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著,我既然可以用自己的婚姻去換燕山十六州失地,爲(wèi)何不能再用一個可有可無的男寵,去換兩部四國爭搶的奇書?!?
微微撇開那人幾欲燃燒的眼神,夜雲(yún)熙極力維持著極輕極巧的聲線,彷彿,往日那個唯利是圖,睥睨人心的荒淫公主。也許,並不是刻意的裝,而是本性使然,那種根深蒂固,條件反射的見利起意,未嘗不是她的生存之道。
若不如此,還能怎樣?抗婚?拒嫁?私奔?出逃?傳奇本子看多了吧,況且,現(xiàn)在,還割捨得下,只要不成癮,就不算愛,就算是癮,也戒得掉,她相信。
且這說穿了,反倒輕鬆了。先是用眼神餘光去瞄,再是大睜了眼睛去直視,眼見鳳玄墨眼中的戾氣熊熊地?zé)饋恚秀敝杏朽枧净鹦亲幼黜?,又漸漸暗淡熄滅,嘴脣依稀顫抖,又漸漸抿脣平靜,整個人如一頭伺機的獅子般,忽地警覺炸毛,又漸漸蟄伏沉寂下去。畢竟,這人自制力超羣,不到萬不得已,終不至於歇斯底里地崩潰掉,亂了章法,失了體統(tǒng)的。
所以,她亦覺得,還算看得過眼。這不是應(yīng)了那句話嗎——沒有過不去的坎。彼此接受,各取所需,相安無事,再好不過。況且,她待他,其實也不薄……
思及待他不薄,才突然意識到,手中有個堅硬事物。原來那枚金錢幣,鬧了半天,還在她手中捏著呢。先前只顧著說話,卻沒有注意到,那人只是將金幣拿起來,和著她的手一道,輕輕摩挲了一番,並沒有接過去。
夜雲(yún)熙便理了絲繩,傾身過去,趁那人猝不及防,猛地替他掛脖頸裡。鳳玄墨卻意外沒有反對,任她撲將過來,掛了信物,還往他領(lǐng)口裡塞了塞。不巧,那玄色金繡的武服領(lǐng)口,層層繁瑣,服帖緊緻,塞了幾次,才塞進脖頸貼身處。
那纖手翻飛,看似柔軟似水,實則粗暴而野蠻,他也由她。末了,只低頭看了看領(lǐng)間,又擡眼皮看她,微微掛起嘴角,幽幽地寒磣了一句:
“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一個可有可無的男寵,公主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阿墨,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得嘗所願,到時候,大曦等著雲(yún)都的回報?!彼徽f她與他的恩怨勾扯與利益交換,只以一國之名義,求一城一族之回報。大義凜然,冠冕堂皇,將這兒女私情撇開了十萬八千里。
又是一陣眼刀,嗖嗖地飛過來,她裝在沒看見,還勉強露了一個笑顏。
突然,車外馬蹄聲緊,人聲嘈雜。夜雲(yún)熙正覺得手腳無措,心緊神慌,快要崩塌,便趁機側(cè)過身去,掀開車窗簾子,探頭一看,從後面馳來一騎,恰至馬車側(cè)旁,於她眼前剎住,定睛打量了,那高頭大馬上,不正是澹臺玉?
這身驕肉貴、弱柳扶風(fēng)的病公子,此刻,卻是額角滲汗,眉眼生風(fēng),且她前腳纔出那青雲(yún)山下的莊子,這廝後腳就跟了上來,也太快了些。更不可思議的是,似乎還自帶了行李與侍女——後面遠遠地,有幾輛馬車,正搖搖緩緩地攆上來,重車,行的沉慢,還有些女子在車上探頭探腦。
夜雲(yún)熙扭頭往後方掃視一番,覺得此人行事乖張,又回過頭來,直直問他:
“澹臺公子,你來做什麼?”
“姐姐,我怕夜長夢多?!卞E_玉一邊笑著應(yīng)她,一副你明白我在說什麼的表情,一邊跳下馬來,又扶著腰,微微喘氣,一副嬌俏模樣:
“騎馬趕了半響路,腰都要斷了,姐姐,我能與你共乘一車嗎?”
說著,竟自顧著上前,手腳並用,要爬上車來。
此人太過於自來熟,先前第一次見面,就跟有幾輩子的淵源似的,這半個時辰後再見,更是沒了距離界限,恨不得並肩促膝。夜雲(yún)熙心中一咯噔,想要出聲呵住他,卻有人比她更快:
“慢著!”身邊鳳玄墨一聲低呵,喊得正擡了手掀車門簾子的澹臺玉手上一頓,僵在了那裡。
“我與公主,還有些話要說?!兵P玄墨的聲音,沉沉的,冷冷的,帶著不悅,全然不顧那少年公子的尊貴身份。
夜雲(yún)熙在一邊未作聲,澹臺玉只得撤了手,悻悻地說了句:
“哦……請便?!?
卻沒有退開去,反倒一扭身,將就坐在車廂外的腳蹬上面,靠在車伕身邊,隔著車門,等著裡面的人說體己話。
裡面的人卻沒空再理會他——夜雲(yún)熙被身邊的人一個傾身上前,抱了個緊實。
“噓,別出聲,你聽我說便是?!彼X得突兀,想要出聲掙扎,鳳玄墨壓低的聲音跟著就送到耳邊來,一句接著一句,聽得她心中惆悵:
“我說過的,你要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幫著你,你要我做什麼,我照做便是,若我能換兩部東桑奇書,你儘管去換便是。”
那聲音低若氣聲,輕輕柔柔的,在她耳邊縈繞,絲毫不見怒氣。而她以爲(wèi),方纔是將這人激怒了的,先前那眼神裡,明明有旺騰的情緒。
覺得怪異,便想要扭頭去察他神色,卻被攔著腰背,箍著後腦,動彈不得,只能任他豐脣貼耳垂,繼續(xù)吹氣道來,彷彿是怕她聽不進去,想要將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灌進她耳朵裡來:
“你這女人,說話不算話,說好的,不趕我走,倒頭來,還不是,要一腳將我蹬了。昨天夜裡,明明還柔得水似的,這會兒怎麼就這般鐵石心腸……”
說的人委屈,聽的人心嘆,倒不是什麼鐵石心腸,而是……我根本就沒有心。
像是爲(wèi)了表達那意猶未盡的委屈,那隻箍在她後腦的手,開始伸入她發(fā)間搓揉,另一隻手也跟上來,捧她的臉,指腹摩挲。啞啞的聲音,繼續(xù)咬她耳朵:
“我原本以爲(wèi),在你心裡,多少還是想著我的??墒?,未曾想,它太大,又太滿,我在裡面,卻找不到一丁點兒位置……”
夜雲(yún)熙覺得荒謬,在一番冷言冷語、剜心剔肉將他賣了之後,這人還能這般好脾氣地,將她捧在手心,當(dāng)個孩童般搓揉?卻又有些貪戀,那指腹的巧力,掌心的溫柔,熨得她有些暈乎。幾乎就要忘記車門簾子外面豎起耳朵的澹臺玉,車伕,還有一衆(zhòng)沉默無聲,卻正在用想象力圍觀的鸞衛(wèi)與侍女。
且那些話,說的惆悵憂傷,那綿綿軟軟的腔調(diào),讓她不禁想起那時,春夜畫堂,他抱著她的裙裾,帶著哭腔,說從來沒有人給他慶過生,說捨不得吃那晚早已冷掉黏糊的生辰面……
也許是憐憫吧,所以,當(dāng)那人央求她“讓我再抱一會兒,就一會兒”時,她沒有動,當(dāng)他的手,一絲絲地從臉邊,撫至她的脣沿,那張俊顏,一點點地湊過來,蜻蜓點水的脣角,從額心,眉梢、鼻尖,一下下地點過來,她也沒有警覺。
終於,那豐脣一張,含住她那微顫脣瓣,便是一陣蠻橫的強吻。那親吻,倒也不登堂入室,只含著那櫻桃脣瓣,一口口,重重吮吸吞噬,又張了牙齒來啃咬,幾次都像是想要合齒咬下來,卻又忍住了,只帶些狠意地重重廝磨。
等到車外軲轆聲漸響,鶯鶯燕燕嬌聲俏語嘈雜,澹臺玉弄出些伸著懶腰唉聲嘆氣的大響動,夜雲(yún)熙終於清醒過來,猛地一把推開那人,才發(fā)現(xiàn),那奸詐之人,不知何時,早撤了對她的禁制,剛剛這曖昧溫存,她似乎配合得緊,享受得很。
她頓時惱羞成怒,明明是她要一腳登了他,怎麼就變成了他沒完沒了地騷擾她!怒目相視去,卻見著那人笑得……嫵媚,迎著她的目光,擡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脣角,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不等她請他,攆他,或是踢他,自動站起身來,閃身出了車廂,繞過澹臺玉那路障,跳到地上。
澹臺玉正歇得無聊,見著風(fēng)玄墨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還衝著他微露笑顏,笑得頗爲(wèi)……爽朗友好。
那一頭霧水的少年公子,不由得坐直了身體,跟著笑了笑,可又覺得不安,似乎覺得這人先前還冷聲呵他,怎麼出來就如此和顏悅色?忍不住扭頭往車廂裡尋找原因。
哪知就在他轉(zhuǎn)頭一剎那,那駕車的馬匹,雙雙舉蹄嘶鳴,朝著橫側(cè),一個衝突,馬車一個神龍擺尾,等車伕反應(yīng)過來,穩(wěn)住車架,再回頭看身邊那少年公子,已被甩到了地上,四仰八叉,極爲(wèi)狼狽。
車內(nèi),夜雲(yún)熙被突如其來的搖晃,晃得未坐穩(wěn),猛地撞到車廂壁上,一陣吃疼,心中火氣,一把掀了車門簾子來看,一眼看見了那躺在地上擠眉弄眼,歪嘴抽氣的澹臺玉,又擡起頭來,去看退在一邊的鳳玄墨。她的直覺,駕車的馬突然驚動,是鳳玄墨搞的鬼,那跟畜生都能講話的人,不著痕跡地弄驚兩匹馬,擡手而就的事情。
可那幾步開外,長身緊腰,玉樹挺立之人,正笑得光風(fēng)霽月,迎著她的眼神,緩緩擡手,摸了摸脣,摸了摸發(fā)。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先前那人下車前,那亦是怪異摸脣的舉動,還有那奸計得逞的笑意,也明白了此刻,地上澹臺玉那盯著她跟盯怪物似的眼神,還有衆(zhòng)人那閃爍遮掩的目光——
先前那人在她發(fā)間的搓揉,定是揉亂了她的髮髻,而那被含著吮吸的雙脣,定是盡染紅潤春情……
啪地一聲,她迅速扔了手中車簾,坐回車內(nèi)去,卻覺得,饒是厚實的車廂壁,也無法擋住衆(zhòng)人灼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