幾步上前惡狠狠地攥住她衣領，聲冷如冰：“你要下地獄別拖著周子晟跟你一塊兒死！”

何婉大喜過望。

他安撫住何婉：“子晟的病重要。你的身體也重要。我已經聯繫了消化內科、精神科權威的幾位醫生。我們一起給子晟會會診。”

何婉覺得自己呼吸不暢，鼻了吸不進氣，張開嘴，連吐氣都吐不出。一時間她所有的暴怒狂燥都變成了恐懼。她捂著喉嚨，面孔發紅，眼看就要窒息。

鮮甜的菜汁充斥著口腔，他不由自主吞嚥，怪了。爲什麼她家的菜心如此美味。他乾涸的喉嚨和敏感的腸胃輕而易舉的接受了它們。

何婉終於呼吸進新鮮空氣：“胡伯伯，她，她剛纔想掐死我！”

“來。吃一個。媽媽包的小餛飩可好吃了。”

胡醫生嘆口氣。這回，他得做個壞人了。

回到病房，何婉又恢復了她溫柔體貼的母親形象。

那股子窒息感又涌了上來。何婉捂著胸急促的呼吸。好容易順暢了，周子晟已經雙手顫微微的摸了桌上的筷子，夾起塊綠油油的菜心塞進了嘴裡。

然而下一秒，子晟突然間面孔發紅，按著胸不住聳動肩膀，他母親動作極快的捧起只痰盂送到他嘴邊，哇的聲，少年再度吐得天昏地暗。

“怎麼回事？”胡醫生趕緊扯開令梅。“小何，小何你怎麼了？”

周子晟猛地咳了幾聲。撐起身體。

何婉忍不住尖叫：“晟晟——”劈手就要奪他的碗，卻讓令梅拎雞崽似的往邊上一扯一扔：“你離周子晟遠點。我怕他見了你倒胃。”

何婉感激道：“好。好！胡伯伯，子晟就靠你了。”

“何婉。你這小餛飩連正常人都吃不進，你居然給你厭食癥的兒子吃。你是不是見不得他病好，想存心害死他？！”

周子晟張大嘴，吞下個餛飩，令梅攔都攔不住，眼睜睜的看著他咀嚼了幾下，臉都皺在一起，勉強嚥進肚子裡，又連吃了幾個。

去年何婉在一中當衆道歉，羞惱之下暈倒，被哥哥送到了醫院。住院時大夫察覺到她精神不太穩定，直接找來了精神科大夫幫她檢查，確認她有精神分裂癥而且已經頗爲嚴重。饒是他哥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嚇得不輕。立即安排她住院治療。還不敢跟妹妹實說她有精神病，怕她受不了刺激病情更嚴重。

何婉顧不得她，對子晟道：“那我們不吃小餛飩了好嗎？媽媽給你下碗肉絲麪，麪條煮得爛爛的好不好？”

那姑娘說得對，何婉現在的狀況，遲早要害死子晟！

何婉一邊拍著子晟的背，一邊衝她怒吼：“你懂什麼？生薑治嘔吐，我是爲了治他的病啊！”

何婉急怒道：“我病已經好了，爲什麼還要吃藥？！”

可是周子晟毫不猶豫的接過了飯盒。

何婉大概也意識到了什麼，乖乖的在醫院住了半年，用藥控制住病情後，這纔出院。

胡醫生的臉沉了下來。

“晟晟。我們吃點好不好？媽媽求你了。”頓了頓，“你也不想讓蕭同學擔心是不是？”

“肉絲麪裡也放許多生薑嗎？”令梅冷笑著從自家帶來的菜裡挑了些嫩菜心、炒雞蛋盛在他的碗裡。又給了一小勺的白米飯。

“周子晟。來，吃點我家的菜。”

何婉又是高興又是妒忌。

看來，子晟這孩子，確實不能再留在何婉身邊了。

令梅側了頭，再也看不下去。她瞧著保溫盒裡清湯寡水連半點油花都沒有的小餛飩，擰著眉嚐了一隻。入口寡淡得連鹽味都嘗不出，咬破餛飩皮，生薑的辣衝口而出，連肉味都沒了。她呸的聲吐了出來。

何婉急得要發飈：“你幹嗎？我兒子吃不慣外頭的東西。你給我放下！”

那碗生薑拌肉的小餛飩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她從一邊的保溫盒裡重新舀了碗出來。

精神分裂癥的藥是萬萬不能斷的。一旦斷了，想要再恢復之前的效果那是千難萬難。

“你——”

土雞蛋是桂香掐了家裡的小蔥同炒，金黃燦爛，又香又嫩入口即化。

病房裡人實在看不下去了，議論紛紛。就連秀蓮也念了一句：這女的莫不是有大病？

“是你有病。”令梅連著保溫盒裡的生薑餛飩全部倒去了茶水間。

胡醫生急忙檢查她頭頸，一星半點的紅印子都沒有。不禁皺眉，拍拍她肩膀問：“小何，你最近有沒有按時吃藥？”

他神情有略微的怔忡，擡頭問：“雞……蛋？”

令梅道：“自家養的雞蛋。”

她家的雞吃的是自家種的蔬菜，喝的水也攙了靈泉。生出的蛋能不好吃？

雞蛋香饌可口，菜心碧綠脆甜，就連米飯也比他吃過的大米更加的香甜軟糯。子晟居然一口接著一口，雖然吃得極慢，但是還是將一小碗的飯菜吃得乾乾淨淨。

何婉的哭罵漸低。她不可思議的瞪著兒子空蕩蕩的碗。趕緊捧起了痰盂備著。沒想到她等了半天，等到兒子打了個飽嗝。

沒有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