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儀笑了笑,伸出手搭在李阿崔的手背上,兩人一同走入先前備好的雅間。小二手腳利落地上來了四盤小吃、點心,一壺茶水。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遊園驚夢,於杜麗娘夢中開始上演了,孟老闆唱腔柔美,婉轉動人,把那小姐嚮往愛情的姿勢演繹得楚楚動人。臺下散桌的衆人,不時爆發了陣陣的掌聲。
李阿崔不時望著沈夢儀,覺得她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如此賞心悅目。甚至比戲還要好看許多倍。這時,沈夢儀也會投來同樣的目光,四目相對,溫柔的情意就是此間盪漾開來。雅間裡,一對年輕男女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陣陣對視,似乎要比那戲文中的你情我意還要濃烈呢!
聽到那杜麗娘呤呤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李阿崔感慨道:“真是問人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下間,只有感情纔是直達人心最深處的東西,萬事萬物萬念萬欲,皆無法與情相比?!?
沈夢儀想也沒想,便道,“情不知所起?有何不知!一見鍾情不過見色起意,日久生情不過權衡利弊,一是爲色一是爲利,只關乎看重哪一方面罷了?!?
李阿崔聽後頗覺驚訝,這沈夢儀的觀點確是與衆不同,但也太過現實冷靜了些。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她,便是悵然若失地在吟詩,撿風箏那次,她也挺多愁善感的。怎麼這次的話與前兩次不同呢,也許她還有許多面是自己沒有探求明白的。她有時很清冷,有時又很感性,彷彿書中的林妹妹,柔弱得讓人忍不住想去保護她。
李阿崔又想,這世上,總有一些人相信,真摯的感情是存在的。比如蘇梨嬰,怕是一聽到這戲文便會兩眼淚汪汪了。
一想到此處,李阿崔奇怪自己怎麼在此時,想起她來了。本就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兩人,怎可拿來比較?自己真是混蛋!
沈夢怡見李阿崔久久不語,自覺失言,笑問,“你在想些什麼?”
李阿崔回過神來,有些歉意,忙立即轉移話題道:“我在想你上次提到的同胞姐姐,忽地想起百花樓裡有一頭牌玉芙蓉,與你長得極爲相似,也許與你有些淵源也不一定。”
沈夢怡淡淡道,“百花樓是何處?”
李阿崔被她一問,方覺失禮了,怎麼能將青樓女子與她相比較呢?便吞吞吐吐道,“是,妓院?!?
沈夢怡倒沒有生氣,只不過輕描淡寫一句,花有相仿,人有相似,我那姐姐已經在出生之時便死去了,豈有死而復生的道理?
李阿崔被她這麼一說,便不再言語了,一場戲聽下來兩人都略顯尷尬。
散場後,李阿崔帶沈夢怡離開,不想碰上同來看戲的宋子墨,心中叫苦,真是冤家路窄。
那宋子墨一眼便瞧見李阿崔身後的沈夢怡,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故意高聲道,“李少爺,怎麼王家的女子你個個都有興趣!真是沒有你不敢招惹的女人,有一個寶珠死心塌地愛著你,還不夠嗎?我奉勸你,若你把她當作芙蓉的替身,那大可不必。芙蓉她鮮活明動,光彩照人。而這位,只不過是塊冷冰冰地石頭而已?!?
聽他此言,李阿崔回道:“辱我可以,沈姑娘與你並無瓜葛,你如此評說,怕是有損男兒的胸襟吧!”
“胸襟?你這樣算計兄弟的人也配談胸襟兩字?”宋子墨怒道。李阿崔見他如此認真,反而覺得好笑:“前塵往事我都忘了,若是如今的我,是萬萬不會招惹你的玉芙蓉的。”
“忘了,又是一句忘了,忘了便能把你做過的事一筆勾銷了?!我與一凡真心待你,你卻一邊與芙蓉談情說愛,一邊與寶珠私訂終身,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就算一凡再傻,背後也必是恨極了你。像你這樣的人怎麼配做兄弟?!”宋子墨恨恨道。
李阿崔驚訝於自己居然如此混蛋,也怪不得宋子墨每次見到自己,都恨不得生呑活剝呢,看來唐一凡不是心太大便是缺心眼,不然怎麼還會與情敵坐在一起喝酒呢!便問道:“真的如此?”
宋子墨慘然道:“我何需騙你,寶珠爲了你絕食三日,才被送到了北平讀書。而芙蓉,,,”說起這個名字,他的眼神中既充滿無限柔情又摻雜著受傷的軟弱,“我已同家裡斷絕來到她處,卻正撞見你與她,,,廝纏,在一起,,,”最後一句,宋子墨說得相當吃力。似乎不願再提起那令他羞辱,傷心欲絕的場面!
本來要雙宿棲的人兒,卻被自己兄弟撬了牆角,叫他怎能不恨!“你如今睡了一覺,便像沒事人一樣全忘了,可那被你傷害過的人呢,你做過的事呢,統統一筆勾銷嗎?!”宋子墨怒目而視。
李阿崔竟不知這背後還有這些曲折,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又怎會記得這些事!可宋子墨所言也有道理,不能因爲忘了,就對自己過去做過的事不負責任。
他誠懇道,“宋子墨,不管你信與不信。我確實什麼也不記得了,對你和一凡,甚至是我的家人,也全然是陌生的感覺。我也不知我這病癥是怎麼來的,一凡也說過,每次醒來,我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那既然如此,你就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重新來過。”
李阿崔盯著宋子墨雙眼道:“對我以前做過的事,除了抱歉我願意用任何形式來彌補。若你仍愛那玉芙蓉,何不向她表明心跡,我願陪你走一趟,把話說清楚?!?
宋子墨愣了愣,道:“你,何時這麼有擔當了?”
“這次醒來後?!崩畎⒋薜馈?
宋子墨握了握拳頭,想起在馮府,李阿崔不顧自身安危救他一命,若放在以前,他早就逃之夭夭,保命要緊了,豈會捨命爲兄弟?便暗暗下了決心,若他此次真與那玉芙蓉做了了斷,便前塵往事,再所不計,還認他這個好兄弟。便道:“好,一言爲定,明日便去!”
李阿崔點點頭,宋子墨方纔離去。沈夢儀道:“你何需與他計較?不喜歡的人不理就是了。”
李阿崔聽她話中自是向著自己,心中感覺一陣溫暖,便溫柔道:“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去找玉芙蓉,是爲了你?!?
“爲了我?”
“對,你不是說自己無親無故嗎?我想著,天上不會對你這樣一個絕代佳人如此殘忍的,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找回親人,也想爲你試一試。”
沈夢儀嘴脣動了動,她柔美的眼睛望著李阿崔,低低道:“謝謝你,真心對我?!?
李阿崔將沈夢儀送到王府門口,遠遠地看著她走進去才放心離去。
順著皎潔的月色,李阿崔輕快地走著,自醒來以後,他第一次心情如此暢快。覺得心裡頭有了著落,滿滿當當的。他本來就想重新地做一回李阿崔,可無論家人還是旁人,都認爲他還是那個得過且過的病少爺。
那便是病少爺吧,又有何妨,如何不是過了一生,何況他的一生只有暫時的一年!一年後便又是什麼也不知,重新開始了。那麼,他會忘了沈夢儀嗎?他會忘記今時今日,這種充盈心頭的感覺嗎?
“嗷,嗷”李阿崔被這熟悉的叫聲吸引了,腳步不覺慢了下來?!靶↑S,小黃?”李阿崔喚道:“是你嗎?”他邊喚邊走向漆黑的巷子裡,使勁地揉揉眼睛,剛纔還在的毛團團的影子怎麼不見了?
不待他回過頭,身子已被狠狠地撲倒,待他一轉頭,一雙發著綠光的眼睛正盯著自己。黑暗中並看不清怪物通體是何顏色,只覺體型碩大,通身長毛覆體,若說是狼,卻沒有狼那般挺拔健碩,若說是熊,還不似熊那般威武壯實。
尋思間,怪物已張開大嘴,尖牙凌厲,甚是駭人,已向李阿崔咬來!
難道,這,便是惡狼!李阿崔忽地想起自己還曾願作食物,讓其飽餐一頓,看來準是它感應到了,要向自己討債來了。霎那間的本能,李阿崔連忙滾向了一旁。那惡狼撲了個空,轉身又向他撲來,嘴裡嚎叫著,“嗷??!”
李阿崔便學著它的口氣也“嗷”了起來,那惡狼居然停止了攻擊,瞪著他,好像尋找著同類的某種信息。趁此機會,他馬上站起身來拼命地跑,嘴裡還唸叨著:“不好意思,狼大人,先前我作誓爲餐,因爲生死不戀。現在我心中既有了俗念,便只得違誓了。”
可他哪跑得過惡狼,那惡狼兩三下一躍而起,足足跳了兩米來高,利爪在空中便又攻了過來,直向李阿崔後背撓去。李阿崔只感後背火辣辣地疼,一股灼燒之感遍傳全身!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接著惡狼縱身而上,用爪子按住他的胸口,張開大嘴便要咬下。
“砰!砰!砰!”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惡狼似乎被打中了,“嗷”慘叫一聲,鮮血真流,淌在了李阿崔的臉上??赡菒豪侨允蔷o緊抓住他,大口咬向脖頸!李阿崔用手胡亂地摸索地面的物件,拎起一塊硬木條,往惡狼的大嘴裡一塞,雙手用盡全力死死抵住木條,不讓惡狼的尖牙落下!
正在此時,一個黑麪人闖了出來!他佝僂著背,用手輕輕撫摸惡狼的後背,又在它耳邊說些什麼。那惡狼的眼中的綠光竟暗了下去!那黑麪人手腳利落地給惡狼脖子處捆上皮帶,用手使勁抓牢,拉起長長的鎖鏈,將惡狼拽走!惡狼顯然不願意放棄到口的美餐,死死盯著李阿崔!那佝僂人瞪著李阿崔發出嘶啞地聲音:“還不快走!”
這姿勢,倒像是在拽一條狗?。±畎⒋薇谎矍暗那榫绑@呆了!他剛要謝救命之恩,那佝僂人已拽上大狗,一瘸一拐地快步離去!
這個人是惡狼的主人?!是他放狼出來咬人嗎?!李阿崔快步追趕佝僂之人,卻已被持槍的便衣警察包圍了!
“惡狼呢?”帶頭的質問趕來的警察。
“剛纔還在這兒呢,我看見它的影了,纔開槍!”一個瘦得像麻桿似的年輕人答道。
“真是一羣廢物,宋長官讓我們潛伏多日,今日好容易逮到它現身,卻還是讓它跑了!”帶頭的氣憤道:“收隊吧!它不會再出來了!”
“那,這個受害人要不要問一問?”麻桿指著李阿崔道。
帶頭的方纔走了過來,用不耐煩地語氣問道:“死不了吧?”
李阿崔道:“嗯。暫時死不了?!?
“那畜牧已經連傷五條人命了,無一倖免!算你小子命大!”帶頭的瞧瞧李阿崔道:“快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到警局備個案!”
“是?!崩畎⒋薜?。
李阿崔摸摸背後的傷口,手裡全是鮮血。心想,這警察辦案太過粗糙,全是敷衍了事,最起碼應該問他所見,好了解怪物具體是何,這樣先入爲主認定爲惡狼。所以才一直沒有抓到它。
他拖著腳步艱難地回到李府,鬼使神差地,走向後院的狗窩??湛帐幨?,李阿崔喚了多遍小黃,也沒見到它出來。阿醜也不在。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李阿崔望著那狗窩出神,只覺頭上被擊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歪著倒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