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濃,靜籟無聲。
江萱悄然潛入荊洲城北的一間宅院,那正是雷婷未婚夫婿的府邸,曲宅。原來雷婷的未婚夫婿姓曲名歡,與她是表兄妹,兩人指腹爲婚。雷婷又從小父母雙亡,就一直寄住在這曲家。江萱聽得那獄差打聽的這些情況,自然心中明瞭婷姐姐爲什麼要爲別人頂罪了,應該是這情愛和養育之恩甚重,讓人很難割捨。今夜江萱閒來無聊,一時興起,便想來看看這曲歡是怎樣的一個人,居然能讓婷姐姐甘願爲他頂罪。
江萱潛進曲府,剛想查探那曲歡的廂房所在。卻見一夜行人從院外翻進來。江萱心中一奇,立即跟在那夜行人後面。那夜行人顯然對這曲宅很熟悉,只見他穿房過道,片刻功夫穿過內院左耳的一道拱門,來到一間小偏院,附耳在一間廂房下。
江萱很奇怪,也來到側面附耳傾聽,卻只聽到裡間有人沉睡的呼吸聲,並無半分其他聲響。江萱聽了一會就不耐煩,卻見那夜行人仍是埋身窗前,集中精力,只注意傾聽屋內動靜。
江萱暗暗搖頭,來到那人身後,在他肩上輕輕一拍。
那人嚇了一跳,駭然跳了起來,立即拔刀在手,卻聽得撲哧一聲輕笑,“不要那麼緊張!”
那人一定神,纔看清楚是江萱站在身後。猶豫片刻,收了手中的長刀,看向江萱,滿眼疑慮。
江萱向他招招手,縱身一躍出了院落。那人看看那廂房又看看江萱,遲疑片刻,施展身法跟了江萱出去。
兩人來到城內偏僻無人處,江萱坐了一棵大樹旁的長石上,說道:“曾小子,你這是幹什麼?又私闖民宅。我發現你這個九品官員其實很不遵守律法,經常知法犯法。”
那夜行人自然就是曾國明瞭。
曾國明靠了大樹坐了地上,嘆口氣,說道:“師妹這案子很有疑點,我絕不相信是師妹殺了那女人。不過師妹一口咬定是她殺的,現場又被她清理得很乾淨,我找不到更多線索。只好每日去曲府探伏偷聽,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新的證據,替師妹翻案。”
江萱:“你有收穫麼?”
曾國明有些遲疑,“有一點,但是不確定。那傢伙口緊得很,只有一次無意中被他老爹逼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時,露了那麼一點。我懷疑,這案子不光跟曲歡有牽連,只怕還另有他人。”又有些沮喪,“只是這樣的猜測卻是無法作爲翻案的理由。”站了起來,面有憂色,說道:“我已經想辦法將這案子拖了好幾日,現在已經押不住了,只怕這兩日師妹就要過堂。如她還不翻口供,那就......”
江萱沉吟片刻,說道:“我看婷姐姐的樣子是鐵了心要認罪,照目下情況看,她定然是不會翻口供的。除非是案情另有變化!”又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如果婷姐姐真被定了死罪,我管她願不願意,把她帶出大牢就是。保證她死不了!”
曾國明怔了片刻,有些好笑,“這大牢對你來說真跟客棧一樣了,我真不明白你爲何要待在裡面。”
江萱不理會他,站起來看看天色,“我得回去了!”略一沉吟,說道:“其實這案子你也不用查了,婷姐姐既然心甘情願的頂罪,你即便是幫她查出真相,她反而要怨恨你的。不如就隨她心願好了。”
曾國明又是一怔,默然片刻,沉聲說道:“即便你能幫她逃獄,她也得一輩子逃亡!我不會讓她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這真相我一定得查出來。即便她,即便她恨我。我也不會放棄!”看向江萱,眼中有些疑色,問道:“萱姑娘,你怎麼能一口確定師妹是爲人頂罪呢?”
江萱微微一笑,“你確實很精明!好吧,看在你上次用了半個月的薪俸爲我找的那麼一點果子酒份上就告訴你。因爲案發當日的子時,婷姐姐跟我在一起,我們一直聊天到丑時。”
曾國明大喜,“太好了!你是人證!這下師妹有救了!”
江萱側頭叉腰,瞪著一雙大眼看他。曾國明一怔,隨即泄氣,“不行,你是死囚,你的證詞沒用的。再說了,也沒人相信你會將牢房當客棧,進出自如。”
江萱哼了一聲,說道:“你知道就好!”
又過兩日,曾國明到大牢來找江萱,面色有些凝重,說道:“曲歡死了!”
江萱一奇,“什麼?”
曾國明點點頭,“昨日傍晚被人發現溺死在護城河裡,據仵作驗屍是醉酒所致。”說到這裡,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江萱白了他一眼,“看你高興的,自己的轄區死了人還這麼高興。你這個九品官員哪,真該被撤職查辦。晤,這樣一來婷姐姐沒有了顧慮,在堂上就可以翻供了。”兩眼盯了曾國明,小聲問道:“那曲歡不是你殺的吧!”
曾國明嚇了一跳,“你胡說什麼?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江萱哼了一聲,“這可難說!我看你這個九品典史的膽子大得很,就算沒做,也是盤算過的。”
曾國明不理會江萱的誹謗,眼中雖然有喜色,面色還是有些凝重,說道:“只怕那曲歡還當真是......”欲言又止,轉口說道:“這事我已經告訴師妹了,她,她一直不說話!我很是擔心!萱姑娘,我今日來是想請你去開導開導我師妹,一定要讓她在明日過堂時翻供。”
江萱睨眼看他,“我怎麼去開導她呢?我可是在牢裡呢!”
曾國明有些尷尬,搓手說:“這個,你自然有辦法!”
江萱哈哈一聲輕笑,低聲說道“原來你這個典史是來遊說我越獄的!”
第二日,天色陰沉沉的,那風從牢頂的鐵窗灌進來,吹得桌上的紙張亂飛。江萱正在做功課,一旁的紙張時而飄落時而翻轉,那書本也隨風亂翻,嘩嘩作響。江萱嘆口氣,俯身揀起被吹落在地的紙張,心中想,沒有宮女在一旁侍侯還真麻煩,這些事都得自己做,不能集中精神做事。正抱怨,突然一人衝了過來,氣急敗壞的叫道,“博萱,博萱!快來救命!”
江萱吃了一驚,只見曾國明正想一步衝到江萱的牢房,一人卻搶上擋在面前,說道:“曾大人,這可不合規矩。”那人正是一名侍衛扮的獄差。
江萱揮手,“讓開讓開!”問曾國明道:“出什麼事了?”
曾國明一臉的惶急,眼中滿是焦灼,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師妹,師妹被判了斬立決!已經被押到刑場去了!”
江萱大吃一驚,“什麼?”
“她沒有翻供麼!她昨日應承了我的!”
“她翻供了,但知府大人說她藉機推脫,想來個死無對證。她,她又沒有證人證明那夜子時她在何處。所以就......”曾國明氣喘吁吁的說,兩眼看了江萱,又說道:“她只說那夜她一人在那義莊......”
江萱微一沉吟,當即決定,說道:“我跟你去法場!”
旁邊的獄差聽得有些發呆,忙阻止:“小姐,你不能離開牢房的。”
江萱怒目而視,“還不把門打開!”
那獄差搖頭,江萱哼了一聲,砰的一聲巨響,一腳踢開牢門,旋風般的轉了出去,沿途的獄差還不及反應,江萱已經轉出了牢堂。院中獄差聞聲圍了上來,江萱幾掌逼退那些獄差,在前院搶了匹馬,跳上馬背,手一提繮繩,那馬雙蹄一揚,旋即撒開四蹄直衝了出去。曾國明被江萱如此明目張膽的越獄嚇了一跳,隨即醒悟過來,也拉了一匹馬,雙手一執繮繩,快馬隨在江萱後面。四周的獄差從沒見過如此膽大妄爲的越獄行徑,都驚得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大喊了截住她,卻哪裡能近到江萱身前。正眼睜睜的看著江萱縱馬揚長而去,突見前院與行宮相通的那扇厚重精銅大門轟然大開,一隊禁軍鐵騎直衝了出來,馬蹄翻飛,塵土飛揚,衆人眼前一迷,那隊精騎已越過大牢而去。
今日的風有些寒,那風捲了些微沙石颳了過來,刑場圍觀的衆人不由都微縮了縮脖子,也嘆了口氣,那跪在斷頭臺上的女子眉目是那麼的清秀,看那相貌神情也不什麼窮兇極惡之輩。可憐這年紀輕輕的,卻要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圍觀衆人邊等了看熱鬧,邊不免小聲議論。聽說就是醋意大發,惱恨那粉頭勾引她未婚夫婿,一時起了惡念,唉!據說還是名官差呢,衙門惱她知法犯法,這才下了重判,定了個斬立決!......衆人議論紛紛,一邊擡頭看那天色,日頭正東,眼見午時三刻就要到了。只聽見鑼鼓三聲震天響,監斬官員已來到場中坐定。眼見就要開斬了,人羣都擠了向前,想看個更清楚些,卻被刑場巡守的官兵攔在了邊緣。又聽見一聲響鑼,跟著有人高喊:“午時三刻到!”
那監斬官立即站了起來,拾了桌上那血紅的斬令牌向外一拋,喝道:“斬!”
儈子手抽了死囚頸中的死牌,手中鬼頭大刀一舉,正想一揮而下。突然人羣中一陣騷亂,只聽有人大喝道:“不許斬!”那聲音嬌嫩清脆,聽來卻象是一名女孩。儈子手心中有些奇怪,手下卻不遲疑,大刀一揮而下,突然只覺一股大力打在大刀上,握刀的雙手猛然一震,手中大刀拿捏不住,噹啷一聲跌落在臺上。臺下頓時一片喧譁,鼓譟聲四起。那儈子手愕然片刻,定神一看,才發現臺下刑場已經亂成一團。正驚疑,突聞一聲馬嘶,一馬驟然從人羣后騰空而現,躍過欄邊官差,只見馬上一人飛身而下,凌空一個側身,輕飄飄的落在刑臺上。
臺下衆人已意識到有人劫刑場,圍觀人羣頓時一散,紛紛避在一旁,又驚又奇的向臺上看去,都想,不知是什麼人居然敢劫法場,實在是膽大包天,此人定然是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心中估量,定睛一看,那站在斷頭臺上滿面怒色的劫法場之人竟然是個小女孩。更爲奇特的是,那女孩還穿了一身囚服!衆人心中大奇,都道,今日這事可真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