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年復一年,看似和平無波的武林盟,也終於迎來了冷礁暗流——秦律受苗疆故人邀請,決定提前卸任盟主一職,不日去往苗疆隱退。秦律的退位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又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結(jié)果之一。老盟主隱入幕後,那麼出來接任的人,該是誰呢?
秦又白握著手中的龍紋玉佩,只覺得心意澎湃,他苦苦磨練二十年所追逐的目標,終於可以達成了。
然而漸漸的,他開始被人有意無意的遠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聚集在夏淵的身後,扶持夏淵,選擇與他涇渭分明。這些人是老盟主的嫡親弟子與臂膀,他們的意思,或許就代表著秦老盟主的態(tài)度。僅僅很短的一段時間,那些曾經(jīng)追捧他成爲盟主的兄弟隨從,如今全部圍在了夏淵身邊,秦又白終於開始惶恐不安。
父親的寵愛,兄弟的信任,甚至原本就註定了的盟主之位,全部在一夜之間岌岌可危。他知道,夏淵這個人正在慢慢奪走他的一切。
終於趁父親離家,他對夏淵出言挑戰(zhàn),賭上盟主獨子的尊嚴,讓所有人看看這個半路殺出的外來種,根本什麼也不是。羣情激奮裡,所有咒罵都指向他秦又白,夏淵只是安撫衆(zhòng)人,爽快的隨秦又白一起上了擂臺。
——我不傷你,師弟,咱們點到爲止。
夏淵的話還未完,秦又白的雙刀已是閃現(xiàn)面前,沒有招呼,沒有問候,上來便是最直接的殺招。就在衆(zhòng)人反應過來想要上前制止的時候,戰(zhàn)鬥卻停止了。
秦又白的雙刀,被譽爲江湖上未嘗一敗的滄海明月刀,就這樣輕易的折敗在夏淵的雙掌之下。他的大師兄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滿目悲憫。
所有他以爲的,他想往的,他努力的,都在這一刻,砰然成灰。
父親秦律回來後對他大發(fā)雷霆,關(guān)入祠堂整整一年的禁閉,而對夏淵又是安撫又是讚揚,更授以高權(quán)。
一年,對於年少氣盛的秦又白無疑是一場無法言說的噩夢。
一年的黑暗裡,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雙刀該如何揮出,牆角被他淋血的雙手挖出漆黑的洞穴,他卻連感知疼痛的資格也被剝奪。一夜一夜沒有盡頭的黑暗裡,他對著牆洞傾訴落淚,亦或雙刀瘋搏,無人知曉,亦無人問詢。
不知被關(guān)了多久,他終於再次見到了陽光,久不逢光的雙眼乾澀的難以辯物。看門的弟兄鄙夷的告訴他,是夏淵跪下來向老盟主求情,才換得他提早結(jié)束這漫長的禁足。
回盟的一路上,錯身的人冷語紛紛,指著他的後背低聲譏笑。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仗著父親是盟主便妄自尊大,天真的以爲自己真是個人物了,不自量力實在叫人可笑。
原是水漲船高的奉承與阿諛,只怪他年少淺薄,竟都當了真,年少豪情的期待與憧憬被人嘲弄著丟到地上,如今活活淪爲笑柄。
終於回到自己被空置許久的寢屋,迎接他的,竟然是滿面擔憂的夏淵。
而他的父親,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過。
“師弟,父子不計隔夜仇,師父這回看似懲罰的狠厲,其實自己心中也著實不好受,畢竟骨肉情深,不過是礙於身份和顏面才叫師弟圈禁受罰了那麼久。”夏淵醞釀半晌,又說:“師弟的房間每日都有命人打掃,就等著你隨時回來,等再兩天,大夥兒還想邀師弟一塊出去喝酒呢。”
秦又白漠然的眼神看過,夏淵有些說不下去了,訥訥半晌,才道:“師兄也一直在盼著,又白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不知爲什麼,秦又白總覺得很假,說不上哪裡,什麼人,亦或者什麼事,虛渺的猶如一場欺騙。夏淵待他至此,不可謂不仁至義盡,從今往後,他做他的武林龍首,自己亦孤身前尋,兩路殊途。
——夏淵,是你贏了。
他這樣對夏淵說,也這樣對自己道。一招錯肩,兩相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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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巫奇苦哈哈的鬆開行鍼的手,屋裡爐火旺盛,牀上的人卻渾身冰涼,因著病勢反覆而陷入昏迷,一天一夜都無法清醒。
史巫奇沒好氣的輕啐:“早知道這小子心智如此薄弱,就不告訴他這些了。”
暈迷中的秦又白彷彿聽到了什麼,又彷彿沒聽到,只默默緊咬牙關(guān),額上冷汗直流。
史巫奇嘆口氣,很快又打起那塊玉佩的主意。
龍紋玉印,武林盟盟主繼任的信物,現(xiàn)如今夏淵繼任了新盟主,那玉佩何掌櫃是搞出手了嗎?重點是——銀錢該給他送來了吧?
又給秦又白灌入些湯藥,史巫奇便有些坐不住了,白花花的銀票彷彿就在頭頂飄啊飄,他說什麼也要揪住一朵。剛一入夜,史巫奇便匆匆換好行頭,再次摸黑去了鎮(zhèn)上當鋪。
合記當鋪燈火通明,何掌櫃是個會賺錢的人,而會賺錢的人,往往也惜命。
史巫奇微笑著把雙手搓了搓,推門進去。
今天店裡的夥計都不在,掌櫃一人木木的坐在椅子上,看到史巫奇進門,二話不說便站起來。“您……您可算……”
“——停。”
史巫奇用一把禪杖似的竹棍把何掌櫃逼在四尺開外,“如果你不想立刻毒發(fā)身亡的話,就別再近我身了,找個地方抱頭躲著吧。”
何掌櫃老臉一鬆,幾乎喜極而泣,嗚咽著就跑了。
史巫奇收起竹棍,沿著四尺在地上畫一個圈,才懶懶道:“喏,我已經(jīng)進門了,雜人也支開了,防備也做好啦,你哪位啊,是不是該現(xiàn)身了?”
話音落後,屋裡果然出現(xiàn)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全身上下都蓋在黑色的斗篷裡,面目表情看不分明。
史巫奇笑了,道:“這樣,叫我先猜猜吧。何掌櫃是個謹慎的人,這些日子唯一做過的出格到會被人找上門的事,就是他出手了一塊玉佩——”
黑衣人一動不動。
“好巧不巧,那個玉佩居然是武林盟盟主的信物,江湖上人人求之。你在剛纔並沒有取何掌櫃性命,又是光明正大的現(xiàn)身不加埋伏,說明你做人做事還算磊落,這麼看的話,你大約是武林盟的人,嗯……和盟主相關(guān)的人……或者,你就是新盟主本人?”
黑衣人沉默了好一陣,就在史巫奇以爲那人是啞巴的時候,黑衣人終於開口了。
“龍紋金玉印,你是從哪裡得到的。”聲音醇厚穩(wěn)重,是個男人。
“哪裡來的?”史巫奇咧開嘴,“現(xiàn)在東西都已經(jīng)在你手裡了,你還在乎出處嗎?”
黑衣人沒再回答,桌上的茶盞忽然一陣晃動,茶水漏了般滴滴答答,從桌腿一路流到地上。
——哦,很低級的威脅,但在這個江湖上卻很有用。
史巫奇揚揚眉,“不是我不說,就算你知道了也沒什麼用啊,這塊玉佩,是我從一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風在一瞬間揚動。
再看時,一柄青鋒正架上史巫奇的脖子,寒光逼人,隨時取他性命。
史巫奇笑了,突然吐了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我說你啊,進了我四尺呢。”
黑衣人不爲所動,整個當鋪都被一股震盪的殺氣籠罩,桌椅晃晃蕩蕩,形如遭受了地震瑟瑟發(fā)抖。
這殺氣剛勁渾厚,浩浩蕩蕩,一看便知是正派武學,純粹的毫無雜質(zhì)。
史巫奇覺得越發(fā)有意思了。
“好吧好吧,不是死人,不過也快死了。反正我見到他時,他身上的毒蠱已深,筋脈盡斷奄奄一息,被毒屍咬的四肢不全,嘖嘖渾身都是血啊,還是那麼年輕的小子,真是可惜了……”
“他現(xiàn)在在哪!”
這句話黑衣人是吼出來的。
“在天水教的暗道蠱室啊,就藏在山頂?shù)木奘崦妗!笔肺灼嫱犷^微笑,“天水教最擅長用活人研製毒蠱與傀儡,江湖上還有誰人不知?何況是年輕的生命,他們總是最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