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史大人,辛苦了! 不是花中更愛菊
東陽與林濾姐妹之間十年初見,穆離困於情苦,燕州城數天,偌大的府第之中,結果竟只有韓小長史一個人沒心沒肺的美滋滋的睡了個好覺。
而林濾公主殿下也終於在與長姐相聚三天之後,被早已氣急敗壞、忍耐至今的秦王殿下給接了過去詳談——無論是封閉消息方面、過程詢問方面、歸途安排方面、兄長的斥責方面,以及其他。
這當然不關韓小長史的事,秦王公正嚴明,就算是對妹妹關心,也不會因此而去斥責長史大人沒有及時勸諫的失責,按照這位軍紀嚴明、嚴於律己、軍人作風強烈的王子傳來的話來說就是:回到帝京自然有專職參奏大人的御史在,本王心雖不滿,到底只是一個將軍,文武不相統,只望長史大人日後三思而行,體諒一下本王對妹妹的愛護之心,長史大人請吧。
於是,韓蘇韓長史韓大人,一臉僵硬的站在大門處,看著載著林濾的馬車駛向秦王駐地,心內委屈不已:你倒是對這位任性的殿下勸諫看看啊,更何況,面對一個與長姐十年沒見、思念不已的少女,誰能硬的下心腸阻擋啊。
可是秦王殿下並沒有錯,就身爲公主府長史來說,自己的確是應該苦心勸諫的。韓小長史怏怏的往回走,難道旅程不危險嗎?如果不是林濾殿下忽然展現出英姿,或是後來有了詳細的地圖,整個旅程還真是危險重重。
“長史大人,仔細腳下了。”
擡頭一看,東陽長公主正坐在庭院裡飲茶,林濾公主在被秦王接走之前正是與這位殿下在一起的,自己當時還專門前來通傳,結果竟然又迷迷糊糊的跑回來了。
韓蘇訕訕一笑,收回快要踢上臺階的腳,站定,頗不好意思:“小臣一時發呆,擾了殿下雅興。”
“不妨,嚇煞人香清而且純,最妙在不需要多麼反覆嚴謹的手法,這樣一來,就算林濾不在,我也能不用藏拙以致無法待客了,韓大人請來飲一杯如何?”
不擅於泡茶?韓蘇直愣愣的看著東陽公主,簡直與林濾一模一樣的優雅執盞姿態,舉輕若重、氣態從容。
“殿下真會說笑。”小長史大人一撩前襟,恭敬不如從命的坐在下首。
東陽公主幹脆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子上,一臉坦然的伸手指道:“茶對於我而言只有解渴不解渴,看,我陪林濾品茶,她那一杯現在還有半盞,我這已經是第二杯了。當然,此時已不渴,所以執在手中純粹應景。”
韓蘇伸脖子一看,正所謂“茶七酒八”,也就是說:品茶講究茶煮九分熟,杯斟七分滿。東陽公主殿下杯子裡的茶還真是毫不客氣滿滿當當恰在七分處,與主人一樣悠閒自得的自曝其短。
品茶講究慢品、細品,從中品出味道、品出感悟、品出人生。單看這位殿下的從容、姿態、心態,如果這位殿下不自己說出來,任誰都會誤以爲她絕對是茶道高手的吧。
“林濾從小喜愛弓箭,大約動極思靜,竟然也喜愛茶,我與她常在一起,姿態之間不免相象,更何況,十年無法相見,思及以往……”仿若印證一般,東陽公主再次執起茶盞,嘴角露出懷念寵溺的笑容。
這氣質瞬間的變化,讓韓蘇忍不住有些失神,此刻東陽公主所展現的,並不是自己獨有的那份清而不凜的風姿,明顯是林濾公主殿下平日的清幽嫺雅。
難怪都說這兩位是最肖像的姐妹,就算明明知道眼前的是誰,但韓蘇還是不可抑制的想到:十年後的林濾大約就是這個模樣吧。
如果說可以的話,韓蘇很想能遇到二十歲的林濾,現在的公主殿下很好,但是總是讓小長史有喜歡未成年少女的良心譴責,對這個年齡的少女表白的話,亦會很有誘騙的嫌疑。
如果殿下是二十歲,我是不是能勇敢一點,而不用去介意地位以及性別呢?
韓小長史並不能確定。
執起杯盞,輕啜一口茶,舉動之間不由自主的和林濾一模一樣。東陽公主心內微微嘆息,這十年來的無限思念,竟是將這些回憶養成了習慣,怕是想改都改不過來了。看向對面的韓小長史,想起幼妹日間的言語,這讓東陽公主難得的興起了促狹心意。
她和自己的妹妹可不同,林濾雖然天生聰慧過人,敏感早熟,但是畢竟皇家涼薄,林濾又沒有接觸過多男子,在情之一事上怕是還是生澀的很,不然,怎麼會看不到自家長史的一片心意?但是,作爲自己,卻是看的很明白,更何況,這個小長史並不怎麼善於遮掩,而幼妹,對其也並不只是自己的心腹長史的程度而已,似乎更爲相厚。
“長史大人,您這樣失禮的盯著我,該不會是有求凰之意吧?”看吧,那副透過自己在看什麼的迷茫目光,不是很好猜麼?
“怎麼會!我喜歡的是……!”韓蘇後知後覺的擡頭,她還在苦惱於自己的假設之中,等意識到的時候,卻已經爲時已晚。
“是誰?”東陽公主笑道。
韓蘇頓時漲紅了臉,她生性正直,若對方品行不好,自然也會巧言善變,但若對方光明正大,擺明極易哄騙打發,她反而說不出一句話來。
東陽公主意外的沒有繼續追問:“我聽過你和我皇妹的往事。”
韓蘇侷促的看了對方一眼,林濾殿下又有什麼事會去瞞你?
“聽說長史大人曾說,絕對不會喜歡我家皇妹,但會保護她呢。”
一時間,韓蘇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好像快要滴出血來,失信的尷尬與羞赧讓她簡直擡不起頭:有這麼明顯嗎?林濾殿下不就沒有發覺?不過,她內心卻也早已隱隱覺得:果然瞞不過這位殿下。那道好像能看穿一切的淡薄目光,正是讓韓蘇在第一次見面之後,便下意識躲避這位公主的緣由。然而現在,若是再不作出迴應,大約會被取笑徹底。
“東陽殿下……”
“不如叫我皇姐如何?”東陽公主調笑道。
韓蘇被捉弄的快要哭出來了,搖搖頭:“之前小臣的確只當林濾殿下是孩子的,只不過、只不過……”韓蘇的臉上說不出的困窘,“只不過,沒想到,後來才發覺其實對殿下……,小臣也沒有意識到,總之,小臣還是會遵循諾言的,起碼不會讓殿下知道。”
“爲什麼?長史大人少年英才,以你的才名與能力,在將來做林濾的駙馬也無不可。”
韓蘇搖搖頭,咬著嘴脣。因爲同樣是女子,而且我不喜歡朝堂。這些,怎麼能夠說出來呢?
“那你喜歡我皇妹哪裡?”東陽公主並沒有問到底,她更對這個單純長史喜歡的原因而感興趣。要知道,幼妹在帝京一向柔弱示人,這位長史有所憐愛還屬正常,但在前來的途中一下子顛覆以往的印象,且發覺被騙,還一往情深,這個小長史不是很有趣嗎?
她哪裡知道,若說以往韓蘇對林濾的傾心愛護,可以用對柔弱少女的憐愛、對殿下安撫自己的感動、對於保護心意的公平交換等諸多借口來掩飾,掩飾自己無法忽略的對方身上刻意隱晦的光澤。
那麼,正是在面對馬賊的那一刻,林濾身上所散發出的,平日裡壓抑收斂的所有光芒與榮耀,才正是讓韓蘇不得不正視:自己以前所有的藉口,都是爲了掩蓋對一個少女心動的事實。
掩蓋自己,第一次見到對方的容貌的不由心動,所以潛意識便故意視而不見;掩蓋自己,見到對方的優秀優雅而自慚形穢,所以口中念著公平公正、拿取俸祿就要應盡職責,遇事全力以赴,下意識的表現自己。掩蓋自己,無法坦白的欺騙,而羞愧於自己所依仗的,是僅只屬於自己的知識,而並不屬於自己的智慧。
而這一切的掩蓋與藉口,卻都在林濾公主殿下散發出自身所有光芒的剎那,因自己再也無法抑制的心動,粉碎了。
韓蘇窘迫的抿緊脣,心內因對方的轉移話題而鬆了口氣。
沉吟片刻,微微羞澀道:“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作詩?東陽公主饒有趣味的聽著,據說這位長史最擅詩詞,不過現在並不是作詩的時候吧?
韓蘇擡眼看了東陽公主一眼,隨即連兩隻耳朵都紅的晶瑩透亮起來。困窘的將右手放在脣邊咳了一聲之後,眼睛直盯著地面,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噗。”東陽公主一怔,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真不知該說這位小長史太薄臉皮還是太厚顏,明明借用菊花一副無辜的說什麼“我不是最愛林濾殿下啊,只不過除了林濾殿下我愛不上別人”這樣大膽露骨的情話,卻又羞窘的連看錶白對象的長姐一眼都不敢,若是讓她對林濾這樣說,豈不是要那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