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本質(zhì)？”福格瑞姆急迫地問，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銀湖表面的火則愈發(fā)衰弱。日神矛冷酷地蠶食著他們的力量。

“作爲(wèi)亞空間的產(chǎn)物，你們的力量會爲(wèi)寂靜界域的穩(wěn)固與吾主在十字路重生的祭禮。”

康斯坦丁聲音低沉，不吝於闡明真相，不同於帝皇，他並不關(guān)心真相會如何掀起基因原體的情感波瀾。

“至於你們的心智，命運將決定你們是否得以尋找到一個長存的憑依?！?

費魯斯·馬努斯帶來的鋼鐵荊棘依然在不遺餘力地阻撓他。這正好給了他解釋的時間，否則福格瑞姆懷疑他是否會一言不發(fā)地動手。

與此同時，黑暗中的低語亦在訴說：“……不再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是叛徒……大逆佩圖拉博的同謀……”

福格瑞姆低頭看向費魯斯鏡面般的雙眼，他看見了自己的茫然無措，以及費魯斯悲傷的懇求。他的心裡一陣刺痛。

“有一方在說謊，我的兄弟！”費魯斯痛心地說，如果他殘缺的本質(zhì)還擁有手臂，他或許會向著福格瑞姆蒼白的面容伸出手，“你認(rèn)爲(wèi)一個如帝皇一樣的強者，會有朝一日身死嗎？禁軍統(tǒng)領(lǐng)爲(wèi)了殺死我們而來，福格瑞姆！不論那是因爲(wèi)什麼！我們應(yīng)當(dāng)爲(wèi)帝皇效忠，而不是在謊言之中引頸就戮。”

康斯坦丁毫不在意費魯斯的情感波動，他的邏輯冷酷地運轉(zhuǎn)：“你們遭受了污染，腐蝕已無法逆轉(zhuǎn)。爲(wèi)吾主獻(xiàn)上你們的死亡，將是你們最後的效忠。”他停頓片刻，目光審視著費魯斯：“至少，費魯斯·馬努斯無可挽回。至於你，福格瑞姆……”

透過金甲的目鏡，康斯坦丁的目光評析著他所見的紫衣鳳凰：“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你的力量能否保留，取決於吾主最後的抉擇?！?

福格瑞姆的呼吸變得急促，下意識地加緊了對費魯斯的保護(hù)。他舒緩氣息：“這能拯救我們？”

“何爲(wèi)拯救？”康斯坦丁漠然地說。

“福格瑞姆？”費魯斯輕聲問，費力地開口，“你聽從一個污衊王座的謊言？”

他無法理解爲(wèi)什麼自己的兄弟，那個曾經(jīng)與他並肩作戰(zhàn)，誓死守護(hù)帝皇榮耀的福格瑞姆，如今在緊要關(guān)頭，卻如此動搖不決，甚至……可能有心站在錯誤的一邊。

“不，”福格瑞姆說，“王座的聲音纔是謊言?？邓固苟　ね郀柖嗫匆娏苏嫦?，佩圖拉博看見了真相。如果戰(zhàn)帥或禁軍統(tǒng)領(lǐng)中的一人懷疑王座，那麼一切尚有未定之處。但他們不會同時犯錯。”

“福格瑞姆……”費魯斯的聲音如刀鋒般割裂了湖泊的寂靜，“你……王座遭到了背叛。而你也背叛了嗎？告訴我你沒有，我的兄弟?！?

他艱難地呼吸著，每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

福格瑞姆嘴脣微微顫抖，但他沒有開口反駁。他知道自己無法辯駁。

“費魯斯，我……”福格瑞姆的聲音低沉，他不可能說服費魯斯·馬努斯放棄對王座的忠誠和對帝皇的信任……還是在他遲來的這段時間裡，費魯斯的靈魂已經(jīng)被這片空間污染得太過嚴(yán)重，正如康斯坦丁所言，“無可挽回”，以至於他看不穿王座的騙局？

“我不想再聽你的藉口了，福格瑞姆?！辟M魯斯低聲咆哮著，帶著難以言喻的痛楚，“我曾相信你……我曾以爲(wèi)你會和我並肩作戰(zhàn)，直到最後?？涩F(xiàn)在，你讓我看到的是一個受欺騙的背叛者！真的嗎？你確定嗎？福格瑞姆，我希望我能相信你！”

費魯斯的話語如鞭撻般襲來，刺入福格瑞姆的靈魂深處。每一個字都猶如刀鋒般割裂他，刺穿他心中的防線。

他的雙臂微微鬆開，彷彿承受不住這份來自兄弟的沉重責(zé)備。

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填滿了福格瑞姆的腦海——那些他們曾並肩作戰(zhàn)的日子，那些爲(wèi)了帝皇而共同奮戰(zhàn)的光輝歲月?？墒?，如今呢？這一切都被拋進(jìn)了深淵的黑暗之中，無從挽回。

“我的兄弟，”他沉聲說，“求你聽我說，帝皇一定出了問題，我們要站在正確的一邊，我請求你好好想一想，康斯坦丁·瓦爾多是帝皇的使者?。　?

費魯斯的雙眼閃爍著銀光，透過一片薄霧般的憤怒，他的聲音冰冷而尖銳：“從王座遭到背叛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了！”

“我不向你說謊，我也看得見真相。費魯斯……”

“那麼，你要把我獻(xiàn)給他，讓他殺了我？”費魯斯吼道，他的臉泛起絕望的血色，憤怒的火焰燃燒在他銀色的眼眸中，即便他現(xiàn)在根本無法動彈，但那雙眼睛，彷彿足以將福格瑞姆撕碎。

這一瞬間喚醒了福格瑞姆迴避著的思考，他一直試圖說服費魯斯，卻忽略了一個冷酷的事實——康斯坦丁·瓦爾多此行的真正目的，是爲(wèi)了處死他們。

福格瑞姆的目光重新轉(zhuǎn)向康斯坦丁，內(nèi)心的掙扎開始愈演愈烈。他無法……他無法讓費魯斯死去。

康斯坦丁依舊在步步靠近，手中的日神矛閃爍著致命的光芒。矛尖輕輕敲響了銀繭的外殼，他已經(jīng)穿越了荊棘叢，抵達(dá)兩人面前。鳳凰的火焰若有若無地在周圍小幅度地燃燒著，遲疑著。

“打開它，日神矛將使你們獲得純潔的解脫。”他說，這層外殼並不容易開啓，他暫且先回身應(yīng)付追來的鋼鐵荊棘。

費魯斯憤怒地斥罵道：“背叛者！你敢玷污王座的名譽！我依然聽得見王座的指引，福格瑞姆！別聽他的！”他的聲音中燃燒著無法撲滅的怒火，如同鋼鐵的交鳴。

福格瑞姆訝異地低頭，他沒有聽見費魯斯口中仍然存在的“王座的指引”。

一絲絕望從他心裡蔓延，是的，他們兩人所遭受的腐蝕程度恐怕的確有所不同。

“康斯坦丁……”福格瑞姆沉吟著，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遊離地在康斯坦丁和費魯斯之間徘徊。

他低下頭，望向自己的兄弟，費魯斯的面容依舊倔強，眼中燃燒著不可動搖的忠誠。那是曾經(jīng)讓福格瑞姆敬佩的力量，如今卻讓他無比痛苦。

“我們已經(jīng)迷失在黑暗之中……”福格瑞姆的聲音開始顫抖。

他轉(zhuǎn)向康斯坦丁，眼神中透露著一種疲憊又帶著決絕的光：“但費魯斯是我的兄弟……我不願看著他死去?！?

“那麼，你準(zhǔn)備如何拯救他？”康斯坦丁冷漠而耐心地迴應(yīng)，聲音中沒有絲毫的憐憫。

“你難道真的相信帝皇的命運已如此絕望？”福格瑞姆幾乎是吼出這句話，“我們是他的兒子，是他親自賦予生命的創(chuàng)造，難道就這樣任憑自己的力量淪爲(wèi)一份祭品嗎？”

康斯坦丁沒有絲毫動容，保持著冷酷的態(tài)度，“你信任我的身份，福格瑞姆，卻抗拒我的決定。”

他伸出手，覆蓋著金色手甲的手掌蓋在費魯斯·馬努斯編制的鐵籠之外，柵欄之間的縫隙處存在著無形的屏障，阻攔了他的前進(jìn)。他固然可以消耗時間將日神矛刺入其中——倘若他沒有感受到薩姆斯降臨的冰冷。

黑暗王座的使者正在臨近。這迫使他改變思路，爲(wèi)避免腹背受敵，以言語說服早已動搖的福格瑞姆。

“你們被腐蝕了，”他再一次強調(diào)，“故而，你們只有一個結(jié)局。我見過你們的三名兄弟，我沒有要求處決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他們活著，作出的貢獻(xiàn)比死亡大——而你們恰恰相反。”

一縷鳳凰之火蔓上囚籠，康斯坦丁收回五指。鳳凰依然沒有被他說服。

福格瑞姆苦澀地開口，如果是混沌污染，那麼還有一點兒迴轉(zhuǎn)的可能。

“我們忠於帝皇，康斯坦丁，大可除去我們受侵蝕的一部分，就讓我們衰弱吧！然而，只要我們能離開這兒，我們總是願意爲(wèi)父親效勞，任誰來幫助我們吧，若父親此刻陷入了困境，那麼至少馬格……”

“馬格努斯已死?！笨邓固苟　ね郀柖嗬淅浯驍嗔怂脑挕?

福格瑞姆的火焰戰(zhàn)慄了一剎那?！罢l！誰做的！”

“沒有任何人?！笨邓固苟≥p聲說，他的聲音裡竟然有少許含有的尊重，“緋紅君王爲(wèi)吾主換取了一條生路。在馬格努斯之外，工匠莫爾斯與攝政馬卡多步入星炬，無人可以挽救你們，而你們的存在，已經(jīng)成爲(wèi)污染軍團(tuán)的源頭?！?

福格瑞姆怔住了，康斯坦丁的話語如冰冷的利劍，直插進(jìn)他心中最深的地方。

“原體與阿斯塔特密不可分。就在外界，你們的軍團(tuán)正在墮落，基因原體。只有死亡，才能保留你們以及軍團(tuán)最後的純潔。”康斯坦丁頓了頓，審判如鐵般冷酷地落下。

福格瑞姆恍惚著。自步入這片混沌空間以來，他首次如此動搖。

有多少次他幻想過自己能帶著費魯斯逃離這一切，逃離黑暗與腐蝕，重新找回他們曾經(jīng)的榮耀與信仰呢？

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嗎？他自問著。

他一路堅持到這兒，心中所秉持的希望，希冀有人來營救他與費魯斯，期待著真正的父親降臨……而這都不過是一層薄薄的泡影嗎？

而他們兩人，已經(jīng)開始爲(wèi)自己的軍團(tuán)帶去災(zāi)難了嗎？那些期待著他，信任著他的子嗣？

“別聽他的話，福格瑞姆！”費魯斯的勸告從他的懷中傳來，依舊帶著冷硬的堅韌?；蛟S，費魯斯仍然相信福格瑞姆還能被他說服。

“福格瑞姆，你不要爲(wèi)他的背叛而傷感，與我一同驅(qū)逐他，迴應(yīng)我們的父親，迴應(yīng)王座的呼喚，你聽得見，對嗎？縱然他有一千條花言巧語，即使他曾經(jīng)是帝皇的左手，在他妄言帝皇之死時，他的背叛就昭然若揭。你要被他所欺騙嗎？不要爲(wèi)了謊言露出這樣的哀傷，我的兄弟！”

說到後來，費魯斯的情緒已然變得激動。他對王座的信仰幾乎變成了一種固執(zhí)……或者，他只是在某個瞬間，再一次作出了最爲(wèi)忠誠的選擇，而費魯斯·馬努斯從不是會心生動搖的人。

福格瑞姆沉默了。他的手指撫過費魯斯緊皺的眉心。

“不，費魯斯。康斯坦丁·瓦爾多訴說了真相，”他的聲音空靈而遙遠(yuǎn)，有時他想到他們的軍團(tuán)，有時他想到帝皇，有時他想到費魯斯。一個個熟悉的場景在他腦海中閃現(xiàn)，每一段記憶都在某種無形的天秤上，衡量彼此的分量。

“帝皇不再是……我們的父親。而你，你的意志損傷確實很嚴(yán)重了……否則，你不該感應(yīng)不到的，你不應(yīng)該誤認(rèn)了我們真正血脈相連的對象?！?

“福格瑞姆……”

“費魯斯，別說了。”福格瑞姆溫和地垂首，銀髮蕩過費魯斯受傷的臉。

“不，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從未見過這樣的焦急和懇求出現(xiàn)在鋼鐵之手基因原體堅毅的臉上。鋼鐵般的堅毅表情破碎，露出了他一種從未展現(xiàn)過的情緒。福格瑞姆花了一瞬間才意識到那是什麼，他認(rèn)出了恐懼和絕望的色彩……不是對自身命運的擔(dān)憂，費魯斯·馬努斯不畏生死，他恐懼著福格瑞姆行將踏錯，步入深淵，羽翼蒙塵。

他恐懼著福格瑞姆失去光輝。

而他恐怕不會知道，錯了的是他自己——他恐怕不會相信，拼盡一切拯救了他的福格瑞姆，到最後一刻卻猶豫著是否要放棄他們共同的光輝未來。

福格瑞姆想著，他自己也難以相信呢。他牽了一下嘴角。

“福格瑞姆，你不要再被騙了！你不要誤入背叛的道路！這不該屬於你！”

福格瑞姆的雙手在輕微顫抖……但他必須做出選擇，此刻，作爲(wèi)兄弟、作爲(wèi)帝皇之子。

而康斯坦丁·瓦爾多隻看見一條道路——終結(jié)基因原體的腐化，收集遺留的殘骸，以便爲(wèi)帝皇的復(fù)生鋪平道路。

康斯坦丁冷眼旁觀，他現(xiàn)實中的身體上開始劃出漆黑的鷹爪烙印。薩姆斯的逼近讓他感受到時間的緊迫，羅格·多恩獨自面對兩個惡魔，無法長久支撐……他的身軀正在受創(chuàng)，這影響到他身在此處的精神。

他在撕破費魯斯傾盡全力構(gòu)建的鐵籠與抵禦黑暗入侵之間，迅速選擇了後者。

“儘快抉擇，福格瑞姆，”他冷漠地說，“或者，我們在黑暗中一同亡故?！?

福格瑞姆輕聲開口：“費魯斯，我並不想失去你?！?

費魯斯沒有迴應(yīng)，他的沉默說明了一切。他銀鏡般的眼中閃爍著憤怒與痛苦的火焰。

“你還是要背叛。”他失望地說?！岸覅s無力爲(wèi)王座殺死你，福格瑞姆?！?

“背叛嗎？不，費魯斯呀……我將最後的抉擇權(quán)力交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福格瑞姆問。

“永不墮落，”費魯斯說，似乎被福格瑞姆的問題又勾起了一些期待，他的眼睛亮起來，“看清我們的道路，福格瑞姆。”

“不惜代價？”福格瑞姆問。

“任何代價。敢於阻攔與反抗我們的，只會成爲(wèi)戰(zhàn)車下的廢墟。”費魯斯沉聲地訴說，如此真誠而滿懷期待。

福格瑞姆眨了眨眼，鳳凰的火焰不斷收斂，沒入他自身體內(nèi)，宛如一顆星系中央正在衰亡的血紅恆星，在宇宙的深處瀕臨消失。

“那麼，這也會是我的選擇，費魯斯，”福格瑞姆微笑起來，“我們會保證你與我忠於帝皇。”

“康斯坦丁……我來結(jié)束這一切?！备８袢鹉返穆曇艉鋈蛔兊玫统炼潇o，他將目光從費魯斯的臉上移開，轉(zhuǎn)向康斯坦丁的背影。

那柄日神之矛在康斯坦丁手中，閃爍著璀璨的雪白光芒，不斷驅(qū)散著周圍迫近的黑暗。從他的背影中，福格瑞姆辨析出一些來自帝皇的武藝，他的父親通曉著人類數(shù)萬年積攢的種種戰(zhàn)鬥技藝……但更加相似的，是什麼？

在他的氣場上，有一種相近的、由帝皇浸染而去的氣息……

康斯坦丁沒有迴應(yīng)，但他一定聽見了。他不關(guān)心福格瑞姆和費魯斯的猶豫，他需要的只有結(jié)果。

“我的兄弟……”福格瑞姆低聲喃喃，話語幾乎要脫口而出。他想請求費魯斯的原諒，但又在最後一刻將那些話語嚥下。

“儘管取走我們的本質(zhì)吧?！备８袢鹉穼邓固苟≌f，“如果這就是忠誠的代價?！?

這是他能爲(wèi)費魯斯·馬努斯做的最後一件事，因爲(wèi)這就是費魯斯的抉擇。

不惜代價的忠誠。

他的兄弟是那樣忠誠於那他再也看不清的王座——而他已經(jīng)聽清了帝皇想要從他們身上索取的。

福格瑞姆低下頭，以費魯斯·馬努斯贈送給他的銀手，撫過他的兄弟的額頭。

他的銀手五指合併，化作一柄銀劍，一簇火焰覆上劍刃。

不合時宜地，他回憶起許多年前在奧林匹亞，他與費魯斯共演的那一幕戲劇。那時的一切是如此遙遠(yuǎn)，卻又如此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眼前。如今想來，如今想來……

“汝便聽吧，便認(rèn)吾成此兇相，竟欲奪汝命罷！呀，汝竟無言呀……”

他輕唱著，目光深深地鎖住費魯斯，直視費魯斯殺機灼灼的雙眼，在他動手之前，他自己的心恐怕已被費魯斯的眼神刺穿了吧。他寧靜地想。

他的銀手貼著費魯斯的鼻樑拂過。

上一次他取他頭顱，是懷著救下他的希望，將他從鋼鐵軀體的束縛裡解脫，故而毫不遲疑。

如今，他的劍鋒幾度逼近，又悄然挪開。

他低聲吟唱，荒誕地流露出一絲柔美的笑容：“昔容何在？舊美何逝？汝之贈禮，竟成吾奪汝命之技藝！此吾所願乎？臨終之際，汝尚有何言？”

費魯斯定定地看著他，他也記得那一幕戲劇。福格瑞姆的面容在他瞳孔中燃燒。

“吾之心魂，永遺深恨?！彼淠卣f。

劍光倏然一閃，世界彷彿變得寂靜無聲，只見戈爾貢的頭首從他虛化的身軀上落下，墜到銀鏡般的湖面上，眨眼之間凝固成鋼鐵。福格瑞姆幾乎是下意識地?fù)涞乖诘厣?，將兄弟的頭顱緊緊攬入懷中。

而保護(hù)他們的銀繭，隨著費魯斯意識的終結(jié)，頃刻之間崩解，散落成大片大片的銀屑?？邓固苟〉谝粫r刻抓緊時間，將日神矛插入湖中，銀屑匯聚成蝴蝶般的風(fēng)暴，紛紛涌入長矛之中。

費魯斯的身軀也快速化爲(wèi)虛無，一部分作爲(wèi)澄澈的銀光上升，一部分漆黑的殘渣從他原先所在的地方落到地面上，溶入深處的黑暗。

那些黑暗恐怕已經(jīng)無可挽回，因爲(wèi)在費魯斯對他的庇護(hù)終結(jié)後，福格瑞姆再一次聽見深處細(xì)碎的尖利笑聲，它終究還是得到了些什麼，在這漫長的拖延裡，它終於有所收穫。

很快，銀光徹底乾涸，只剩鳳凰的火焰，如同紗羽一樣披在鳳凰低伏的身上，輕柔而逐漸消融。

康斯坦丁的目光轉(zhuǎn)向福格瑞姆?！皶r間不多了?！彼f，不知不覺間，康斯坦丁·瓦爾多的金甲上分佈了衆(zhòng)多極深的黑色傷痕。現(xiàn)實中的惡魔依然存在，羅格·多恩仍在與之對抗。

“我明白，”福格瑞姆沙啞地說，火焰向他身上裹起來，如同他正扯著薄紗抵禦不存在的寒冷，“我也是一個被污染的靈魂。”

康斯坦丁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舉起日神矛。

福格瑞姆閉上眼睛。

——

他仍聽得見那一聲稚嫩的童音。

+足夠了。+那道聲音說。

於是，他從噩夢裡醒來……

福格瑞姆從意識深處緩緩甦醒，感受到自己彷彿從深淵中掙扎出來。

周圍的火焰與銀湖皆已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現(xiàn)實世界。他的身體無力地倒在地面上，感到懷中依然有一個重量。他低下頭，終於看清自己抱著的東西。

在他懷中的，是費魯斯封存在鋼鐵中的銀色頭顱。他的眼睛依然睜開，目光帶著無盡的痛楚與哀傷，仍浸在兄弟的背叛之中。

福格瑞姆的雙手輕輕撫摸著費魯斯的頭顱，指尖在他堅硬冰冷的金屬表面滑動。

他不再去思考身體的虛弱，也不再去追尋內(nèi)心那些糾結(jié)的答案……他只是感受到一種出奇的平靜，就像命運的洪流已經(jīng)將他徹底吞沒，

帝皇的聲音證明他做出了正確的抉擇，而不論是因爲(wèi)什麼，他再次從現(xiàn)實裡睜開眼睛。

他幫助他的至親兄弟免除了蠱惑，將一切奉獻(xiàn)給了他所忠誠的人類之主。

雖然，費魯斯·馬努斯不會知道。

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伴隨著詭秘的低語聲從遠(yuǎn)處傳來。福格瑞姆轉(zhuǎn)過頭，看見羅格·多恩依然在與惡魔激烈地戰(zhàn)鬥著。

那隻惡魔的形體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六條手臂揮舞著利刃，似乎被賦予了更多的活力，它的形影正變得更加具象……當(dāng)福格瑞姆就望去時，他很確信惡魔也轉(zhuǎn)頭看向了他。

一條明悟陡然誕生：他們之間有著一種聯(lián)繫……

他打量著它，從它模糊的面部，他逐漸辨認(rèn)出一些特徵……或許他該感到驚訝，但他心裡什麼都沒有。他既不想說話，也不想做出反應(yīng)，他分辨著送到他面前的信息，沉默而理性地猜測著。

種種猜測在他心中滑過，它的戰(zhàn)鬥姿態(tài)和誰類似？它的面容是對誰的仿照？它握著的武器，利刃和戰(zhàn)錘，拿誰做了原型……它的每一次揮擊、每一個動作……

什麼有能力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惡魔，而這個惡魔足夠與多恩纏鬥如此之久……福格瑞姆依然記得他當(dāng)年在腐敗花園中的戰(zhàn)鬥有多酣暢淋漓……

那是他的倒影。

不，不只是他的倒影。那也是費魯斯的倒影。

那是他們二人的影子，一個用被奪取的力量拼湊起來的東西……

那就是福格瑞姆在亞空間中最初見到的東西，那臺鋼鐵機械的變體。它的面容和手臂是福格瑞姆的，它的身軀和武器是費魯斯的。他們遺失在黑暗中的血液，就催生了這樣一個造物。

一個不應(yīng)誕生的生者。

一個不完整的墮落惡魔。

但足夠強大，甚至還能更加強大。因爲(wèi)它並不完全，它仍然本能地渴望著變得完整，希求著擁有福格瑞姆和費魯斯·馬努斯的本質(zhì)與心智，來填補它空白的力量和頭腦。

黑暗的形體逐漸扭曲，似乎在準(zhǔn)備靠近福格瑞姆。

康斯坦丁撐著地面站起來，渾身流血。他從灰燼裡拔出日神矛，那柄象徵著真理的武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康斯坦丁看了一眼纏鬥中的多恩，手腕一抖，日神矛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飛向多恩。

多恩毫不猶豫地伸手接住了飛來的長矛沒有一絲遲疑，長矛在他手中如同天雷降下，直指惡魔的胸膛。

黑暗的形體在銀色光芒的灼燒下開始崩解，像是被撕裂的陰影，在徹底破碎前，它陡然消失，隨之而去的是亞空間在這裡投下的影響。

黑暗的大潮沒入帷幕之後，失去最後的錨點，混沌放棄了維持對現(xiàn)實的滲透，轉(zhuǎn)瞬褪去，也帶走了它所覬覦的某些東西。

多恩低頭注視著手中的長矛，雙眼裡流露出一絲異樣的光。

他皺著眉，念著日神矛給他帶去的真理：“這隻惡魔……它並非僅僅是混沌的僕從……它來自費魯斯與福格瑞姆的力量，它是它們的創(chuàng)造……一個屬於遠(yuǎn)古之四其中一人的王子?！?

他擡起頭，看向福格瑞姆，臉色冷峻：“它將追獵，福格瑞姆，它永遠(yuǎn)不會放過你。”

福格瑞姆沒有多少反應(yīng)。他甚至有時間思考自己是否過於冷漠。這種空缺的感覺令他感到奇怪，他依舊抱著費魯斯的頭顱，目光凝滯在那殘破的臉龐上。

但是費魯斯·馬努斯解脫了。他想，在心裡回答羅格·多恩的話。

忽然間，一陣暢快的笑聲從他的喉嚨深處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