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樣的惴惴不安中,天亮了,酒樓在新一天中開門迎客。夏淵也出了門,老闆提心吊膽的候著,原以爲夏淵會把他單獨拎出去問話,誰知道夏淵只是又一次叫他去找大夫。大夫來了一診,原來那秦公子的病昨晚非但沒有好轉,反而發(fā)熱的更厲害了,現(xiàn)在人陷在牀上昏迷不醒。
老闆偷偷探頭瞧了一眼,秦又白半條手臂垂在牀沿上,蒼白的可見青筋瘦骨,躺在那裡雙目緊閉,脣上更是毫無血色,懨懨的毫無生氣。不知道爲什麼,老闆突然對這位落魄失意的秦公子產(chǎn)生了幾分同情,又想起昨天半夜聽到的聲音,不得不感慨命運之玩弄,再對上夏淵也就有了一些看法。
只可惜老闆沒能看的太久,秦又白的手便被夏淵小心的收回被褥,夏淵將人整個摟起來,虛虛的靠在自己懷裡。大夫端來一碗熬的濃稠的藥汁,餵了幾次都沒能叫病人下嚥,反而滴滴答答流出不少,染髒了夏淵胸前的一塊布料。
沒辦法,大夫只好改爲行鍼刺穴。不過當他回來時,桌上的那碗藥卻空了,夏淵替秦又白掖好被角,說病人已經(jīng)喝下了。老大夫雖然不知道夏淵是怎麼做到的,可是看到秦又白嘴角沾著的藥漬,也就不再懷疑什麼。只有老闆沒好氣的在一旁咳咳咳,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樣。
夏淵到底身忙,說日理萬機也不爲過,又在秦又白牀邊守了一個上午,他就匆匆回了武林盟。臨走前,夏淵在老闆桌上留下足足一錠的金子,老闆接過來手都是抖的,就是這會兒夏淵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當然,夏淵沒有給他去刀山火海的機會,只是說,煩請大夫和店家繼續(xù)悉心照料,等秦又白醒了,就說是店家爲他看的病尋的醫(yī),千萬不要提起夏淵這個人出現(xiàn)過。
老闆把頭點的如搗蒜泥,之後事情也就如夏淵所說的那樣發(fā)展,當晚秦又白便清醒過來,沒說什麼就回去了,同樣留給店家一錠金子。老闆捧著這從天而降的兩錠金子,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心裡惶惶,空蕩不安。
他在無意中目睹了什麼,見證了什麼,卻放任了事情依舊如故的發(fā)展。在那之後,夏淵還是那個衆(zhòng)人擁護的夏淵,秦又白還是那個失意落寞的秦又白,武林盟的一切,沒有任何的改變。
直到後來,武林盟舉辦江湖盛事,新盟主登基,不出意外是那位衆(zhòng)所矚目的夏大俠。只是全城歡慶的時候,老闆沒由得想起前陣子日日買醉的秦又白,那麼那位秦公子呢?現(xiàn)在又在哪裡?匯聚武林盟的冗冗江湖人中,獨獨少了那麼一個秦又白。老闆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不爲別的,就爲這兩錠能養(yǎng)活自己後半輩子的金子,他也不能再這樣無動於衷下去。
老闆給秦又白寫了一封長信,本來只想作爲旁觀者規(guī)勸幾句,可瞧來瞧去總感覺有些逾越,後來乾脆把那一晚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寫下來,寫不出的地方就塗鴉作畫,只求叫人一目瞭然。厚信寫完,也不知道該如何寄出,不過秦又白既然會來萬景樓喝酒,應該就有再相遇的一天吧,既然如此,到時候再交給他也不遲。
如此想著,老闆就把信壓到了箱子底下。只是沒想到,這一壓,就再也沒有拿出的機會。夏淵登位,秦又白身亡,老盟主病重,一連串的變故叫人接應不暇,待到老闆回神,一切便已塵埃落定,而他想寄出卻再沒能寄出的那封信,終成爲一道永久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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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秦又白只覺得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武功招式,一會兒上天入地,一會兒飛檐走壁,睡起來沒有半點輕鬆,反而更加困頓。
奇怪了,明明以前在武林盟的時候都是夜夜無夢而眠,痛快淋漓的一覺睡到天亮,神清氣爽。看來這具身體到底還是功底薄弱,有空得好好補補才行。
轉眼段一鳴已經(jīng)走了好幾天,秦又白始終惦念不下,這兩天干起活來總是心不在焉,不知道段一鳴到臨州的情況怎樣了,還有父親的重病,是否有好轉的跡象。
香滿樓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紅火,藍二孃的點子一出接著一出,不過一個普通的酒樓飯莊,愣是被她整的比春樓還要熱鬧。秦又白也不是天天需要露面,往往在後廚幫忙個三五天,纔出去上一次酒菜,藍二孃非常懂得欲擒故縱的道理。
這一天他正在擦桌子,就聽到小常遠遠的叫他:“嘿小芹菜!你快看看誰來找你了!”秦又白心裡咯噔一跳,莫不是段一鳴回來了?
然而熟悉的氣息近到身前,一樣是調(diào)笑,卻叫秦又白無端失落下來。許久不見的史巫奇把秦又白嘖嘖打量一番,然後捻起他執(zhí)著抹布的手道:“我道你在外面混的有多好,原來天天就做這種髒累活啊,怎麼樣,賺到了幾個錢。”
小常一聽,立刻爲秦又白打抱不平。“纔不是呢,小秦在我們這兒很受歡迎,客人們每天都指著名兒要吃小秦做的菜呢。”
“哦,原來不是夥計,是廚子啊。”史巫奇剛要放開秦又白,突然察覺什麼似的又一把他抓住,臉上隱見幾分難得的嚴肅。“你體內(nèi)……怎麼回事。”
秦又白再清楚不過,史巫奇此刻握住的是他的脈門,不難察覺他體內(nèi)憑空多出的一股精純內(nèi)息,好在這件事他也沒打算瞞史巫奇。秦又白隨便找了個藉口將小常打發(fā)了,尋一處沒人的地方,簡單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你是說,有人萍水相逢救了你不說,還傳給你一股內(nèi)息?”史巫奇摸摸下巴,滿是揶揄的眼裡明擺著不信,“世上居然有這等好事?那以後誰都別練武了,都去等著天上掉燒餅吧。”
“我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十分荒誕,若不是真真切切感到這股力量,我自己便第一個都不相信。但真的……這股內(nèi)息就在我身上,而且我正嘗試著用我以前的內(nèi)功心法將其徹底融合入體。”
史巫奇古怪一笑,“哦?你居然會武功?你可從沒對我說過啊。”
秦又白察覺到自己一時失言,語氣頓時變得遮遮捂捂。“小時候機緣巧合看過一些武功秘笈,一直也沒機會嘗試,只是這次被人意外灌輸了內(nèi)力,便叫我突然想起來了。”
“呵,前些天有人告訴我我還不相信,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秦又白驚訝的擡起頭,就聽史巫奇道:“前些天,有個不懷好意的傢伙摸進白首山找到我,說我認不認識天河鎮(zhèn)一個叫秦蔡的人,知不知曉秦蔡身上的武功究竟是從何所學。我就納悶了,小芹菜我知道啊,可是我認識的小芹菜明明是個文文弱弱的乖孩子,今日一瞧,才發(fā)現(xiàn)被你瞞了許久。”
秦又白覺得如果此時自己能看見,一定會撞上史巫奇滿是怒氣的眼瞳,可是愧疚之餘又有點不大對,好端端哪裡來的江湖客?對方知道自己從白首山來,八成是香滿樓的近期的酒客,難不成自己在幹活時被什麼人盯上了麼。
“那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回答?我壓根沒回答,就等著帶你一起回去呢。”
秦又白還沒轉過這其中的彎,就被史巫奇拐著拉了出去。出門時兩人撞上了守株待兔的藍二孃,又是一個時辰的無料吵嚷,老闆娘纔不情不願的同意秦又白暫時的離開。史巫奇沒有停留,帶著秦又白連夜回了白首山。
武林盟地處臨州,依山傍河,不知情的人只道武林盟坐盡地利風光,知情的人才道,那背後並不高聳的羣山纔是武林盟真正意義上的“腹地”。沒有人清楚那叢叢矮山裡到底埋藏了什麼,有的人說歷代武林盟盟主的墓葬所在地,有的人說是武林盟多年來蒐集的秘笈與珍寶,有的人說矮山裡遍佈著隧道和暗洞,用以防備不測的一天……流言被說的久了,武林盟的後山越加神秘,漸漸的便成爲武林人不敢觸碰的一個地方。
可是今天,偏偏就有人來了。這個人是跟這一羣人一起來的,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穿戴著武林盟的統(tǒng)一服飾,位階略低,所以通身布料灰藍。爲首的人拎著一個很大的食盒,低垂著頭,畢恭畢敬的走在隊伍最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