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團大團的白氣裹雜著她的焦慮,站在著這些慢慢升騰的蒸汽之中,反而讓人更弄不清是夢,是醒。
隔著花灑噴淋下的水線,向小園彷彿看見趙劍靈在衝她回眸微笑,就站在洗手檯的鏡子那裡,輕聲地哼著歌,琥珀色的眼睛盪漾著,似雲似煙。
小園傻傻地望著,就這麼站在水霧中望著,突然她大喊一聲";靈靈!";然後撲向鏡子旁。
沒有,什麼也沒有。
只有嘩嘩的流水聲,和膝蓋的疼痛。
向小園失魂落魄癱坐在地上,哽咽了一會兒,又重新站起來關上花灑,裹上一條浴巾,慢慢走出來。
還記得在這間狹小的雙人間走廊裡,她拉著自己的手翩翩起舞;還記得她穿著睡衣叉著腰在電視櫃旁用遙控器調著臺,抱怨著沒有精彩的節目;還記得在這張小小的牀上,她坐在那裡,一頭美麗的長髮披散下來,夕陽的餘暉就像現在這樣透過玻璃灑進來,爲她亞麻色的長髮增添一抹金色的光澤,而自己就坐在她的身後,一股一股幫她編織著麻花辮。
";編長點盤在頭上好嗎?";靈靈詢問著。
";好!";小園回答著,手裡也沒有停。
";還是編成兩根吧,我頭髮多。";
";好!";小園笑著,手裡依然沒有停。
";其實編好了等明天早上解開頭髮就會像燙過一樣卷卷的。";劍靈摸摸自己的髮梢小聲說。
";那我給你編好多好多,就像新疆娃娃那樣!";小園笑著加快速度...
恍惚間一切都在,可是都不在了...
小園坐在劍靈曾經睡過的那張牀上,用手輕輕撫摸牀單。
牀單上印著粉紅色的櫻花,依稀留著春日的芬芳,這是劍靈最喜歡的圖案。
鐵路小區街道的兩側就種著兩排櫻花樹,每到時節都會開放的燦爛無比。
重瓣的淺粉色櫻花層層疊疊,壓的樹枝都直不起腰,遠遠看去分不出花朵,只看見一團一團如晚霞般的彩雲。
風只要輕輕搖動枝椏,花瓣雨就會漫天落下,將街道鋪就上一層薄薄的紅毯。
每當這個時候,女孩子們都會紛紛跑到樹下,就等著那一霎那的花雨將自己環繞進去。
這個時候趙劍靈都會很安靜,她喜歡用一塊雪白的絲巾接在花雨下,將那些花瓣收集起來。
大家從不知她收集這些櫻花瓣做什麼用,還笑她是不是學林妹妹去起冢葬花。
靈靈總是不回答,她仰著頭,將雙手擡高,看那最盛放的花瓣紛紛落在絲巾裡,眼裡竟藏著宗教般的虔誠。
花瓣輕輕落在絲巾裡,也落在她光潔的額頭和臉頰上,也落在她如海藻般捲曲纏繞的長髮上...
向小園用指尖順著花瓣的邊沿輕輕觸摸,她摸得很慢,很輕,彷彿這每一朵花都是真的,都是真的開放在這裡。
只要輕輕觸碰,都會飄落下來。
直到她的指尖觸碰到一根捲曲的髮絲,她輕輕把它拈起來。
髮絲又輕又細,若不是還反射著夕陽金紅色的光澤,幾乎都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很長很長,就在清晨它還垂在劍靈的臉頰旁...
握著這根髮絲,小園突然想起那首";紅豆";。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小園終於意識到,是的,劍靈真的已經不在這裡了。
她們是一起來的,但是卻沒有辦法一起走...
一陣鈴音響起,向小園帶著婆娑的淚眼慢慢擡起頭,她擦擦眼淚,打開手機,卻沉默不語。
";還好嗎?";
每一天在這個時間這句問候都會響起,帶著磁性的男中音,聽起來四平八穩沒有什麼感**彩,但今天小園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喂!你怎麼了?";程浩面對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提高了聲音。
小園還是不說話,甚至不敢喘氣。
混亂,一片混亂,到現在還是覺得在夢裡。
";你哭了?";輕輕地就揭穿了她,雖然小園自己還不自知,擡手才發現淚又爬滿臉頰。
程浩急了大吼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向小園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劍靈...就是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女孩...被隔離了...";說到這裡,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你等著我。";
小園一下驚慌起來:";我沒事,我...";沒等她說完,電話已經掛斷。
聽著聽筒中的盲音,小園更覺的心理翻騰起來。
夜色收進最後一縷光,將天空中金紅的彩霞化作點點的星辰,與遠處聳立的樓宇交織在一起,讓人判斷不出那些是燈光,哪些是星光。
小園蜷在牀上,睜著大眼睛透過窗望著遠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冷,這麼害怕,不敢閉眼睛,只要一閉上眼腦子裡全是**的畫面與趙劍靈的臉。
她甚至不敢拉上窗簾,好像只有看見遠處的那些燈光,聽著偶爾飛馳而過的汽車聲響,才能判斷出自己是活著的。
好吧這麼想是多餘的不必擔心,可是劍靈...
想到劍靈,小園使勁咬咬嘴脣,使勁控制住自己,希望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
手機又響了,小園把它抓過來貼在耳邊,輕輕說了句:";喂...";
";我到了,就在樓下。";程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和疲憊。
向小園";噌";地一下坐起來,撲到窗邊。
是他,真的是他!他就在馬路對面!
昏暗的路燈下停著一輛車,程浩就站在旁邊,仰頭衝這邊張望。
因爲離得遠看不清他的面目,也不覺得他高得那樣令人生畏。
";你在哪兒?";程浩的聲音平淡中透露出焦急。
小園閃了兩下開關,然後又重新站在窗口。
程浩望著那片密密麻麻的窗口,它們看起來都一樣,直到三層的一間房閃爍了幾下,他明白那是小園發出的信號。
果然,就在那裡,他看見了那個小小的身影。
隔著窗,那個小小的模糊的人影,也同樣望著他。
";我看見你了。";程浩輕輕地說。
";我也是。";小園抓著電話,異常平靜。
";害怕麼?";聽著她刻意平淡的聲音,程浩淺淺問道。
小園沉默著,半晌才能確定自己的感受,於是輕輕點頭:";嗯。";
程浩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你去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只能這樣遠遠地,模糊地望著。
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在那一聲";嗯";的背後,她是多麼的恐懼。
他也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有心無力,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給對方以安慰。
向小園關上燈,裹在被子裡,有種從眩暈中甦醒過來的感覺,突然覺得餓了,突然覺得累了,也突然可以大聲哭了。
突然真的不那麼害怕了...
不知多久,小園再次走到窗邊,她把窗簾拉開一道縫隙,他竟然還在那裡。
就在那裡站著,筆直得像尊雕塑,路燈將他的身影拉長,顯得孤寂卻讓她有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我睡著了,你走吧。";小園用手機將這條信息發給他。
程浩這樣回覆著她,還是依然站在那裡。
整整一天,藍少祺都在焦慮地踱來踱去,那種煩躁的感覺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