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向許嘉嵐使了個顏色,往裡面看了一眼。()許孝祖正從裡間走出來,高大的身形在林氏面前停了下來。
“這是怎麼弄的?”許孝祖神色不善,皺眉看著許嘉嵐臉上的紅印。
許嘉嵐立刻轉過去,委屈地道:“父親,你看,那個野丫頭一回來就打了我一巴掌,您要是不好好收拾她,將來外面的人非說我們許家教女無方。”
“那要看說誰了,方纔我要是不打你,別人才說我們許家沒有規矩。嘉彤見過父親、母親,多年未見,二老安好?!痹S嘉彤上前行禮道。
父女間行禮,若無過錯,不必等父親發話,女兒就可自行起身。
許嘉彤慢慢地起身,儀態端莊,目光一直停在許孝祖身上,這就是她的父親。十六年來,只遠遠地看過幾回的父親。她只記得父親是高大偉岸的男子,不像是文臣,倒像是武將,不愛笑,僅此而已。
這時他已近在眼前,看上去比想像中年紀要大一些,身板也沒有從前挺直了,發間已有了銀絲。
“父親,這些年您操持著一族的生計榮辱,您受累了。做子女的沒有辦法幫您分擔,實在慚愧,無地自容?!痹S嘉彤神情忐忑地道。
許孝祖的另外三個子女沒有一個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剛要噴薄而出的怒氣像是一下子被一隻千斤重的大鼎壓了下去。
“你是嘉彤?”許孝祖愣住了,打量著十六年未曾看過一眼的女兒。
許嘉嵐嗚嗚地哭起來:“父親,你看看,就是她打的,我好心好意地開中門迎她進來,她迎頭就給我一巴掌。”
“老爺,嘉嵐明日還要去項王府,這臉……嘉彤,這府裡的事你不熟,你姐姐也是想提點你幾句,說話衝了點,你該體諒纔對。妹妹聽姐姐幾句教誨沒什麼不行的,爲何一定要動手?”林氏用尋常母親數落女兒的語氣說道。
林氏眉眼慈和,只在目光流轉時透露出一些精明。一身鴨青色的衣裳很是端莊持重,釵環首飾倒是很是精緻華貴。她說起話來有一種一切近在掌握的淡然,顯然在府裡已經樹大根深,地位輕易無法動搖了。
面色又恢復了凝重,許孝祖嚴厲地道:“聽說你一直私宅教養,想來是沾了市井的習氣。來人,請家法。”
許嘉嵐得意地道:“這樣沒規矩的野丫頭,也配進我們定安侯府,打下一層皮,說不準還能脫胎換骨?!?
許嘉彤笑了笑,在許嘉嵐面前站定,揚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這一回她打完就轉身緩緩地走回前一刻站著的地方,徹底對目露驚愕的林氏也視而不見。
“你……豈有此理……人呢?家法呢?”許孝祖怒道。
“你怎麼敢,老爺,一定得給她個教訓,這要是到了宮裡,她這個樣子豈不是要人頭落地?!绷质线@話像是爲了許嘉彤好似的。
許嘉彤上前道:“聽祖母說我是出生在這個院子裡的,十六年在外,父親不問前因後果就要給我一頓家法。這傳出去,外人還當是咱們父女之間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父親剛纔聽了姐姐的說法,不如再聽聽我的。若是我說完,父親還是覺得該打,我也沒有怨言,萬一傳到外面去,人們也會覺得您處事公允?!?
林氏忙著安撫許嘉嵐,這時回過頭來說:“這也太不像話了,一回來就要開中門弄得人仰馬翻的,當著我們的面都敢動手,太不像話了。來人,還不抓住她?!?
許嘉彤笑笑:“母親,她們今天要是就這麼對我動了手,您是一定要後悔的。我是原配所出,您是填房,所謂後孃不好當。您管得鬆了,人們說您放縱,可您連個前因後果都不問就要下人對我動手,恐怕您得被唾沫星子淹了。若是有人覺著將來有這樣的岳母不好相處,豈不是耽誤了姐姐的終身大事?!?
未等林氏開口,許孝祖果斷地道:“讓她說,在眼前打的人,不怕她狡賴?!?
許孝祖面上幫著林氏和許嘉嵐,但已顯然不是很堅定。許嘉彤料準了他最是多心也最是要臉面,只說了填房對原配所出的子女不好,就足以讓他想到會有人非議他有了後妻忘了原配。
尤其林氏又是由妾扶正的,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若是有人深究就會發現林氏在族裡根本還是一個妾。這要是傳出去,就是寵妾滅妻,那他在朝裡可就再無前途了。
“方纔在門口,那麼多的人,姐姐開口閉口說我的生母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言之鑿鑿,還說我是因此被送回祖宅的。我想問問姐姐,我的生母也是你的母親,她要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的臉上就光彩了麼?父親的顏面就好過了麼?何況這根本就是污衊,她若是犯了大錯,何以沒有被除族,我又何以被族老們善待。”許嘉彤道。
林氏瞪了許嘉嵐一眼,自然不肯罷手:“就算她說錯了話,你也不能動手。打人還不打臉呢,你這個樣子,就該留在私宅裡和那些市井之徒爲伍?!?
“家中本無事,何以是非多,都是自己人折騰出來的。我的生母本沒有錯,卻被自己的女兒說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這讓外人聽去了可怎麼辦。父親您還不知道,就是因爲有人嘴不嚴,我在崑山時就聽到很多人嚼舌根子,把您和三叔是同母所出的事說得滿街都是。我一打聽,個個都說是自家在朝爲官的父親說的。若不是這府裡有人言辭不甚,何以這些話不是從家裡傳出,而是從西都。”許嘉彤一針見血地道。
許孝祖越聽神色越凝重,如今的王上是開國之主,大同也還在開國的第一代。這種時候草莽英雄是最多的,許多的功臣都是泥腿子上田,得了功名後編造一個出身。這樣的人多了,也就沒人追究了,除非有人特意提起。
“我的生母在世時,姐姐不過兩三歲,能知道什麼??墒瞧獊y說,置父親和家族的名譽於不顧。我打她,也是爲了讓她快點住口,不讓更多的人聽到。她的脾氣這麼重,沒有兩巴掌是攔不住的。父親,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許嘉彤笑了一下。
管事的已經請了家法,正好進來了,站在了許孝祖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