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所有的人都被驚呆了,靜得似乎能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
海馭遙鬆開了手,很輕鬆地從桌上一躍而下,回到凌棄身邊,環(huán)抱著他,凌棄已經(jīng)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顫抖著,海馭遙淡淡地看了在座的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留在坐在首位的孔叔身上:“不用大家費心,我海馭遙自己的事,自己會解決。”
聽了他的話,大家如夢初醒,看著還癱軟在桌上翟天華的屍體,竟然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帶來的兩個手下驚呼一聲:“華哥!”眼睛都發(fā)了紅地要衝過來拼命,早被肖聞和小鄭一左一右地攔住,幾招之後就被打翻在地,不能動彈了。
“阿海!”孔叔滿頭白髮似乎都要豎起來,“你……你孟浪了吧?!”
“談不上談不上。”海馭遙輕輕拍著懷中不停顫抖的人兒,笑容刺人,“我已經(jīng)給了他機會,是他自己找死,我海馭遙做事爽快,不會跟他廢話羅嗦的,孔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他無非有個後臺,可惜,我海馭遙就是被嚇大的。”
他收斂了笑容:“對不起耽誤各位爺叔兄弟時間,早知道這點小事我自己解決好了。”
“海馭遙!”一個人猛地站起來大喊,“當著這麼多前輩,你居然動手殺人!知不知道這裡禁止見血?!你眼裡還有沒有關(guān)二爺?!”
“關(guān)二爺在天上看著,今天的事不是我海馭遙招來的?!焙qS遙傲然說,“那種欺師滅祖的東西,留著才真叫噁心!怎麼剛纔b哥沒這麼大底氣,現(xiàn)在衝我來了?”
他看了凌棄一眼,狠狠地加上一句:“惹到我的人,就拿命來償吧!”
撂下狠話,他攬著凌棄揚長而去,肖聞和小鄭放開被他們制住的人,跟了上去,只留下身後一廳的人面面相覷。
出了酒店大門,楊剛迎面走來,興奮地說:“海哥!成了!”
“唔?!焙qS遙點點頭算是知道了,小心地把凌棄肩頭的衣服往上扯了扯,“你帶他們回去吧。”
“好啊……小凌怎麼了?”楊剛小心翼翼地問,隨即看見後面的肖聞和小鄭,立刻衝過去叫了起來,“肖聞?!你怎麼了?!跟人動手了嗎?!怎麼有血?!我早說不要你跟進去看受傷了吧?!”
“大驚小怪。”肖聞躲開他伸過來的手,不耐煩地說,“別人的血!當我那麼沒用嗎?!”
“好了?!焙qS遙斷喝一聲,“既然你們這麼有話說,就一起去接收翟天華的地盤和人手吧,楊剛,你小心點肖聞,肖聞,你自己也要注意?!?
“你放心吧海哥,他的人我已經(jīng)處理得差不多了?!睏顒偱宸乜粗?,“你是不是一早就準備……”
海馭遙脣邊泛起一抹冷笑:“那當然,指望那幫老傢伙,我不如報警算了,我的公道,當然要自己討回來。”
他走到一輛車前把凌棄小心地讓進去,對司機說:“我自己來開?!本妥M了司機座。
楊剛目送著他開車離開,還是不放心地對肖聞說:“你別去了,去醫(yī)院看看吧,你真沒事?”
肖聞的臉色有些難看,冷笑著說:“怎麼?你巴不得我出點什麼事纔好?海哥是我監(jiān)督你省得你藏私,快點走吧,翟天華那幫東西,早點處理早乾淨。”
隨手擰開車裡的音樂開關(guān),坊間流行的歌曲飄了出來,若有若無地迴盪在車裡,海馭遙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言語的無力,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身後的凌棄,剛纔那一幕給他的刺激一定是太大了,他到現(xiàn)在一句話都沒說過。
默默地點著了一根菸,海馭遙的心微微地泛起一陣苦澀,只是想帶著凌棄去看一下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畢竟他已經(jīng)想過,以後要和凌棄在一起,也算是讓他有個思想準備,知道自己到底是幹什麼的,他不能一輩子寵著凌棄把他保護在象牙塔裡,如果凌棄也想和他在一起,起碼也要知道他溫柔的另外一面。
可是……爲什麼受不了的是自己?看見凌棄被燙的一霎那,熱血頓時涌上頭來,順手拔下凌棄口袋裡的鋼筆就撲了過去,當時腦子裡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殺!殺!殺!把傷害凌棄的人幹掉!
他嗜血的本性在那瞬間發(fā)揮無餘,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裡的鋼筆已經(jīng)深深地插入了對方的眼球!制住對方垂死的掙扎時,心裡竟然有一陣快意!
從視後鏡裡看了看凌棄,披著自己的外套垂著頭靜靜地坐在那裡,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海馭遙的心裡又是一疼,狠狠地抽了口煙,還是開口了:“凌棄,我先送你去醫(yī)院看看吧?剛纔……對不起了……”
凌棄搖了搖頭,然後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他看不見,瑟縮了一下,身子前傾,輕輕地伸出手臂摟住了海馭遙的肩膀,默默地把臉埋在他的黑髮裡。
“小凌……坐回去,我在開車啊?!焙qS遙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害怕,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大的驚嚇,對不起?!?
凌棄用力地搖搖頭,手臂還是摟著他,肩上的衣服滑了下去,露出手臂,白得眩目。
海馭遙嘆了口氣,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下,把前座放倒讓凌棄過來,自己抱住他,再一次誠心誠意地說:“小凌,對不起?!?
凌棄的肩頭輕微顫抖著,像個受傷的小鹿一樣往他懷裡縮著,終於忍不住‘嗚’地哭了出來,手臂緊緊摟住海馭遙的脖頸,斷斷續(xù)續(xù)地低聲說:“馭遙……我不是……怕……”
在海馭遙把鋼筆插進那個人眼中的一霎那,他只感到震驚,那麼血腥的場面,他竟然真的沒有怕!
早知道海馭遙不是什麼善人,可是也真的沒有想到,他竟然在說話之間就可以如此乾脆地殺掉一個人!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可是,自己爲什麼不怕?竟然是……真的不怕他了嗎?
已經(jīng)愛上他了嗎?所以他做什麼在自己眼中都無所謂?只要他是海馭遙,只要他還沒有離開自己就滿足了?不管他是什麼人幹了什麼事?!
凌棄,你真的……愛上他了嗎?
“不怕不怕……沒事的,現(xiàn)在沒事了。”海馭遙愧疚得心裡揪得緊緊的,牢牢抱住凌棄,“我在這裡,我……我再也不會讓你出這種事了!”
“不是的!”凌棄猛烈地搖著頭,抽泣著擡起頭來,紅腫的雙眼讓海馭遙心疼不已,“我不怕!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小凌……”
“我真的不怕!”凌棄著急地說,“馭遙!我……我可以適應的!真的我可以的!你不會因爲今天的事就……”
“小凌!”海馭遙低吼了一聲把他摟進懷裡,“你這個小傻瓜又在想什麼!我當然不會爲這種事說你什麼,我心疼都來不及了!還什麼適應,你適應這種事幹什麼?!以後我會把你護得好好的,決不讓任何人傷害你!今天的事,再也不會發(fā)生了!”
凌棄微微地笑了:“馭遙,我不是你養(yǎng)的貓……你愛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一輩子躲在你懷裡,我想和你在一起,就是要真正地……參與你的生活,好不好?”
他吸了吸鼻子,雖然紅著眼睛淚痕未乾,笑起來卻是特別的可愛明朗:“再說,我已經(jīng)是貝殼哥的小弟了,也算是……黑道小弟,下次你帶我去砸別人場子吧,讓我也看看你是怎麼砍人的?!?
無聲地在心裡嘆了一聲,海馭遙安慰地親親他:“好,不管出什麼事,我都會把你保護得好好的!
回到家裡,海馭遙處理過凌棄背上的傷口,都被燙得起了水泡,塗上藥膏之後,不能穿衣服,只好光著上身,一再地問他疼不疼,凌棄只是微笑著搖頭說不疼要他不要擔心。
“吃點東西吧?!焙qS遙端著托盤走到牀邊,凌棄趴臥在牀上,檯燈的光線把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道陰影,不自覺皺起的眉頭聽見他說話之後立刻舒展開來,勉強支撐著自己要坐,被海馭遙一把攔住,“別起來!我餵你。”
凌棄乖乖地重新躺回牀上,好奇地問:“今天吃什麼?”
“粥,和素包子?!焙qS遙小心地給他圍上毛巾,把包子掰開一個小口,慢慢倒進去醋和香油,然後才把包子送到他嘴邊:“慢慢吃,本來有海鮮餡的,你不舒服,就吃素的吧,等好了,我再帶你去吃?!?
凌棄張開嘴,小小地咬了一口包子,嚼著,海馭遙坐在一邊,溫柔地看著他,不時給他喂一口粥,把包子送上去,用餐巾幫他抹嘴,檯燈黃色的光從他背後照過來,連硬朗的臉部輪廓都變得柔和。
出神地看著他,凌棄的心又在逐漸地沉醉下去,不知不覺地泛起微笑。
“笑什麼?”海馭遙奇怪地問,凌棄的臉紅了,趴在枕頭上搖搖頭,“沒事!”
“一定是我太帥了吧?”海馭遙開玩笑地說,“是不是正在心裡得意著哪,我這麼條大鯊魚,終於也上了你的勾了……可是啊?!彼┥砦俏橇钘壍哪?,作出一幅兇狠的樣子,“到底誰吃了誰,還不一定!”
凌棄很自然地擡手圈住他的脖子,回了他一個吻,海馭遙小心地抱他起來,讓他趴在自己胸膛上,輕聲在他耳邊說:“別撩我啊,都這個樣子了還鬧……乖乖睡覺,明天就好了……睡吧,明天就好了……嗯?”
“馭遙……你愛我嗎?”凌棄在他的低語催眠下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從脣間溢出這一句話。
海馭遙撫摸著他的頭髮,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笑著說:“愛啊。”
凌棄偷偷地笑了,伸手上去,讓自己的手指和他的交纏在一起,模糊地說:“我也愛你……”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他的一輩子,就要和這個雖然粗魯野蠻但是對他愛憐有加的男人在一起了。從前的生活,龍騰,海馭遠……都已經(jīng)過去,不會再和他有交集了。
連海馭遠送他的那一支鋼筆,從十八歲一直帶在身上的鋼筆,今天也已經(jīng)變成了一件殺人兇器,再也拿不回來了。
把臉埋進海馭遙懷裡,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他的味道的空氣,凌棄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既然已經(jīng)愛上了他……
這樣不是很好嗎?自己得到了海馭遙,其實也等於幫了海馭遠一個忙,他可以順利地娶到海遺珠,把龍騰和海家全都掌握在自己手裡,海馭遙可以擺脫那些東西,從此就和自己在一起了……
馭遙……我愛你,你是否也會象你說的一樣,永遠不離開我?永遠不拋棄我?
過了十月下旬,秋風開始把路邊行道樹的葉子往下掃的時候,凌棄感到,似乎有什麼事要發(fā)生了。
並沒有人對他說什麼,他問海馭遙,得到的也只是‘沒事’的回答和一個親吻,可是,他就是知道,海馭遙一定有什麼事在瞞著他。
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十一月十一號,是海遺珠爲父母守孝滿十八年的日子,這個日子非同小可,這就意味著她的正式成年,將不受監(jiān)護人和基金會的控制,也意味著,她已經(jīng)可以結(jié)婚了。
從生下來穿衣服就沒有超過白藍黑灰四色的海遺珠,終於可以披上大紅的嫁衣。
那麼,誰將成爲她的夫婿,那個幸運兒,可以把海遺珠的億萬身家和海家的產(chǎn)業(yè)一起拿到手裡的人?
海馭遙,還是海馭遠?
儘管已經(jīng)相信了海馭遙對自己的愛,相信他的承諾和誓言,凌棄還是寢食難安,好幾次夜裡都在做惡夢,海馭遠和海遺珠一對璧人走進教堂,他正在微笑著祝福他們,從裡面走出來的人卻變成了海馭遙和海遺珠!他哭著衝上去質(zhì)問海馭遙,他卻像是不認識自己似的把自己冷漠地推開,摟著嬌豔如花的新娘揚長而去,一轉(zhuǎn)頭,自己卻被海馭遠死死抓住,瘋狂地衝他大喊大叫:爲什麼不幫幫我?!爲什麼?!
這個夢如此真實,醒了之後他常常都是一身冷汗,然後失魂落魄地坐到天亮,不論怎麼寬慰自己,始終也放不下這個可能性。
這一天,海馭遙來了,最近一週他比較忙的樣子,只是每天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不過來了,要他好好吃好好睡,今天來了,也是一臉疲憊,把帶來的外賣熱熱吃了之後,就伸直長腿坐在沙發(fā)上休息。
“很累嗎?”凌棄坐到他身邊把下巴枕到他胸膛上,“要不要洗個澡?”
“等一會兒吧?!焙qS遙低頭親親他,“小凌,下一週我可能還是沒有時間陪你,對不起了,等這事完了,聖誕節(jié)我?guī)闳ト鹗炕┌??我們好好玩一玩?!?
凌棄笑笑:“不要啦,去那麼遠的地方,滑雪去韓國日本也是一樣……你……什麼事這麼忙?自己要注意身體?!?
“啊,也沒什麼。”海馭遙微閉上眼睛,大手撫摸著他的頭髮,心不在焉地說:“下週有一批貨……數(shù)量大,要我親自去接……就在週三我得帶船去公?!?
聲音嘎然而止,他忽然坐了起來,抓住凌棄的雙肩,嚴肅地說:“小凌!這些話你絕對不能對別人提起,知道嗎?!”
“嗯,我知道?!绷钘壉凰?jīng)的樣子給嚇住了,不知所措地點著頭。
“知道就好……”海馭遙長噓了一口氣,看他發(fā)呆的樣子,懊悔地說,“真該死!我怎麼就說出來了!小凌,別怕,沒什麼。你只要不說出去,就什麼都不會有了。”
凌棄偎進他懷裡,故意開玩笑地說:“你剛纔說什麼了?我可什麼都沒聽見,除了……”他笑著在海馭遙脣上輕吻了一下,“除了說你愛我。”
看著他的笑容,海馭遙也笑了,一使勁把他橫抱了起來向浴室走去:“沒錯!我就說的這個,小凌,今晚上不要哭喔,一星期沒做了,我可快憋死了,今晚上我一定叫你喊都喊不出聲來!”
海馭遙走之後的三天裡,凌棄連門都沒敢出,他不是不知道黑道上的殘忍手段,更不想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給海馭遙添什麼麻煩,如果這樣一直堅持到海馭遙回來的話,是不是就什麼事都不會發(fā)生了?
但是週一他不得不出門了,去銀行辦理一些麻煩又必要的手續(xù),臨出門前他換了之前從來沒有穿過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從大廈的側(cè)門溜出去,沒有叫出租車,搭上擁擠不堪的地鐵到了市中心的總行,飛快辦完了事,三步兩步地就跑了出來直奔地鐵站。
還沒有走到地下入口,一輛車在他身邊停下,凌棄受驚地往路邊一跳,黑眸警惕地看著,準備不管裡面出來的是刀子還是槍口,他第一反應就是叫喊掙扎,絕對不能讓自己被帶走!
他所預料的沒有出現(xiàn),車門打開,海馭遠頎秀的身影從裡面出來,冬日暖陽般和煦的微笑,和他十分熟悉的溫和語調(diào):“小凌?真巧?!?
“副總?!”凌棄驚訝地看著他,久別重逢的喜悅一下子在他臉上飛揚開來,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
才走了兩步,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目前的尷尬處境,不說別的了,海馭遠怕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和海馭遙同居在一起了,他該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自己?是鄙夷不屑?還是厭惡輕蔑?想著一股委屈又涌上心頭,他沒有忘記,最初的最初,他就是爲了海馭遠,面前這個俊秀斯文的男子纔去接近海馭遙的!
“怎麼了?不認識我啦?”海馭遠對他的態(tài)度和以前一般無二,親切中帶著些微的關(guān)懷,“我在附近辦點事,沒想到遇見了你,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我……我挺好的。”凌棄卻顯得不太自然,想了一會兒,擡手把口罩摘掉,靦腆地說,“副總您還好嗎?”
“呵呵……”海馭遠微笑著說,“我們就這麼站在路邊談話太引人注目了,還會影響交通,那邊有個咖啡座,過去喝杯咖啡吧?”
凌棄雖然很想和海馭遠多呆一會兒,但這是在非常時期,他乾脆地搖搖頭:“還是不了……副總,我有急事,必須馬上走。”
“這樣?真可惜。”海馭遠遺憾地說,“我還想和你談談呢……你最近好嗎?……你遞了封辭職信就走了,我擔心得很呢。”
凌棄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對不起……”
“啊?!焙qS遠笑著說,“那個,你不用在意了,我只是有些惦記你,對了,遺珠快要結(jié)婚了,你知道嗎?”
凌棄敏感地擡起頭來:“大小姐要結(jié)婚了?!新郎是……誰?”
“有時間的話我們還是坐下來談談吧,我也想知道你的近況呢?!?
海馭遠帶著那種有絕對把握知道對方不會拒絕自己提議的笑容,向著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做了個請的手勢。
凌棄手心裡全是冷汗,像是被催眠了一樣,跟著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一個小時後,凌棄離開了咖啡廳,臉色比來的時候多了幾分紅潤,走路卻有些不穩(wěn)當,慌慌張張穿過馬路的時候還差點撞到路標。
海馭遠帶著憐憫的微笑看著他的背影,優(yōu)雅地把咖啡杯送到嘴邊,慢慢地品了一口,還沒來得及把杯子放下,一個高大的身影就殺氣騰騰地從門外衝了進來,吼道:“海馭遠!這是怎麼回事?!”
“大哥你來了?坐下喝杯咖啡吧,這可是很正宗的哥倫比亞咖啡豆。”海馭遠笑著站了起來,一旁的店員立刻知趣地開始動員顧客離開,其實不用他們動員,光看見海馭遙兇神惡煞的樣子也不會再有幾個人願意留下來了。
“老二,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焙qS遙大步走過來,臉罩寒霜,“我並沒有叫你插手凌棄的事,我說過我自己會做的,你今天這麼做,什麼意思?坐實他的罪名?讓我最終不得不除掉他?!”
“大哥?!贝藭r的廳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海馭遠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我全是爲了你好,凌棄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們誰也不知道,我不能讓你冒任何風險?!?
“多謝費心,不必了?!焙qS遙硬邦邦地說,“我的人我自己會處理,我們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嗎?!難道你現(xiàn)在想出爾反爾?”
海馭遠垂下眼睛,低聲但堅決地說:“大哥,我這樣做有我的理由,凌棄是個定時炸彈,你如果後悔了,那我們的計劃就此改變,從此之後你和他海闊天空,我再也管不著……只要你的計劃沒有變,我就要走這一步!”
“老二。”海馭遙拉過椅子坐在他面前,“我的計劃對你沒有任何損失,你爲什麼還要給凌棄設這麼一個陷阱?!他的存在,根本礙不了你任何事!”
“我知道……我只是不能放心,所以,我必須試探他一下,大哥,我要試探的,不是他的愛情,而是他的忠誠。如果他連這個試驗都過不了,那麼,我們不該再留著他?!焙qS遙平靜地說。
海馭遙咬緊了牙,看著紅白相間的方格桌布,雙拳握緊,過了一會兒才說:“計劃取消!我改主意了!”
“晚了,大哥,我的誘餌既然放出去,就不能再撤下來。”海馭遠不顧兄長快要吃人的目光,神態(tài)自若地說。
海馭遙似乎很有一拳打過去的衝動,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沉聲說:“老二,不要太狠了……凌棄完全是無害的!”
“有沒有害不能光看眼前?!焙qS遠也站了起來,“也許他這顆定時炸彈在十年,二十年之後纔會爆炸呢?大哥,我已經(jīng)給他選擇的機會,無論怎樣,他也會留一條命的,這已經(jīng)是我的極限了?!?
他淡淡地一笑:“我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父親他老人家……可會想到他還有這一天,被自己視作廢物的小兒子逼到這種地步呢?”
海馭遙瞪視著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很久才狠狠地一跺腳,轉(zhuǎn)身要走。
“大哥!”海馭遠從身後叫住了他,看他雖然站住,卻沒有回頭,自失地一笑,“你現(xiàn)在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了嗎?”
他爽快地承認:“我知道我不擇手段,心狠手辣,連自己的戀人都不放過,你是堂堂的男子漢,一定很鄙視我……你可以瞧不起我,但這是我生存的手段,我別無選擇!”
靜默了一會兒,他低低地開口:“海家的水龍頭一開,流出來的都是鮮血……大哥你不會不知道,遺珠的父親死得突然,母親更是死得不明不白,要不是她是女孩子,又被作主和我們中間的一個訂了親,恐怕也逃不過厄運……我呢?在對遺珠的未來還有點用之前,何嘗不是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大哥你從小就是那麼強悍,連父親都奈何不了你,可是我要是沒有你暗中的保護,早就被埋在花園當肥料了……父親對母親的恨,百分之百地發(fā)泄在我身上,我就是他眼裡的一條無用的蟲,什麼時候一腳踩死都可以!海家上下都知道你喜歡欺負我,連叔叔伯伯們都對你不滿,只有父親……看在你對我狠的份上,把我這個玩具給你留了下來……直到遺珠來,我有意地接近她,博得她的好感,父親發(fā)現(xiàn)了我的利用價值,才允許我……當體面的海家二少爺?!?
微側(cè)過頭去,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好多次了,你藉口磨鍊我,把我們兩個鎖在練功房裡,一邊到處踢牆喝罵,裝做……裝做是在打我,一邊……摟著我,餵我吃點心……”
“馭遠!”海馭遙情不自禁地回身把弟弟抱進懷裡,像是小時候一樣緊緊摟著他,“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你馬上就是海家的主人,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你了!你現(xiàn)在有力量了知道嗎?!”
“哥……”海馭遠把臉埋在他懷裡,低聲地說:“我會負天下人,卻不會負你……”
他猛地擡起頭來對海馭遙嚴肅地說:“所以我一定要試探凌棄!我不能讓一個定時炸彈在你我身邊!這和你要不要他無關(guān)!這是海家用人的原則,就算你會恨我一輩子,我也要這樣做!”
“我不會恨你?!焙qS遙鬆開了手,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用度日如年來形容凌棄這幾天的光景顯然並不爲過,自從他遇見海馭遠之後,除了睡覺,他就是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不知怎麼的,腦子裡有越來越多的可怕念頭,鬧得他心驚肉跳,閉上眼睛就是海馭遙和海馭遠的影子在面前晃,怎麼忘也忘不掉……
他不斷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馭遙回來就好了,只要他回來只要他摟著自己,那一切惡夢都會煙消雲(yún)散,他什麼都不怕了,只要馭遙回來就好了。
馭遙說的是星期幾?星期三吧?那星期四他就該回來了,說不定帶著外賣,笑嘻嘻地衝進門來給自己狠狠的一個擁抱,然後把自己吻得喘不過氣來,直接抱上牀去,也說不定看見自己消瘦的模樣會心疼,會親自下廚給自己弄點好吃的,一口口地餵過來……
星期四,海馭遙沒有回來。
他一定是很忙的,聽說這批貨特別重要,他不能回來,一定是脫不開身,幹走私的,還是謹慎一點好,不用他立刻回來看我,只要他平安就好,如果風聲很緊的話,遲迴來一兩天也沒有什麼……
星期五,海馭遙沒有回來。
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馭遙你不要爲我擔心,我很好,什麼事都沒有,我正常地吃,正常地睡,就是想你……很想很想你……
星期六,海馭遙沒有回來。
我不在乎你是幹什麼的,不在乎你手上有血,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
星期天,凌棄整整昏睡了一天。
星期一中午,門上響起了熟悉的鑰匙轉(zhuǎn)動聲,凌棄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直撲了過去,又驚又喜地喊:“馭遙?!你回來了!?”
門開了,海馭遙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身後跟著肖聞和幾個人,面色相當不善,凌棄卻根本沒注意到,眼睛裡只有海馭遙一個人,徑直撲向他懷裡,卻被海馭遙一把推開!
凌棄踉蹌著站穩(wěn)身體,驚訝地看著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後的人,疑惑地問:“馭遙……出什麼事了?”
看著他明顯憔悴的臉,海馭遙心裡忽然有一陣不忍,但是很快就被怒氣給壓了下去,他再也沒有想到,週二早上,就在他著手派人接貨的時候,接到了海馭遠的一個電話,很輕快地提醒他:大哥,聽說你週三有批貨?
這個消息,他只對凌棄說過。
雖然,和凌棄分開是他早就想好了,可是,爲什麼,凌棄真的會背叛他?真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老二?如果,僅僅是如果,他和海馭遠真的是敵對的話,那麼,這一次,會不會就是凌棄想置他於死地?
他不得不承認:海馭遠設下的這個局,凌棄踩進去了。
算了,算了,反正遲早是個分手的結(jié)果,就讓自己死心,讓凌棄也死心吧!既然他選擇了老二,就讓他跟著馭遠,就讓他恨自己一輩子,就讓他安心吧……
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
海馭遙推開他走進了房間,其餘的人也走了進來,把門關(guān)上,凌棄驚疑地看著他們,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他忐忑不安地跟在後面,絞著手指頭,緊張地看著海馭遙。
環(huán)視了一下室內(nèi),海馭遙從口袋裡掏出煙,肖聞默默地過來爲他點著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了出來,菸圈緲緲飄散,室內(nèi)鴉雀無聲。
“看樣子,你這幾天也很提心吊膽???”海馭遙似笑非笑地說。
凌棄繼續(xù)緊張地看著他,海馭遙絕對不是在對他噓寒問暖,一定發(fā)生了什麼事,一定是的!
他渾身開始輕微顫抖,海馭遙走了過來,粗魯?shù)財E起他的下巴,盯著他的眼睛:“我能有命回來,你是不是很驚訝,凌助理?”
“什——什麼?”凌棄連嘴都合不上了,海馭遙在說什麼?他怎麼一點都沒聽明白?
“可惜啊,我終究是讓某些人失望了?!焙qS遙捏著他的下巴,手勁逐漸加大,凌棄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馭遙……放手……放手……疼!”
“啪”的一聲,海馭遙放手了,卻狠狠地打了凌棄一個耳光,打的凌棄幾乎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他咬牙切齒地說:“賤貨!”
凌棄被撞得暈頭轉(zhuǎn)向,嘴裡嚐到了自己鮮血的腥味,他慌亂地看著面前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海馭遙,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海馭遙爲什麼這麼對他?巨大的恐懼包圍了他的全身,難道……海馭遙只是在玩他?自始至終他的情話都是假的?根本不是真愛自己?只有自己一廂情願?!
海馭遙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屑地說:“我早就知道你和老二串通一氣來對付我,這些日子,只不過給你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罷了,你也真不錯,一直忍到最後,從我嘴裡套話……凌助理,你也不想一想,有人送上門來給我玩倒也就算了,我會真的相信你嗎?果然,給你點情報,你還真的泄露出去了?!?
他彎下腰,盯著凌棄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接貨的時間,不是星期三,而是星期二……你失算了!”
“馭遙……”凌棄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震驚地看著他,顫抖地叫著他的名字,“你說什麼?我不懂……”
“你不懂不要緊,海關(guān)懂,他們在預定地點埋伏的時候,我的貨都已經(jīng)進了倉庫,連買主都找好了……你說,他們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呢?凌棄,這個時間,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你說,我該懷疑誰呢?”
從慌亂中清醒過來,凌棄陡然明白了他指責自己的是什麼,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他一把抓住了海馭遙的手,激動地喊了起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有!馭遙你相信我!我沒有!”
“你以爲我到現(xiàn)在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嗎?”海馭遙用力地甩開了他,滿臉鄙夷,“星期一,你和老二見了面對不對?”
“是的……那是……那是我偶然遇見的……”凌棄著急地爲自己辨白著。
“撒謊!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海馭遙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扔在他臉上,“這是電信局的通話單,一週之內(nèi)你只從這裡往外打過一個電話,你自己該不會不記得了吧?號碼是xxxxxxxxxxx,巧的很,這是老二的私人手機號碼,連海家都不見得有五個以上的人知道,你倒是消息靈通?”
“馭遙!”凌棄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下襬,“我沒有!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對二少爺說過!我真都沒有……馭遙……相信我……馭遙!”
淚水從他眼裡流了出來,沿著臉頰滑了下去,海馭遙似乎是怔了一下,隨即狠狠一腳踢在他小腹上,凌棄被踢出幾米遠,疼得蜷縮起身子打著滾,滿臉淚水,連慘叫都哽在喉嚨裡發(fā)不出來。
“海哥……”肖聞提醒他,“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我看他……不像是……”
海馭遙把抽完的菸頭扔在地上,狠狠碾了一腳,瞥了他一眼:“肖聞,你不是這麼嫩吧?有哪個臥底會爽快地承認自己是臥底的?你要是不能做,就叫楊剛來?!?
肖聞的身子僵了一下,無聲地向後退了一步。
凌棄身體猛地抽搐著,‘哇’地吐在地上一口血,這才緩過來,無助地看著海馭遙,目光中滿是絕望,一張口,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他喘息著,艱難地說:“我……沒有……馭遙……我沒有背叛你……那個電話……不是的……我什麼都沒說……相信我,馭遙……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見鬼了。”海馭遙冷冷地說,“連你說夢話的時候,都叫著老二的名字……你以爲我是聾子沒聽見?凌棄,你不用這麼害怕,我不會殺你,怎麼說你也是老二的人,我得給自己兄弟留點面子,他要再想這種計策,美男美女只管往我這裡送,我照單全收了!自己玩不了我還有幾千兄弟哪?!?
他所有的手下都沉著臉,居然沒有一個人配合地笑一聲,海馭遙慍怒地看了肖聞一眼,擺擺手:“唔!”
“馭遙!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凌棄根本聽不見他的話,只是絕望地喊著,空曠的房間裡迴盪著他撕心裂肺的喊叫,“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一腳狠狠地踢在他的肋下,劇烈的疼痛把他的喊聲給吞沒了,還沒等他緩過勁來,又是幾腳劈頭蓋臉地踢來,他本能地伸出雙手護著頭部,胸腹之間傳來的疼痛又迫使他放下手去護著,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馬上又是一腳踢在頭上,額角裂開了,鮮血流了一臉,淹沒了他的視線,逐漸的,在拳打腳踢中,他的神智也開始模糊……
最後的清醒中,他還在竭力呼喊著:“我沒有……我沒有……”只是聲音低不可聞,近似申吟。
肖聞擡手製止了他們,自己走到海馭遙身邊,小聲地說:“差不多了,海哥?!?
“唔。”海馭遙一直呆呆地看著窗外,此時纔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著他。
肖聞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繼續(xù)說:“沒傷到要害,也沒殘廢……見了血了……”
“我知道了?!焙qS遙不耐煩地揮揮手,“照原來說的,叫兩個弟兄把他扔到龍騰門前,讓老二自己去收拾吧,反正是他的人,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