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又白能看見, 就會發(fā)現(xiàn)夏淵的神色乃是從未有過的難看,戚歡歡察覺了,擋開面前的影衛(wèi), 上前一步焦急道:“夏大哥!你怎麼跑出來了, 你在運功途中乍然出關(guān), 可是會勁氣反噬, 叫功體……”
秦又白身子一顫, 如此一算時間,夏淵閉關(guān)纔不過半個時辰,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 必然是舍了運行到一半的功體強行收功,如此一來內(nèi)息必然遭到反噬, 若是基礎(chǔ)薄弱者, 當場經(jīng)脈斷裂也不爲過。
夏淵的聲音沉而穩(wěn), 卻少了平時的寬和之氣。夏淵將院中人一一掃過,最後將目光落到戚歡歡身上, 罕有的冷聲道:“你們大張旗鼓的吵鬧至此,不就是爲了引我出面,怎得,現(xiàn)在纔想起這裡是閉關(guān)靜休的晏心堂麼?!?
戚歡歡一下子慌亂了視線,結(jié)巴道:“不、不是, 我只是想等夏大哥出來, 結(jié)果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戚歡歡瞟向周圍的人, 剛纔一干吵鬧的僕從女侍這會兒個個悶不吭聲, 獨剩下戚歡歡單薄的聲音的在庭院中惶惶不安。
秦又白有些看不下去, 正要開口,夏淵施加在他肩膀的力道微微收緊, 硬是將他的話壓了下來?!罢f罷,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
衆(zhòng)人不約而同看向地上毒茶殘留的灼痕,可夏淵卻不爲所動,依舊冷冷盯著戚歡歡。戚歡歡把朱脣咬的發(fā)白,不敢擡頭與之相對。
“沒什麼,是我弄錯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訝的望向戚歡歡,秦又白皺了皺眉頭,戚歡歡既會如此說,想來是察覺了那毒茶中的玄機,不想再叫事情鬧大下去。
“即然如此,就都退下吧,影衛(wèi)也退下?!?
“可是盟主……”忠心的影衛(wèi)死死盯著夏淵手中的秦又白,擔憂之意再明顯不過,“還望盟主留屬下在此看守,以免再有意外變故發(fā)生。”
“退下!”
夏淵驟然冷喝,狂涌的內(nèi)力竟現(xiàn)出無端殺戾,庭中人頓時如墜冰窖。
再沒有人敢停留,戚歡歡癡癡的望著夏淵,眼裡早已含了委屈的淚水,侍女用用力,將她拉走了。秦又白聽著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心裡卻越來越沉,一下子掙脫了夏淵的束縛,面向著後面的人。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戾氣的夏淵,就連那晚壽宴交手,夏淵都把自自己封印在一個完美謙和的態(tài)度下,不見鋒芒,不露尖銳,將所有鮮明的情愫內(nèi)斂於心。無論何時,秦老盟主的大弟子夏淵永遠都是寬和有禮,低調(diào)且大度,平易近人。可是今天,這一刻,眼前完美無缺的夏淵卻彷彿被鑿出了一個缺口,一種秦又白從未見過的陌生感撲面而來,叫他重生來第一次產(chǎn)生了稱之爲害怕的感覺。
他不知道這個名爲夏淵的男人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庭風寂寂,殺氣卻如熹光晨虹一樣飛速消退,當夏淵的手再一次落上秦又白的肩膀,一併出現(xiàn)的,又是那溫柔而暖實的音調(diào)。
“你沒事吧?”
一切好像只是一場浮光幻影的錯覺。秦又白故意將內(nèi)息逆流,細碎的刺痛感傳來,這不是夢。
秦又白別過頭,“有人在你的碗茶裡下了毒,結(jié)果碰巧被戚歡歡拿去,所幸無人被毒害,但是下毒的名頭妥妥又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
“你知道?”秦又白攥緊手心,“你知道爲什麼剛纔不留下那名侍女,她的表現(xiàn)實在太古怪,只要順著她查下去就……”
夏淵嘆息著扣上秦又白的手背,“我知道,但不能?!?
一而再再而三被陷害的憋屈終於擡頭,秦又白又一次甩開夏淵的手,氣道:“你不能,你是堂堂武林盟主你爲何不能!對方不過一個小小的侍女罷了,說不準還是外來的臥底奸細,你卻放她這樣逃之夭夭,我倒不知道你夏淵如今居然變成了膽小怕事的縮頭烏龜!”
夏淵略一揚眉,失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原本就不膽小怕事呢?”
“你……!”秦又白氣呼呼的被噎住,不好再爭論下去,夏淵這人是出了名的溫文和柔,就算你把再難聽百倍的話罵到他臉上,也不過是鐵錘入棉,激不起任何反彈。
“這次的毒可是下給你的,”秦又白忍不住再次強調(diào),夏淵越是表現(xiàn)的平靜,他就越壓抑不住的焦急,“上回是對秦老盟主,這回是對你,不管背後究竟是何人主謀,這要覆滅武林盟的意思都再清楚不過了?!?
“——是天水教。”夏淵輕輕搶了秦又白的臺詞,見秦又白張口欲言又只能憋回去的樣子,不禁勾了勾嘴角。“去年天水教被我一舉消滅,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平日裡的小擾小鬧也不少,只是現(xiàn)在終於要動真格了而已?!?
“你既然知道,爲什麼還要坐以待斃,別人都欺到你鼻子上來了!”
“不讓他們欺到鼻子上來,你又怎麼知道區(qū)區(qū)一個練功場的雜役竟然敢往盟主的茶碗裡下毒。究竟是武林盟出了內(nèi)賊,還是外人易容潛入,這二者到底有著根本的不同。你要是……咳咳……咳……”
“你怎麼了?”秦又白趕緊上手去摸,卻摸了一手溼粘,是血。戚歡歡說的沒錯,夏淵能在這時候出面制止,必然是在閉關(guān)中途提前收功的結(jié)果。加之出來後又連番使用內(nèi)力,更加劇了身體內(nèi)創(chuàng)。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夏淵就再也支持不住,咳出血來。
“不要緊,吐出淤血就好了……”夏淵輕輕擋開秦又白的手,正想再說什麼,突然又咳出一大口血,只是這血與之前的不同,顏色竟是奇異的烏黑!
蠱毒終於開始發(fā)作了。
“夏淵?”秦又白只覺得鼻下的血腥氣越來越重,如同被腐蝕多年的鐵鏽,任是他再不知情也該曉得眼下的情況有多嚴重。夏淵已是說不出話來,呼吸越來越粗重,自己點下自己幾處大穴,開始盤腿運功。那吐出的黑血中,竟瀰漫出古怪的香甜。
“你中毒了!可是你明明沒有碰那碗毒茶……”秦又白不明真相,懊惱的想幫夏淵卻不得其法,這種情況他得叫人才行,可是雙眼失明的狀態(tài)下怕是很難摸出去,一旦迷了路,夏淵可等不到人來救了。
秦又白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什麼,抱著幾分僥倖去摸索夏淵的衣袖,夏淵迷濛著眼睛,放任秦又白在自己身上的動作。
希望能夠找到,希望夏淵戴在了身上……能在這種時候吊住毒發(fā)之人的性命,就只有那一樣東西了!
尋覓的手指忽然抵到一物,秦又白綻開驚喜的笑容,將夏淵的長袖撩開,摸出系在他手腕上的一串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木質(zhì)手釧——紫檀木,避毒珠,那一年他送給夏淵的禮物。
秦又白將手釧解開,取下上面唯一一顆暗黑的珠子,舉到夏淵面前?!澳憧彀堰@避毒珠含到嘴裡,它能護你心脈暫時不遭劇毒侵蝕,我現(xiàn)在就去喊人……”
哪知夏淵的眼睛忽然瞪大,猛地捉住秦又白細瘦的手腕,將人一把拉到眼前?!澳阍觞N知道這是避毒珠……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這隻手釧……你到底是誰!”
秦又白渾身一僵,突然變故下的本能叫他想起那隻紫檀木手釧,可是他忘了,那是秦又白私下贈給夏淵的賀禮,與“秦蔡”其人根本毫無關(guān)聯(lián),這世上唯二知道避毒珠的人,一個就是眼前的夏淵,一個則早已深埋入地下,化爲累累白骨。
夏淵將秦又白的手腕捏的咯吱作響,染血的身子失控的抖動著,佈滿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的人,近乎瘋狂的希冀,近乎卑微的乞求。俯一張口,毒血就順著嘴角蜿蜒而下,一縷縷觸目驚心。
“告訴我……你是誰……算我求你……”
秦又白欲言又止,空洞的眼睛看不透眼前人爲何如此低卑的姿態(tài),終於,秦又白支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下夏淵的昏穴,結(jié)束這一場無果的交談。
“我……叫做秦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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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盟的藥堂一向是屠安的主場,裡面的每一樣藥毒器具都是他的珍藏,講出來如數(shù)家珍??勺詮那芈扇炯?,夏淵中了蠱毒,屠安再來此地也不由得愁苦起來,這世上沒有什麼比醫(yī)生醫(yī)不好自己的病人更挫敗的事了。
而作爲他病人的那兩人,一個是心病難醫(yī),一個乾脆就拒絕他的醫(yī)治,實在有夠鬧心。屠安把這個月的藥案翻了翻,幾次發(fā)病下來,秦律的身子損耗的厲害,實在無法再繼續(xù)拖延,一定要尋個機會徹底根治。
根據(jù)他自己搭配的療法,選來選去只有推血過宮一途最爲穩(wěn)妥,可唯一缺少的,就是藥引——想用一般的推血過宮治療,需得搭配數(shù)味及其貴重的南疆藥材,還有就是病人的至親之人的血引。
別的都好說,一提“至親之人”屠安就有點頭疼,秦律孤兒出身,妻子又早亡,就剩下那麼一個兒子結(jié)果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這麼一來這至親血引根本就毫無頭緒,就算秦律如今寶刀未老還能生個胖娃娃出來,時間也決計不夠用了。
左不過就這兩日,必須要把血引的事情解決,不然推血過宮一說終將無用。
就在屠安焦頭爛額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