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放下電報紙，對旁邊站著的祁言說：“去把孺東公、鳳磐公、虛江公、鳳梧先生和胡恭如一併請來。”
“遵旨。”
很快，五人被請到。
“五位先生都請坐，上茶。”
寒噓兩句，朱翊鈞說。
“剛收到炎州三寶港南海都司的無線電報，說他們收到大明駐葡萄牙使節團送來的急信。南宮，你給大家念一念。”
“遵旨。”
南宮冶清了清嗓子，唸了起來。
“據悉，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一世在萬曆九年年底，率軍進入坤洲（非洲）北部，與摩洛哥軍隊在馬哈贊河決戰。
初戰失利，塞巴斯蒂昂一世率部後撤，渡過馬哈贊河時不小心落馬溺死。
時年二十四歲，沒有留下子嗣。”
五人面面相覷，葡萄牙國王就這麼落馬溺死了？
好意外啊！
太脆弱了吧？
難道中外的君主都易溶於水？
“事發後，葡萄牙貴族們經過激烈地爭吵，終於在萬曆十年五月，擁立羅馬教廷樞機主教恩裡克爲國王，號恩裡克一世。”
恩裡克一世？
什麼人物？
五人都知道，目前大明跟兌洲（歐洲）關係最好的國家就是葡萄牙，互相派駐使節團，也成爲大明在兌洲的窗口。
這些年有上千位兌洲的數學家、藝術家和學者，通過大明對外友好協會駐里斯本辦事處，來到大明。
同時葡萄牙也向大明派遣了數百名貴族子弟，在幾所大學裡留學。
大明的特遣艦隊，有時候停靠在葡萄牙王國的亞速爾島和馬德拉島港口。
葡萄牙幾乎壟斷了大明貨品從坤洲海路過來的商路，賺得盆滿鉢滿。
現在它年輕有爲的國王掛掉了，換上一位新國王。
那麼葡萄牙與大明的關係有可能發生變故，大明對兌洲的戰略也可能需要調整。
現在要搞清楚的是葡萄牙新國王是怎麼樣的人，他對大明是怎麼樣的態度。
朱翊鈞示意南宮冶，繼續往下念。
“.恩裡克一世是塞巴斯蒂昂一世的叔祖父，也是葡萄牙開創大航海時代的一代雄主，曼努埃爾一世的第五子。
恩裡克從小就被按照兌洲傳統，送到神學院當教士，後來在葡萄牙王室的支持下，成爲樞機主教。
資料顯示，恩裡克一世年近七旬，身體很不好。使節團的急信說，他即位不到兩個月，就請求使節團的醫生入王宮救治了兩次。”
身體差成這樣，真的指不定什麼時間就掛了。
潘應龍捋著鬍鬚問：“使節團有沒有說，如果恩裡克一世不幸過世，葡萄牙國王之位，可能會落入誰之手？”
“潘右丞，使節團急信有說。
如果恩裡克一世死去，葡萄牙國王之位只會在曼努埃爾一世的後人中產生。
目前最有可能的是三位人選，分別是曼努埃爾一世第六子杜阿爾特王子的次女布拉幹薩公爵夫人卡塔裡娜；曼努埃爾一世次子路易斯的私生子克拉託修道院院長安東尼奧；以及曼努埃爾一世的外孫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
潘應龍捋著鬍鬚的手一定，“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
“是的，西夷風俗，女兒和外孫都算是血脈之一，都有權力繼承王位。”
潘應龍搖了搖頭：“那不行。西班牙現在有機會，名正言順地吞併葡萄牙。”
俞大猷也出聲了，“我大明海軍歷經近十年，把西班牙海軍從巽洲、蓐收海以及艮洲中西部趕了出去，現在他們只有部分殘餘，還盤踞在艮洲東部海岸，以及蓐收海羣島部分島嶼負隅頑抗。
我們也逐漸蠶食了西班牙在坤洲西部的加那利羣島等島嶼和領地。
目前我大明與西班牙還處在交戰時期。要是葡萄牙被西班牙吞併，對我大明的友好態度肯定會爲之一變。”
徐貞明說：“西班牙強，葡萄牙弱，且此前鴻臚寺有通報，葡萄牙有不少貴族，與西班牙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一旦恩裡克一世過世，其餘兩人，肯定爭不過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葡萄牙國王之位，肯定會落入費利佩二世之手。”
潘應龍總結道：“皇上，我們必須立即調整對西夷的戰略，對葡萄牙國王之爭進行干涉，絕不能讓西班牙吞併掉葡萄牙。”
胡恭如說：“如何幹涉？師出有名，我們暫時沒有合適的理由和藉口。”
衆人點點頭。
是啊，人家內部爭國王之位，跟你大明有什麼關係？
說不好點，兌洲各國王室和貴族之間，隨便往上一捋，都沾親帶故。
現在人家是親戚關上門爭王位，跟萬里之外的大明有什麼關係？
你有什麼親戚在葡萄牙？
師出有名，這一點確實難住了在座的衆人。
大明是煌煌大國，行事處世還是要臉的。朱翊鈞看向俞大猷，“虛江公，何塞何奉先是你的老部下，你認識嗎？”
俞大猷一聽，這人太熟了，連忙點頭應道。
“回皇上的話，何奉先臣很熟悉。原名何塞.阿方索，原本是葡萄牙果阿副總督、滿剌加總督萊昂男爵的副官。
葡萄牙果阿總督卡爾德隆傾巢出動，率領葡萄牙艦隊搶回滿剌加港時，在現在的三寶海峽，被臣擊敗，何塞被俘投降，成爲歸化軍官。
後來改變何塞，還取了個字，奉先。沒兩年在我大明成家落戶，娶妻生下兩子兩女。
在南海炎州諸島清剿戰，蒲甘圍剿東籲戰，以及大南洋清剿海盜等戰事中非常活躍。現在是炎海巡海都司副參謀長。
對了，臣想起來，他此時應該在吳淞港，奉命來接收一批分配給炎海巡海都司的新戰艦。”
衆人也很詫異，皇上怎麼突然提到何塞此人。
他是葡萄牙人沒錯，可是已經歸化大明，都成長爲大明海軍中級將領，難道叫他做帶路黨，帶著大明海軍打回去？
朱翊鈞緩緩地說：“何塞的底細，安保總局早就查清楚。他是恩裡克一世的私生子。”
此言一出，五位重臣又驚又喜。
私生子怎麼了？
西夷就是私生子當道。
而在大明，沒有私生子一說，只有嫡庶之分。嫡子沒有了，那就從庶子裡選繼承人，名正言順。
何塞不僅是恩裡克一世的私生子，理所當然的王位繼承人。
他更是大明海軍將領，他失去的，大明一定要幫他討回來！
徐貞明老成謹慎，開口問：“皇上，何塞是恩裡克一世私生子之事，如果空口無憑，就不好說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何塞是恩裡克一世的私生子，不僅葡萄牙王室和貴族衆人皆知，西班牙貴族和羅馬教廷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葡萄牙馬哈贊侯爵費爾那多.卡塞爾.達.馬塞洛，曾經是恩裡克的侍衛兼多年好友。何塞出世後，恩裡克就把他託付給馬塞洛撫養。
成年後，馬塞洛又託老部下塞巴尼亞男爵，孔塞達.阿威羅.萊昂，給何塞在海軍找了一份差事。後來又成爲萊昂的副官，一起來到果阿和滿剌加。”
俞大猷高興地說：“皇上，那我們就扶助何塞成爲葡萄牙國王，讓葡萄牙繼續成爲大明在兌洲的窗口。”
潘應龍擡起頭，緩緩地說：“皇上，臣覺得，我大明不僅要扶助何塞成爲葡萄牙國王，還應該支持他吞併西班牙，讓伊比利亞半島，成爲大明在兌洲的橋頭堡。”
吞併西班牙？
是啊，西班牙可以吞併葡萄牙，爲什麼葡萄牙不能反過來吞併西班牙？
西班牙強盛，強在它有一支無敵艦隊。
可葡萄牙身後有大明啊，隨便派一支特遣艦隊，不比無敵艦隊強一百倍？
只是如何吞併西班牙，需要找個合適的理由。
理由應該好找。
這些年鴻臚寺、地理學會經常給資政局和朝議局上課，讓這些朝廷大員們知道海外各洲諸國的情況，放眼看世界。
大家都學過西夷要略，這些傢伙，關係真的是亂啊！
找一找，應該能找到合適的理由。
朱翊鈞開口了，“你們知道何塞的母親是誰嗎？”
衆人搖頭。
“何塞的母親是瑪格麗特.德.帕爾瑪，西班牙上一任國王查理五世的私生女，也是費利佩二世同父異母的姐姐。
瑪格麗特原本被查理五世許配給教皇克雷芒七世的外甥佛羅倫薩公爵亞歷山大.德.美第奇，不想還沒成婚，亞歷山大遇刺身亡。
查理五世又把瑪格麗特許配給教皇保羅三世的外孫帕爾瑪公爵渥大維.法爾內斯。
嘉靖二十四年，也就是西曆1545年，瑪格麗特爲渥大維生下一對孿生子，其中一個未及序齒便夭折了，活下來的一個順利長大成人，也就是曾經跟我們的特遣艦隊暗地裡交過手，費利佩二世手下得力干將，帕爾瑪公爵亞歷山德羅.法爾內塞.
但是西夷貴族們都知道，帕爾瑪公爵渥大維在幾年前遠征坤洲北部的阿爾及利亞時，傷及要害，不能人道。
所以他們心裡有數，這一對雙胞胎是瑪格麗特與恩裡克的私生子。
只是爲了掩人耳目，瑪格麗特留下哥哥，繼承帕爾瑪公爵位，把弟弟給恩裡克撫養
從血緣上論，何塞是費利佩二世的表弟，因爲何塞是曼努埃爾一世的孫子，費利佩二世是外孫。
卻又是他的外甥，因爲何塞的母親是費利佩二世同父異母的親姐姐。”
衆臣聽得目瞪口呆，西夷，你們的亂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啊！
朱翊鈞看了衆人一眼，呵呵，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前兩任妻子，是他的親表妹，第三任妻子是法國公主，似乎好像沒有血緣關係。第四任妻子卻是他的親外甥女，還生了四男一女.”
不過再怎麼亂，都跟大明無關，反倒給大明提供了藉口。
俞大猷興奮地說：“皇上，真是這樣，我們就可以支持何塞登上葡萄牙國王之位，再反客爲主，吞併了西班牙，成立伊比利亞王國，把伊比利亞半島變成大明的橋頭堡。”
潘應龍看了他一眼，問了一個問題。
“皇上，諸位同僚，何塞看著對大明忠心耿耿，但是誰能保證他登上葡萄牙國王之位，吞併西班牙後，不會野心勃發，背叛我大明。
畢竟大明只是他的客籍，兌洲卻是他的原籍故里.”
衆人默然無語，是啊，這樣的事極有可能。
何塞，字奉先，歷史上另一位字奉先的是三國呂布，一桿方天畫戟專捅義父！
現在他視大明爲義父，難保以後會不會舉起畫戟，反手捅大明這位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