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面說姨娘和少爺小姐們來給大奶奶請安,東瑗端坐在炕上,面帶淡淡微笑,讓薔薇去撩起氈簾,請他們進(jìn)來。
盛修頤的嫡長子盛樂郝走在最前面。他低眉順目,身量瘦小,天生的怯懦模樣,穿著絳紫色繭綢直裰。他身後,跟著他的庶妹盛樂蕓,盛樂蕓手裡牽著五歲活潑可愛的盛樂鈺。
和紅潤健康的庶妹盛樂蕓一比,盛樂郝的瘦小讓東瑗不由自主想起了曾經(jīng)的自己。
她心頭閃過些許不捨與不安。
雖然盛樂郝的外祖家謀逆被誅,他母親又莫名暴斃,讓東瑗明白,盛家未來的宗族繼承大權(quán),不可能交給這個被外祖和母親玷污了身份的嫡長子。可到底是盛家的子嗣,怎麼能把他養(yǎng)成這樣?
東瑗想起婆婆那溫和的眸子,又想起公公不動聲色的含笑,心底一驚。在這個家裡,只怕婆婆什麼都聽公公的,包括內(nèi)宅的事。從盛樂郝身上,東瑗能猜到她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
盛昌侯府中,她千萬不能得罪的,是她的公公!
盛樂郝兄妹三人身後,跟著四個女子。爲(wèi)首的是水紅色蝶穿百花紋褙子的薛江晚。她身量嬌巧,容貌妍麗,不說話時溫柔甜美,瞧著楚楚動人。
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穿著杏黃色纏枝寶瓶紋褙子的三旬婦人。她漸露豐腴,模樣嫺靜,應(yīng)該從小服侍盛修頤、後來擡了姨娘的那位名叫紫檀的邵姨娘,盛樂蕓的生母。
跟在邵姨娘身邊的,是個穿著玉色繡海棠花紋褙子的女子。她模樣比薛江晚還要柔媚,身量高挑婀娜。青絲濃密,雪肌透亮。笑容在她臉上,顯得優(yōu)雅嫵媚。倘若人如其貌,她應(yīng)該就是二奶奶葛氏的姨表妹陶氏,盛修頤庶子盛樂鈺的生母。
聽說她讀書明理。琴棋書畫皆通一二,又性情溫和大度,很有風(fēng)采。盛夫人很喜歡她。
站在最後面穿著宮綠色繡大紅牡丹的女子,正在打量著東瑗。見東瑗看她,她才低垂了眼簾。她比陶姨娘和邵姨娘都年輕。應(yīng)該是盛修頤上司送給他的那位姨娘範(fàn)氏。
範(fàn)姨娘今年不滿十九歲。在盛修頤身邊兩年,一直無子嗣,聽聞盛夫人對她很不滿意。
可瞧著她性情並不陰鬱,反而是最活潑大膽的。
幾個人紛紛給東瑗行禮,一個個自報了家門:東瑗全部猜對了!
東瑗說免禮,讓薔薇端錦杌給她們坐,又對孩子們道:“你們到炕上坐。”
盛樂郝看了眼庶妹盛樂蕓;而九歲的盛樂蕓有些猶豫,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去坐。五歲的盛樂鈺一派天真。平日裡又得寵,東瑗話音一落,他不顧哥哥姐姐。像對盛夫人那樣,一頭砸在東瑗懷裡。甜甜喊:“母親!”
非常自然熟。
東瑗頭一次跟這麼大的小孩子親近,她有些不自然,卻很快斂去情緒,笑呵呵把盛樂鈺摟在懷裡,然後指了自己身邊的炕:“郝哥兒,你坐這裡。”
盛樂郝見東瑗發(fā)話,不敢不從,正襟危坐坐在東瑗身邊。東瑗見他行事居然看庶妹,既心疼又難受。
盛樂蕓見哥哥和弟弟都坐下了,就在炕幾對面輕輕坐下,又說了遍多謝母親。
幾位姨娘也依次坐下。
盛樂鈺就大聲問:“母親,您是九天玄女嗎?”
東瑗微愣。
陶姨娘臉色微變,不知道這孩子要說出什麼話來。要是初次見面就衝犯了主母,以後他們娘倆可沒有好日子過。可此時此刻,陶姨娘又不敢貿(mào)然接話。
主母和少爺說話,哪裡輪得到她長嘴長舌?
其他人也都不解望著他們。
盛樂鈺又道:“祖母說,九天玄女是最好看的。母親,您長得真好看,比我姨娘還要好看!”
陶姨娘大駭,忙噗通跪下:“大奶奶,二少爺童言無忌,您不要見怪。妾身份低微,不敢同大奶奶比,妾該死!”
這個人,好會來事啊!
不過小心謹(jǐn)慎,記得自己的身份,總歸沒錯。
東瑗心中想著,臉上卻堆滿了笑意,讓薔薇趕緊扶起陶姨娘,笑盈盈道:“姨娘多慮了。你也說二少爺童言無忌,我怎會見怪。咱們二少爺誇我好看,我高興著呢。”
說罷,讓薔薇拿東西賞盛樂鈺。
薔薇似乎比陶姨娘還會來事。她不僅僅拿了一個墜著碧璽石的項圈給盛樂鈺,還拿了個翡翠鑲青金石玉佩,一對掐金絲鏤空嵌大號東珠卷草紋鐲子,一同放在匣子裡。
東瑗打開匣子,就明白薔薇的用意,笑意更深。
她親自替盛樂鈺戴上,盛樂鈺又是一番歡喜,連連說好看,比他脖子上還要好看,多謝母親。
東瑗又把玉佩和手鐲分別給盛樂郝和盛樂蕓:“你們也有份……”
這兩個孩子明顯沒有想到,都微微吃驚看著東瑗。
見東瑗眼眸都是笑,很誠心給他們,倆人都收了,又說了感謝的話。
書房裡的盛修頤聽到這邊的動靜,舉步過來。
他進(jìn)了東次間,衆(zhòng)人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他坐在炕上,東瑗坐在他的對面,薔薇給孩子們重新添了錦杌。東瑗望著這滿滿一屋子人,有種啼笑皆非的異樣:他們居然是一家人,卻絲毫沒有家人的溫暖。
東瑗知道,這些孩子們都大了,不管她多麼掏心掏肺,他們都不會同她親近,甚至還會提防她去禍害他們。京都有句諺語說:“黑天的雲(yún),晚娘的心”。說晚娘的心都死黑的,最是惡毒。
所以她跟這些孩子們,永遠(yuǎn)只會各自守著本職,盡表面上的情分。哪怕她心疼盛樂郝,亦不敢主動去親近他。
這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還以爲(wèi)她居心叵測,要謀害嫡長子呢。
而姨娘們呢,她們不會傻傻指望東瑗同她們姊妹神情,東瑗亦不會想著和她們親密無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還是善良一點的念頭。要是有了歪念,只怕是你死我活。
這樣的婚姻,讓東瑗有些心煩。
可想起這樁婚姻挽救了她,讓她避免入宮,她的心又好受了些。
至少現(xiàn)在,她能和她的丈夫並肩而坐。
倘若她入宮,她不僅僅要跪拜她的“丈夫”皇帝,還有跪拜他的“正妻”皇后,甚至還要跪拜一品二品三品的貴妃娘娘們。她可能連此刻坐在最後面的範(fàn)氏都不如。
人應(yīng)該知足,該要什麼,能要什麼,只能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寧爲(wèi)雞頭不爲(wèi)鳳尾,大約就是她的心態(tài)吧。
如此想著,東瑗表情越發(fā)柔和。
盛修頤問了長子盛樂郝的功課。比起剛剛的怯弱,此刻盛樂郝倒是擡頭挺胸,回答很流利幹練,盛修頤忍不住頷首。
“要好好唸書。”他淡笑對盛樂郝道。
盛樂郝目露驚喜,忙道是。
盛修頤又問了幾句盛樂鈺,就說有些累了,讓他們都下去。衆(zhòng)人紛紛起身,出了靜攝院。
盛修頤對東瑗道:“她們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你也累了一天,歇會兒吧。等會兒還要去給娘請安。”
原來是來幫她擋駕的。
薔薇在一旁抿脣笑,羅媽媽也忍不住笑。
東瑗就尷尬起來,恭聲道是。
盛修頤倒好像神色如常,起身道:“我要去外院,晚飯在外院吃。娘若是沒有留你吃飯,你回來自己吃,不用等我。”
東瑗又道是。
等他一走,羅媽媽就呵呵笑:“咱們世子爺挺會疼人的!”
薔薇也高興,道:“可不是!”
盛修頤大約是見她中午未歇息,怕她精力不好,等會兒在盛夫人面前露出疲態(tài),惹得婆婆不悅吧?第一次昏定,若是惹了婆婆不高興,第一印象不佳,以後花十倍的功夫都修補(bǔ)不回來。
盛修頤還是很細(xì)心的。
只是被羅媽媽和薔薇說破,怪難爲(wèi)情的。
她轉(zhuǎn)移話題,問薔薇小廚房的崔媽媽跟她說了什麼秘密。
薔薇看了眼東次間簾外,只有紫薇和紅蓮當(dāng)值,就微微壓低了嗓子:“是大少爺?shù)氖隆?
東瑗一開始還以爲(wèi)要說盛修頤什麼秘密。現(xiàn)在一想,應(yīng)該是大少爺盛樂郝的纔對。
在靜攝院服侍,說世子爺?shù)拈f話,崔媽媽不要命了?
可是新來的主母,肯定高興聽到前妻嫡子的閒話,所以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既能討好到東瑗,又不得罪世子爺。這個崔媽媽,也是個聰明的。
只怕崔媽媽告訴薔薇的,是盛家人人都知道的,只有他們新來的不知道而已。崔媽媽提前說,不過是佔了先機(jī)。
“說大少爺什麼?”東瑗突然沒有了興致。
薔薇道:“我見夫人好像很喜歡二少爺,而不是大少爺,就問了崔媽媽是何緣故。崔媽媽說,夫人原先很喜歡大少爺?shù)模捎卸稳兆釉栭w經(jīng)常丟東西,後來查出來是大少爺拿了。侯爺很生氣,大少爺不滿九歲就搬去了外院,不準(zhǔn)他常到夫人跟前。夫人又喜歡孩子,二少爺可愛活潑,日子久了,對大少爺那份喜歡,才轉(zhuǎn)移到了二少爺身上。”
盛昌侯……
東瑗的心不由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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