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曉的穿著隨意大方,一點也不像過去那個畏縮的男孩了,漆黑的頭髮微垂在額前,黑框眼鏡也摘掉
了,完全顯露出俊秀的臉龐,微笑著說:“凌棄,沒想到是我吧?”
從最初的驚愕中醒悟過來的凌棄急忙站了起來,胡亂地脫下手套,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
“還行。”徐楓曉淡淡地笑了笑,“我畢業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當見習生,明年拿到律師資格之後,
就自己開業。”
“真好。”凌棄高興地說,“哎呀,我們別站在太陽底下,走,進去坐坐吧。”說著領著徐楓曉往裡面
走去,他住的是孤兒院裡一間儲藏室改的小房間,雖然小,收拾得很整齊,桌面上放著幾本書,一疊信
紙。
凌棄給徐楓曉倒了一杯涼茶,是用大壺煮的,顏色暗黑,喝到嘴裡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不多久涼爽的
感覺就從舌尖蔓延到全身,連正午的太陽都不那麼炎熱了。
“你怎麼搬到這兒來了?”徐楓曉漫不經心地問,“身體好些了嗎?”
凌棄略微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楓曉靈動的黑眸裡閃過一絲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說起過,哦,對了,現在該改口叫海
夫人了。”
“二少爺……和大小姐結婚了?”凌棄笑了起來,“場面一定很氣派吧?”
“當然了,一百輛寶馬的車隊,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層蛋糕。”徐楓曉說著自己也笑了,“
每個女孩子的夢想也不過如此。”
凌棄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歡保時捷麼?怎麼用寶馬送親,不過真夠氣派的。”
“你有什麼打算?”徐楓曉突然問,凌棄被他問得愣了一下。
“我聽說了一些……雖然我不想知道太多,凌棄,你離開海家是對的,但是,你呆在這裡算什麼呢?你
……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如果你想脫離海家的話,那也應該離開這個城市啊。”
“我沒想過離開。”凌棄低著頭,輕輕地說,“我喜歡……馭遙……我愛他……”
他擡起頭來,準備看見徐楓曉驚訝的表情,誰知道看見的是徐楓曉平靜的臉,只是淡淡地說:“哦,怪
不得。”
這下子輪到凌棄吃驚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訴我了,還說大少爺認爲你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把你趕走了。”
“我沒有!”凌棄激烈地反駁。
“我也相信你沒有。”徐楓曉聳了聳肩,“可是你爲什麼不找他說清楚呢?躲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凌棄搖了搖頭:“我雖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現在他……很忙,外面很亂,我這個時候去
找他,只會給他添麻煩,不能讓他爲我分心了……”
徐楓曉默默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問:“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的身體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等外面太平點,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凌棄看著被風吹起又落下的
窗簾,慢慢地說,“然後去找他……告訴他,我沒有背叛他……沒有對不起他……我愛他……到他相信
爲止。”
不知不覺間,晶瑩的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眶,徐楓曉看著他,嘆了口氣:“何必這麼苦自己呢?真要愛得
這麼苦的話,不如放棄算了。”
“我不會放棄。”凌棄苦澀地說,“楓曉你該明白,我……對於能抓住的東西,一向很執著,我得到的
本來就少,如果再輕易放棄的話,那就什麼都沒了……是啊,如果就這麼走,我以後也許會過著很平靜
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樣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機會,就這麼沒了
。”
“我明白。”徐楓曉笑了笑,“從小你就愛認死理,誰說也不會聽的。”
“哪有……對了,你這次過來有什麼事麼?”凌棄好奇地問。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來探聽之間,你任意選一個理由吧。”
“楓曉,你又來了,被害妄想狂嗎?”凌棄開玩笑地說,“海家沒有逼著你給什麼人辯護做假證吧?”
“那倒沒有。”徐楓曉的神色有些憂鬱,“海家用人是要放長線的,他們已經給我安排好了一切,要我
按著他們鋪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個律師事務所,我就只能去開一個,也許將來什麼時候會用上
,也許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一個棋子。”他搖搖頭,“沒意思,不說了。”
凌棄同情地看著他:“這麼不願意的話,對大小姐說啊。”
“我不能說……其實,我在學校裡成績不好,就是爲了這個,可是……他很優秀,大小姐已經說過兩次
了,我不能開事務所沒關係,可以讓他去開……可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他有自己的理想,將來他會是
個優秀的檢察官,我不能讓他受海家的控制,所以只好我自己來。”
凌棄明白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徐楓曉的情人,不由問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嗎?”
“他不知道,只是見過大小姐一面,沒什麼,大小姐一向不拋頭露面,以後也碰不上,這種事,告訴他
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我一個人知道,愁也只愁我一個人。”
“楓曉你也別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樣有壞習慣,喜歡把人往壞處想。”凌棄安慰他。他知道徐楓曉十
歲的時候父母雙亡,被親戚們拿走了賠償金後當球踢,最後踢到孤兒院來,看事情難免有些偏激。
“是嗎?”徐楓曉微微一笑,“但願吧。”
他們又東拉西扯談了一會兒,徐楓曉走了,凌棄一直送他到孤兒院大門口,看著他步履輕快地消失在街
道拐角處。
看楓曉的樣子,他一定是深深地愛著那個‘他’吧?
就象是自己,愛著海馭遙一樣。
時間過得飛快,夏天的蟬鳴聲猶在耳邊,秋風已經開始把一夜變黃的樹葉往下掃落。凌棄在一家小公司
找到了一份工作,搬離了孤兒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規律,下班之後,去發一封信,然後回家,吃過簡單的晚飯後,趴在桌上寫明天要寄
的一封信,然後上牀休息,休息日去買點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兒院去看看孩子們。
信是寫給海馭遙的,七月份,黑道終於平靜下來,海馭遙成爲了真正意義上的老大,原先圍剿他的幾批
人馬偃旗息鼓,偶有幾個逃到外地的也是喪家之犬,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凌棄去找過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廠,現在的航運公司大廈……可是,現在的海馭遙行動比以
前隱蔽了很多,他根本見不到面,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望而歸。
他也曾經去找過楊剛,可是電話裡楊剛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暴跳如雷,夾帶著粗口把他好一頓痛罵,根本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就惡狠狠地掛斷,其後更是取消了號碼。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過了,甚至在他公司門口一動不動地等上過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奇的眼光之外
,什麼收穫都沒有。他很清楚,再這麼等下去,自己的身體受不了,自己現在僅有的,也只剩下這個還
算健康的身體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時間才能見到海馭遙?
所以最後能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寫信。寫到海馭遙現在的航運公司裡去,一天一封,從不間斷。
每次把信投進郵筒之前,凌棄都要把信放在嘴脣上輕輕吻一下海馭遙的名字,,虔誠得就象是在完成某
種儀式,然後帶著所有的期望,投進那個張開的筒口。
幾乎每天夜裡他都會夢見海馭遙,不是最後的決絕離去,也不是憤怒的兇神,而是象在他們最甜蜜的時
候那樣,笑著,摟著自己,不時低下頭吻自己兩下,溫柔地問:“喜歡嗎小凌?”
喜歡……喜歡……喜歡……
喜歡你……
慢慢的,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很多時候都是裹著被子,睜著眼睛等天亮,可是,夢裡溫柔的感覺猶
在,有的時候,他會出現幻覺,好像海馭遙已經來到了身邊,象從前一樣,把自己緊緊地抱在懷裡,亂
吻一氣。
天亮了,幻覺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間裡,還是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照舊起牀,洗漱,上班,下班之後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飯,寫下一封信,周而復始。
十一月末的一個日子,凌棄正在爲沒有暖氣如何度過馬上要來的冬天而犯愁的時候,門被敲響了,他起
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來人不耐煩地大敲起來才如夢初醒,飛快地撲到門邊,黑眼睛亮得異乎
尋常,顫抖著手把門打開。
是郵遞員,給他一封退信,上面例行公事地蓋著章,四個大字:查無此人。
無力地把門關上,凌棄咬緊牙關纔沒有當場崩潰,他沿著牆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緊緊地把信捏在
手心裡。
馭遙,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嗎?你用這種辦法表示你的決絕,讓我死心嗎?你是想告訴我,你永遠都不
會原諒我了嗎?
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我不會……
這是我生命裡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