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寧若馬上微微俯身，比劃手語：怎麼了？

麻醉師把面罩放在一旁，等候。

這是位特殊的病人，關於手術的過程和細節，他們都經過了仔細的討論，包括儘量滿足病人還有意識前的要求。

時末凡“說”：你到我的左手的位置來。

因爲需要全身麻醉，又因爲麻醉後，怕病人無意識的亂動，所以，時末凡的雙手是被綁在兩側的，右手打著點滴，供給能量。

桑寧若點點頭，從他的右邊走到走到時末凡的左手邊，爲了表示自己已經到了位置，她伸手碰了碰時末凡的手指。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桑寧若的手指碰到了時末凡的手指，時末凡的手腕突然靈活的轉動，一把把桑寧若的手給握在了自己的手裡！

桑寧若驚訝的擡眼看向時末凡，時末凡卻勾脣一笑，閉上眼睛。

昨晚，季誠安給她打了個電話。

“桑寧若，對不起?！?

桑寧若笑笑，這個大哥，估計在想，時末凡對做手術提出的那個要求，是爲難她了。

“沒事啊大哥，那對我而言只是小事，陪他上手術的事情，其實對我是沒有影響的，真的。”

季誠安卻說：“不，桑寧若，並不是這樣，其實……老三的固執和……桑寧若，無論怎麼樣，手術檯上，如果他有什麼要求，只要是不影響做手術，答應他，好嗎？”

她答應了，毫不猶豫的。她想不出時末凡能有什麼要求在手術檯上提出之後，她答應不了。

只要時末凡不臨陣脫逃，什麼都能夠答應。

而季誠然對她說的是：“那個臭小子，你就遷就下吧?！?

當時桑寧若還笑季誠然，沒大沒小，怎麼這麼說自己的哥哥的？

季誠然痞痞一笑：“明天你就知道，他是哥哥還是弟弟了！”

這都什麼話，桑寧若笑，卻沒有在意。

而現在，季家兄弟的話，竟然都成了真。

時末凡的手腕突然翻轉，勾著桑寧若的手指，將她整個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包著，不放。

用力的，緊緊的。

桑寧若還處於驚訝中，她不太明白時末凡的這個動作的意思，如果按照她的直接瞭解，就是時末凡在……害怕，他在找桑寧若的鼓勵。

時末凡在害怕。

突然之間，桑寧若的心頭一柔，她反握了時末凡的手，用力的，緊緊的。

麻醉師擡眼看看桑寧若詢問，桑寧若點點頭。

面罩套上時末凡的口鼻，麻醉開始。

醫生護士們在清點著手術器材，麻醉師計算著時間，觀察著麻醉效果，主刀醫生在和副刀醫生輕聲的再次複述手術的流程。

漸漸的，桑寧若手裡的大手，力度鬆了，鬆了，時末凡在漸漸進入深度麻醉。

漸漸的，大手的力度更鬆了，鬆得幾乎要脫落了桑寧若的手。可，就在要鬆開的那一霎，時末凡突然睜開眼睛，幾乎已經睡著的他突然睜開了眼睛，頭開始四下轉動！

桑寧若立即反應過來，馬上覆又握緊了時末凡的手，自己則俯身，湊近了時末凡，對他說：“我在，我會一直在。我會一直在，握緊你的手，不鬆開。放心?！?

時末凡定睛看了看桑寧若，桃花眸彎了彎，又閉上眼睛。

桑寧若加大了力氣握著他的手，朝麻醉師點點頭。

他是真的在害怕呢……

在疾病面前，人都會恐懼，即使這個在槍彈面前毫無畏懼的曾經的兵王。

時末凡從不知道自己會這樣想要去依賴一個人，十年前一直在槍林彈雨的軍隊裡，無數受傷，無數的面臨生死，都沒有想要依賴誰。幾年前的自己退役，卻又一心投入到刑偵工作，好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都沒有害怕，沒有要依賴誰。

也許，是那一次吧。那些人報復自己和大哥，自己和大哥都危在旦夕，自己那時的唯一念頭就是，大哥不能死，大哥絕對不能死。

而大哥，那個時候，也都只有一句話：“我們都不死，我們都活。”

好像，自己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了對生命的依戀，以及對死神的……畏懼。

人啊，一旦在有感情的地方呆的久了，和有

感情的人處的久了，就有了依賴了啊……

頭腦裡的那片彈片，時末凡以爲自己真的會讓它和自己的腦組織一起長久的留著，直到以後的某一天，融爲一體，然後，自己也一樣逃不過癡呆的命運。

他怕，所以不敢手術。

可那天，在樓梯那裡聽到了桑寧若的痛哭，他突然明白，與其，把最後的自己交給命運，不如現在和命運爭一爭。

而且，貌似，好像，似乎，他是頭一次爲自己，和命運相爭。

雖然會怕。

就讓我，好好的享受一次你的溫柔吧。

桑寧若，女人，四兒的女人。

好女人。

最終陷入沉睡，時末凡的手，放了鬆，完全的放鬆，他相信桑寧若，不會離開，也不會鬆手。

桑寧若一直握著時末凡的手，不鬆，相反，在因爲手術，時末凡的手，體表溫度下降的時候，也沒有鬆，反而握得更緊，想要把自己的溫暖傳遞給他，讓他的手暖起來。

桑寧若的眼睛，在醫生把手術鋪巾鋪在時末凡的頭上那時突然溼潤了。

那個光頭，比有頭髮的時候醜多了！

碘酒消毒，再次碘酒消毒，酒精去碘，再次酒精去碘。手術刀貼近術前畫好的區域線，輕輕劃下。

血，迅速冒出來，助手在血液蔓延前迅速吸走血珠。

繼續劃開……

頭皮輕掀，頭骨外露。將預定部位的頭骨輕輕的迅速的打開，白白的腦組織露出來，在不時冒出的血液中，顯得幾分滲人。

桑寧若閉了閉眼睛。

看不得，自己給病人做手術的時候，再血腥都不爲所動，因爲病人的命交給了自己，自己必須全力以赴，全神貫注，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去關心其他。

而現在呢？桑寧若又閉了閉眼睛。

主刀醫生冷靜的開口：“血壓，呼吸。”

“110，85。呼吸20。一切正常。”

主刀手裡動作不停，用了顯微眼鏡，仔細的分離著血管，腦組織，彈片。

手術室裡很安靜，除了儀器的滴滴聲，醫生護士們偶爾的交流，器械輕微的觸碰聲，再別無其他聲音。

靜謐中，桑寧若擡手捂著胸口，看著自己握著的那隻手。

手的主人的臉看不到，不知道現在在他的夢裡，看到的是什麼？

手術到現在都很順利，出血不多，剝離順利。彈片還沒有嵌入腦組織裡，只要分離適當，不會有任何的意外。

對於主刀醫生而言，他做過上千例開顱手術，無一失敗，他有他的經驗，有他的能力，有他的保證。

可意外，終究出現，雖然不來自醫生護士，卻來自於那個不聽話的病人！

本該在深度睡眠中的時末凡突然動了！

他的頭部是被固定在一個框架裡，如果有輕微的動作是不會有影響的，輕微的動作，也在醫生的意料和手術的意料當中。

可是時末凡不知道到底怎麼了，還是夢到了什麼，他突然全身一僵，猛然擡起自己的頭部、身體，像是想要起來！

副刀醫生和助手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他的頭部！

可他們低估了時末凡的力氣！

時末凡還在猛然的搖頭！

主刀醫生手裡正在分離彈片，發現異常迅速的撤離了手術刀，可就在把刀撤出的時候，因爲時末凡再次的晃動，在哪窄小的空間裡，鋒利的刀還是不可避免的傷到了周圍的——一根血管！

那根血管，應聲而斷！

血，噴涌而出！

場面，頓時更加緊張了！

主刀醫生依然冷靜：“止血鉗，鑷子，給我縫針?！?

副刀醫生語速有些快：“止血鉗止血效果一般，兩個缺口還在出血。”

助手的聲音已經顫抖：“血量很大?！?

這時，麻醉師突然驚叫：“血壓突然下降，90，55！”

幾個護士譁然：“病人還在動！”

主刀醫生冷靜的低吼：“冷靜！”

他低著頭，認真細緻的縫合被切斷的血管，聲音仍然冷靜：“副手，腎上腺素用上。助手，觀察出血量，計算大概失血容量。麻醉，麻藥的量

不需要加，維持。注意面罩有沒有戴好?！?

桑寧若的心在時末凡突然動了的時候就不停的飛快的跳，這是爲什麼？這本該深度麻醉的人爲什麼突然動了？

接著，是血管被斷，出血，桑寧若眼前一陣花白，這……

“桑寧若！”主刀醫生低喝。

桑寧若如夢方醒：“在！”

“安撫他！”

安撫？

對，在術中，如果病人在深度麻醉出現類似夢魘反應，要安撫病人。

“桑寧若，安撫！”

桑寧若撲的跪下，時末凡的耳邊她不能湊過去，她只能減少自己和他耳邊的距離。

桑寧若握著時末凡的手，雙手握著，柔聲的說：“老三，幹嘛呢？睡覺，好好睡?！?

時末凡的手，仍在掙動。

“老三，時末凡，我是桑寧若，我說，你睡覺，別動。我一直在，我桑寧若，我一直在這裡，你好好睡覺，別動。別動。”

桑寧若，我一直在，我不會食言。我答應了陪著你這場手術，我一定在，陪你到底。加油，加油！

時末凡似乎聽到了，停止了動作。

主刀醫生冷靜吩咐：“桑寧若，繼續?！?

“老三，三哥，我是桑寧若，我就在這裡陪著你，你好好睡覺，別擔心，什麼都不用擔心。好好睡，睡一覺好覺，醒了能看到，我們都在。”

一直無懼生死的時末凡，即使害怕也不要緊，我們都在你身邊。

時末凡終於放鬆，長長的舒了口氣。

麻醉師驚魂未定：“血壓恢復了，呼吸正常。”

助手說：“出血量大概一百……”

主刀醫生突然提高了聲音：“止血鉗！”

不知爲什麼，斷裂的血管突然比它原本該有的出血量要多的，突然猛然噴出血來！

主刀醫生在血泊裡仔細查找，到底是哪裡的出血點？不，不是斷裂處……

護士顫抖著聲音提醒：“失血兩百?！?

主刀醫生沒有說話，聚精會神的尋找出血點。

副刀醫生看了看主刀醫生，問麻醉師：“麻醉，血壓。”

“95，60，臨界值?！?

副刀醫生沉著下醫囑：“讓血庫送血，紅細胞兩個單位，血漿六百?！?

護士急忙去打電話。

在外面的人焦灼的等待，等得正有些無措，手術室外的燈還沒滅，門卻開了，一個護士急匆匆的出來！

季誠安急忙伸手去攔，被劉碩景一把拉住，對他搖頭：“等著就好了?！?

小護士跑到血庫送了血標本，又急忙返回。

過了十分鐘，一個醫生，胸牌顯示是血庫醫生，手裡一個托盤，裡面幾袋血。

季誠安捂著胸口，身體打了個晃，劉碩景忙扶著他：“大哥，沒事?！?

桑能也捂著胸口，胸口在發悶，難受。咬咬牙，沒事，相信姐姐！

桑寧琤也拉著桑能的手，低聲說：“沒事的，有姐姐在呢。”

劉碩景沉聲解釋：“這個手術本來就需要輸血，這是早就制定的計劃，都不用擔心。”

主刀醫生仍在尋找出血點，爲什麼，明明只有一次是被刀碰到了血管，爲什麼會有其他出血點？

桑寧若心裡忐忑不安，話語仍然溫柔沉靜：“老三，三哥，好好睡，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陪你，大家一定陪你?！?

第一袋血緩緩輸入，時末凡安靜了下來，血壓、呼吸穩定，衆人緊張的屏息，看著主刀醫生。

主刀醫生的額上滲出了些許的汗，助手伸手，用無菌巾擦掉。

第一袋血輸了一半，主刀醫生終於吭聲：“臥槽！”

衆人都嚇了一跳！

“一塊爛彈片留了那麼久還那麼鋒利臥槽！竟然能一點一點的鋸開血管臥槽！我不把你取出來我就不是顱外的標桿臥槽！”

衆人……

還好，找到了出血處！

接下去的事就是縫合血管，順利的縫合。

血，漸漸的止住了。

主刀醫生喘口氣，對桑寧若說：“桑寧若，你穩住這個傢伙??！我這不會有意外，你hold住他就行！臥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