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功勞如何而來,你我心知肚明。”蕭衍之把玩著手中細膩的青瓷茶盞,微微一笑,脣上似有幾分嘲諷之色。微笑之際忽的側(cè)過頭來,眼角餘光斜睨著李翰林,一直還算溫和的語調(diào)忽的一揚,竟是帶著幾分尖銳道,“那一套說辭在人前說說也就罷了,此刻這裡只有你我二人,翰林卻還是這般假惺惺的,不覺得累嗎?還是平日裡你這幅面具戴的時間久了,所以已經(jīng)根本不知道何謂本心?”雖是兩人平日裡私交不錯,又因爲(wèi)此刻微有醉意,可是蕭衍之口中的這最後一句話卻還是有些過分了。
“想是舍下所備酒席不合三公子胃口才會害的三公子在如此大喜之日心情如此不佳,真是罪過罪過,翰林在此向三公子致歉了,還請三公子海量多多包涵。”面對蕭衍之的挑釁,李翰林卻是絲毫不惱,說著話的同時竟然還同時後退了兩步,然後兩手合攏,衝著蕭衍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做了一揖。
“簡直笑話!本公子心情佳或不佳豈是你家區(qū)區(qū)一桌酒席能夠左右!本公子心情不佳是因爲(wèi),是因爲(wèi)……”聽到李翰林嘴上說著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語,面對著自己的臉上又是一如既往的溫潤笑容,蕭衍之忽的一陣心煩,仗著幾分醉意便嚷嚷起來。
說話之間,看到李翰林直直的望著自己,一雙幽深眼眸光芒閃閃,似是一副認認真真洗耳恭聽的模樣,蕭衍之意識到自己一時情急竟然有些失態(tài)了,臉上神色一沉,擡手一揮,竟是直接將手中把玩著的青瓷茶盞信手丟進了面前的湖面之中,而口中那已經(jīng)說了一半的話語自然也重新嚥了回去。
只聽“噗通”一聲,那精緻小巧的茶盞在湖面上跳了一下,便沉入湖底,漾起一圈圈波光粼粼的漣漪。
雙手扶住欄桿,將自己整副身體的重量都靠在欄桿之上,蕭衍之靜靜的望著湖面上一圈圈盪開的漣漪,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聲說道,“本公子心情不佳,是因爲(wèi)……”聽出蕭衍之語氣之中的澀意,李翰林眉目一凜,收起臉上笑意,認真而誠懇的望向蕭衍之,不問不催,靜靜的等待著。
一片靜默之中,蕭衍之狠狠的吸了口氣,用力閉眼,極力的壓下心中不甘,然後轉(zhuǎn)眼對上李翰林微微一笑,淡聲說道,“翰林說的沒錯,本公子心情不佳,的確是因爲(wèi)你家酒席辦的不合本公子胃口。”
“三公子教訓(xùn)的對,是翰林考慮不周。”見蕭衍之並未選擇將話挑明,李翰林也不廢話,配合的點了點頭。
“罷罷罷。”望著眼前平整澄靜的湖面,蕭衍之身子前傾,雙手撐在欄桿上,深深吸了口氣,似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一般沉沉出聲。
聽到蕭衍之這一聲低沉之語,李翰林詫異擡眼,正好對上蕭衍之倏然轉(zhuǎn)眼,俊美的臉上已是浮起慣來常見的笑容。
只見蕭衍之笑著對李翰林伸出手來,傲然說道,“雖然今日酒席勉強,不過翰林私下偷喝的這壺茶卻是不錯,極對本公子胃口,再來一杯。”李翰林定定的望著蕭衍之,蕭衍之也不躲不讓的任由李翰林目光直直投來。
“怎麼?翰林是心疼剛纔那隻茶盞還是不捨得你那一壺好茶?我的手可都要僵了。”見李翰林半晌不動,蕭衍之脣上笑意加深,抖了抖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臂,言語之中多了幾分調(diào)侃之意。
“三公子言重了。”這麼一會兒的對視,李翰林已從蕭衍之澄亮的眼眸之中看出了端倪,又聽到蕭衍之口中將自稱從“本公子”重新變成了“我”,李翰林彎脣一笑,點頭道。
同時轉(zhuǎn)過身去,動作優(yōu)雅的倒了一杯茶,然後雙手捧起極盡珍重的送到蕭衍之的面前。蕭衍之接過茶盞,手指輕輕摩挲著已然涼透的茶盞杯壁,忽的揚眉一笑,然後端杯送到脣邊,猛的一口飲盡。
茶水早已涼透,此刻盡數(shù)灌入口中,除卻一股涼意之外盡是無邊苦澀,蕭衍之抿了抿脣,轉(zhuǎn)身迎上李翰林自顧一笑,本就俊美的眉宇之間分明透出一股越見清朗之色。
“這杯飲罷,你我兩不相欠!”一杯喝完,蕭衍之也學(xué)著之前俗李翰林的模樣,伸手握著茶盞翻了過來扣杯相向。
望著小誠意一臉的沉毅之色,李翰林張了張嘴,還來不及說什麼,就只聽“咔嚓”一聲,竟是那隻被蕭衍之捏在手裡的茶盞應(yīng)聲而碎。
“一時手重,還望翰林莫怪。”眼見手中碎瓷紛紛落地,蕭衍之嘴上說著歉語,臉上卻不見絲毫歉色。
“三公子言重了。”李翰林含笑以對。
“翰林府上酒席雖不大合人胃口,可這酒水卻是後勁極烈,如今竟是有些頭疼了。爲(wèi)免人前失儀,我便自回府去了,翰林自便。”蕭衍之收回手來,望著李翰林淡淡一笑。
“翰林送三公子。”李翰林含笑欠身。
“不必!”蕭衍之陡的揚聲。
“翰林遵命。”李翰林並不意外,仍是微微笑著,腳下卻是收住了腳步。
蕭衍之轉(zhuǎn)過身去,擡了擡腳卻又收了回來,慢慢的轉(zhuǎn)回身來。李翰林揚眉凝望,含著微微笑意等待著似有話要說的蕭衍之。
“你……”看到李翰林一副等待的神情,蕭衍之?dāng)E手放在脣邊輕輕咳了一聲,定定望向李翰林,終究還是放不下心中那一絲悸動,一步步的走近過來,對著李翰林沉聲問道,“將此番唾手可得的功勞轉(zhuǎn)送我手,翰林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能得此功勞本就是三公子技高一籌,同翰林有何關(guān)係?”望著蕭衍之眼神之中隱隱的疑惑,李翰林心中瞭然,微笑著說道。
“其實當(dāng)日我比你更有機會。”蕭衍之澀然一笑,淡淡說道。
“機會稍縱即逝,翰林雖晚了分毫,卻抓在了手裡。”對於蕭衍之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李翰林卻是聽得清清楚楚,於是定定回望著蕭衍之鄭重回道。
“機會稍縱即逝……”蕭衍之目光之中浮起淡淡茫然,輕聲呢喃了兩句之後忽然一笑,灑然讚道,“翰林說得對,對極了!自古以來,有舍纔有得,魚與熊掌豈可兼得?是我癔癥了。”
“並非三公子癔癥,而是三公子乃真英雄,日後當(dāng)?shù)酶M一步,而翰林卻是一念至此,再無他求。”李翰林微微笑著,溫和的嗓音之中帶著堅定。
“真英雄嗎?”蕭衍之苦澀一笑,既向?qū)詈擦职l(fā)問,又像是對著自己自問,卻並不等到李翰林回答便是朗朗一笑。
待到笑聲漸止,蕭衍之才重新望向李翰林,已經(jīng)散去笑意的眉眼之中一片異常清峻之色,音量不高卻字字清晰的說道,“既得到了,便好好珍惜。日後好生待她便是。”
“她的好,翰林自是明白,自然會好生待她。”李翰林溫聲以對,臉上也已收起所有笑意,溫潤面容之上是難得一見的嚴(yán)峻之態(tài)。
“告辭!”對上這麼一副神情的李翰林,蕭衍之沒有再說話,拱手一揮,兀自轉(zhuǎn)身。
颯颯夜風(fēng)之中,再不見回頭。目送著蕭衍之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漸漸消失,李翰林才轉(zhuǎn)過身來,兀自出神的望著廊檐下那一套已經(jīng)殘缺的茶壺和茶盞。
已見濃重的夜色之中,忽有一道身影甩手甩腳的從暗沉的角落之中現(xiàn)出身形,對著李翰林低低喚了一聲公子之後便自顧走到廊檐下,望著欄桿上缺了兩隻茶盞的青瓷茶壺,嘀嘀咕咕的說道,“這三公子也不當(dāng)自己是外人了。”
“三公子心情不好。”聽到近身的暗衛(wèi)低聲的嘀咕,李翰林溫然一笑。
“公子你也太好說話了,這可是前朝官窯所出的青瓷茶壺,滿天下也就是兩套,如今可好,三公子一個心情不好,咱們這套眨眼就從絕品變成了廢品了。”那武功不低的暗衛(wèi)平日裡最愛就是收集珍寶古玩,剛纔躲在暗處眼睜睜的看著蕭衍之連毀兩隻茶盞,心裡恨得都快要滴血了。
看到那暗衛(wèi)一臉肉疼的表情,李翰林臉上笑意也深了幾分,垂眼看了看地上碎裂的青瓷撥片,心中卻是一絲心疼也無,反而盡是舒暢。不過只是一套官窯青瓷而已,卻換了蕭衍之親口說出放棄花槿露的承諾,怎生不讓人開懷?太過高興之下竟然一個忍不住忽的攏手至脣,發(fā)出一聲朗朗長嘯。
“咦?”那暗衛(wèi)正在心疼著茶壺,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且悠長的嘯聲,不由詫異的轉(zhuǎn)過頭來。
一聲嘯罷,只見李翰林已是滿眼帶笑,雙手背在身後快步而去,獨留下那暗衛(wèi)立在原地愣了片刻纔算是想通其中關(guān)竅,不由的輕笑一聲,將那茶壺茶盞小心揣入懷中快步跟了上去。
李翰林一路走得極快,可那暗衛(wèi)也是武功不弱,幾個呼吸之後便跟了上去。和李翰林一前一後的走入後院,暗衛(wèi)壓低聲音問道,“公子難道不怕三公子日後登了大位再反悔嗎?”
“會嗎?”李翰林回頭對著一臉擔(dān)心的暗衛(wèi)笑了一下,不答反問。
“小的若是知道還問公子幹嘛?”這暗衛(wèi)名叫凌峰,平日裡和李翰林關(guān)係極親近,平日裡說起話來也是非常隨意的,此刻聽到李翰林反問,不由挑眉,露出一臉無奈。
“他不會的。”李翰林回頭,正好看到身後暗衛(wèi)正在對著自己背影偷偷齜牙,不由的燦然一笑。
“三公子乃是成大事之人,他日倘若真的讓他更進一步,誰又能保證他不會一時興起想要圓瞭如今這個遺憾?”見李翰林回的肯定,言語之中盡是對蕭衍之的信任,凌峰收起齜出去的森森白牙,面上露出不屑和懷疑。
“說對一半。”李翰林微笑,溫聲說道,“三公子確是胸有大事之人,所以這等自斷前程的事絕不會做。”
“希望如此。”凌峰輕哼一聲,神色之中仍是濃濃的不以爲(wèi)意。
看到凌峰臉上的表情,李翰林大笑,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自顧前行。聽著李翰林朗朗笑聲,跟在後面的凌峰收起一臉誇張的表情,跟著也笑,雖是無聲,可那眉眼之中卻是濃濃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