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瑗覺得盛修頤說的很對。

她亦暗歎他看問題的透徹。

只是這些事，難道盛昌侯不知道嗎？

東瑗覺得自己是無奈居於內(nèi)宅。倘若她在朝廷行走，亦是能看的出來的，難道盛昌侯看不出來嗎？

“既這樣，爹爹爲(wèi)何還要生氣？”東瑗問盛修頤，“爹爹難道看不出東|宮旁落，並不是因爲(wèi)你一句話嗎？”

盛修頤沉默片刻，緩緩嘆了口氣，道：“我猜他是知道的，他心裡比我更加清楚……”

緩緩?fù)ｎD，盛修頤才繼續(xù)道：“只是他不甘心而已?！?

一句不甘心，終於點出了問題的實質(zhì)。

盛昌侯何嘗不知？他在裝傻充愣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爹爹這樣，兩朝爲(wèi)官，先皇是很器重爹爹的，而元昌帝對爹爹從前是懼怕與依賴，現(xiàn)在更多的是戒備，早無先帝當(dāng)年的信任。等以後嗣皇登基，誰能想到盛家的未來？”盛修頤輕聲道，“阿瑗，一樣?xùn)|西，你嚐到了它的美好，就不願失去，甚至爲(wèi)之患得患失。權(quán)利便是這樣的東西……有幾人能像薛老侯爺那般通透豁達？”

他是說，盛昌侯很害怕失去現(xiàn)在的高位重權(quán)。

只有這樣，盛昌侯才能找到自己的成就感。

權(quán)利的確很誘人，特別是在這個人治的社會。

盛修頤從前對鎮(zhèn)顯侯薛老侯爺並不算推崇。他印象中的三朝元老。不過是會打太極，左右逢源罷了。自從和薛家結(jié)親，幾次相處下來，盛修頤就開始覺得，鎮(zhèn)顯侯爺歷經(jīng)三朝不倒，靠得不是運氣、不是狡猾，而是識時務(wù)、敢取捨！

面對權(quán)力，盛昌侯就不及鎮(zhèn)顯侯爺豁達。

盛修頤是很敬佩薛老侯爺。

“你不擔(dān)心嗎？”東瑗問盛修頤，“你不擔(dān)心盛家從朝廷裡落寞嗎？”

盛修頤笑起來：“伴君如伴虎。急流勇退謂之知機。不在高位，不謀朝堂。過得自由自在，難道不好嗎？”

東瑗笑笑不說話。

元昌帝遇刺之事，不敢對外宣稱，只說是偶遇風(fēng)寒，才臥牀不起。

掌院太醫(yī)囑咐元昌帝，半個月不要下牀，兩個月內(nèi)不要擔(dān)心朝政，否則身子不能恢復(fù)，以後想要彌補就更加難上加難。

三爺盛修沐依舊每日當(dāng)值。而盛昌侯則不需要上朝。

可他依舊每日繁忙。

因爲(wèi)陛下病著，太子之位尚未宣告天下。禁|宮兩位娘娘也鬥得厲害。

這些事，身處內(nèi)宅不關(guān)心朝政的盛夫人也有些耳聞。因爲(wèi)對方是薛家和薛貴妃娘娘，她雖然很想和東瑗說說，卻又覺得不合時宜，只得忍住不提。

朝中大事，不管擔(dān)心不擔(dān)心，東瑗和盛夫人都插不上手。

而表姑娘秦奕的婚事，終於定了下來。

四月二十，便是東瑗當(dāng)初出閣的日子。秦尉侯府派盛家五姑奶奶盛文柔下了小定之禮，商議今年八月初一迎娶秦奕過門。

盛夫人同意了。

秦尉侯府送過來的聘禮，價值五千兩銀子左右。

盛夫人不貪這些東西，得到盛昌侯的允許後，決定替秦奕置辦八千兩銀子的嫁妝。

盛家從來都是娶媳婦，沒有嫁過女兒，兩位小姐都是直接進宮去了。

盛夫人和康媽媽討論一番後，決定比照二奶奶葛氏當(dāng)年的嫁妝置辦秦奕的。

因爲(wèi)東瑗是御封的郡主。她的嫁妝雖然只有八十八擡，卻遠比旁人一百二十?dāng)E豐厚，更別提薛老夫人給東瑗私下裡添置的，不在禮單上的東西。

秦奕出嫁，自然不好比照郡主的嫁妝。

盛家亦不會拿出這麼多錢嫁她。

商定之後，康媽媽吩咐外院的管事去採辦。

到了五月初，秦奕的嫁妝算是辦齊整了。

而元昌帝的身體也恢復(fù)了些許。已經(jīng)可以上朝。他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商議立儲。

文武百官並不是全部偏向二皇子。因爲(wèi)盛昌侯的緣故，三皇子的呼聲也很高。

攻擊二皇子的。幾乎都是說他怯懦膽??；他的母親薛貴妃娘娘只有一個皇子，不及盛貴妃娘娘有二子，福祿齊全。

攻擊三皇子的，莫過於說他外戚權(quán)勢過大，將來只怕會大權(quán)旁落，朝中又是一番風(fēng)波。

沒過幾日，就聽說薛貴妃娘娘跟陛下哭訴，說她夜夜有夢，上仙對她說，需廣積慈愛，方可天佑我朝。

皇帝聽後很感動，就把那個宮外帶進來的四皇子過繼到薛貴妃娘娘名下。

這樣，薛貴妃娘娘亦有二子。

盛昌侯氣得吐血。

盛修頤亦明白當(dāng)初爲(wèi)何元昌帝那麼痛快認下了興平王送給他的四皇子。他估計那一刻就想好了用四皇子來對付盛家。

他好不容易借酒裝瘋，把自己對薛東瑗的念頭告訴盛氏父子。

結(jié)果盛氏父子裝傻！

最後，那個該死的興平王還真的弄出那麼一個孩子！

他如何不氣？

不過轉(zhuǎn)念也想，估計是盛家在背後搗鬼了。既然是這樣，盛家送過來的孩子，他就要這孩子成爲(wèi)日後讓盛家後悔不已的人。

於是他痛快認下了四皇子，卻並沒有說要接四皇子的母親進宮。

這個孩子，如今寄養(yǎng)在薛貴妃娘娘名下，成了薛貴妃娘娘的兒子。

他估計是想看看，他日盛家如何自食苦果。

這一切，盛昌侯不知道。他並不知四皇子的來龍去脈，正好撞在陛下說“明珠遺?！边@件事上，是因爲(wèi)盛修頤背後推動了。所以他以爲(wèi)是興平王幫襯薛家。用對付盛家。

心裡對興平王也存了氣。

這件事，大臣們吵了半個月。

五月十六那日早朝，元昌帝氣色很差，大臣們對立儲一事意見相佐令他無法抉擇。於是元昌帝說，立儲乃皇帝家事，自古長幼有序，且二皇子不曾有天生缺陷，不該避兄而擇弟。

這個理由，真不好辯駁。

就這樣，二皇子被立爲(wèi)太子。他的生母薛貴妃娘娘被封爲(wèi)皇后。

薛家一時間水漲船高。

薛皇后的父親薛子侑，鎮(zhèn)顯侯的世子爺，御封了三等奉國將軍、世襲三代的延熹侯；其母榮氏，御賜一品誥命夫人。

三日後，是皇后冊封大典。

內(nèi)外命婦皆要進宮朝賀。

盛昌侯卻意外的病倒了。

這回真的不是裝病，而是氣得怒火攻心，半夜發(fā)燒起來。

盛修頤連忙去請了太醫(yī)，太醫(yī)只說是熱毒內(nèi)積於心，涌上了痰氣。先開了幾副方子?；瞪猓嵩俾{(diào)養(yǎng)。

出了內(nèi)室。老太醫(yī)就跟盛修頤去小書房開方子，纔對盛修頤道：“太傅積年征戰(zhàn)，身子裡舊疾隱患一直未曾消退。年紀越發(fā)，舊疾就越顯露。老夫瞧著太傅的神色，不像是新病，而是舊疾復(fù)發(fā)。世子爺聽老夫一言，勸太傅少操心，多靜養(yǎng)，方是延年保壽之法?！?

盛修頤愣了愣。

他道了謝。親自送太醫(yī)出去。

元昌帝亦聽說盛昌侯病倒，特意下了口諭，讓盛家女眷不用去封后大典朝賀，在府裡盡心服侍盛昌侯。

雖是關(guān)心，卻聽著那麼像幸災(zāi)樂禍。

滿京城熱鬧非凡的封后大典，盛家則大門緊閉。

盛昌侯高燒了一夜，吃了藥燒退了不少，卻一直低燒。持續(xù)了兩天。他整個人好像一瞬間就蒼老了。

盛修頤兄弟幾人、東瑗和二奶奶葛氏也一直在元陽閣侍疾。

盛修頤甚至在內(nèi)室安了一張軟榻，不回靜攝院住，日夜在牀前服侍盛昌侯。

盛昌侯這一病，好似明白了很多事情，看著長子勞心勞力盡孝，前段日子對他的恨意，也減輕了。

病倒的時候。三個兒子都在牀前服侍。

二爺盛修頤有些煩躁，心不在焉。

三爺盛修沐從來沒有服侍過旁人。他雖然有孝心，卻不得其法。

只有盛修頤。服侍盛修頤起身如廁、替他擦拭身子、親手喂藥，樣樣做的仔細又妥帖。

盛昌侯就輕輕嘆了口氣。

養(yǎng)兒防老，這句話他到了今日才明白其深意。

他的父母去世的時候，都是盛夫人在身邊。他一直在外征戰(zhàn)。當(dāng)年老父親病倒了，是不是也想有個兒子這樣盡心照拂？

想著，盛昌侯又嘆了口氣。

“在西北打仗的時候，草原人有句諺語：先長出來的頭髮不如鬍子長久，先長出來的耳朵不如犄角堅硬?！笔⒉盥曇粲行┧粏?，“這句話咱們中原人也說，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看著你們兄弟，都比爹爹能幹，爹爹真的老了……”

二爺和三爺都是一愣，而後才發(fā)覺這句話有些淒涼。

兩人垂了頭。

盛修頤眼睛有些澀：“爹爹還不足五十，如何言老？”

“五十而知天命，怎能不老??？”盛昌侯嘆氣道，神色有些悽婉。

兄弟三人看著平日裡強悍的父親說這樣的話，都是心頭一酸。

盛昌侯這一病，足足病了半個月。他因爲(wèi)常年征戰(zhàn)的緣故，原本黧黑的面頰就顯得老成。如今這一病，老態(tài)頓現(xiàn)。

東瑗看著也覺得心酸。

薛家的熱鬧一對比，這段日子盛家門可羅雀，清冷異常。

五月二十八日，東瑗的十一妹、進宮封了淑妃的薛東姝薛淑妃娘娘誕下了一名公主。

這是元昌帝的第四女，元昌帝很是喜歡。

他因爲(wèi)身體裡有餘毒，身子也不好，時?？妊?。四公主誕生那日，陛下卻意外睡得很踏實。

陛下就說，薛淑妃娘娘的四公主，是他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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