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之前,鷹舞蒼天;幽土千里,朔漠無邊。
兩條連綿不絕的山脈之間,是一條早已乾涸了不知多少年的河流。
河谷直通幽土葬地,乃是進入九幽府的必經之路。
河道兩邊,滿是低矮的胡楊樹,枯槁的紅色枝條,不時的在沙風中招搖。
楚名堂一行人,自古麟之都一路至此,三位紅顏與一衆楚族後輩,無不是風塵僕僕,眼望著河谷盡頭,夾在兩山之間的殘破的城門樓子,不少人咧著乾裂的嘴脣,臉上都是露出一絲笑容。
長煙落日,風起莽原,刻著奈何二字的城門上,三尺厚的土塵,經年未洗,風過,便是灰濛濛的一片。
“少爺,咱從古麟一路跋涉,莫不是就爲了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千帆明月一手遮在額頭前面,擋住撲面而來的風沙大聲說道。
“莫看這地方破,可是金貴的很呢。不少人想埋在這裡,可惜都是死在了路上。”楚名堂嘴角掛著一絲淡笑,緩緩言道。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城門樓子,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回答千帆明月的話。
千帆明月見楚名堂這般,頓時沒了興致,兀自低著頭,喃喃道:“我可不想埋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好了,明月,你就別添亂了。”雲描畫一手拍了拍千帆明月的肩膀,一行人跟著楚名堂,緩緩踏入塵封的古城。
城裡的街道,盡是沙黃色的磚石鋪就,街邊擺著零零散散的攤點,也有那低矮的鋪子,半張著門戶,半天也不見得有人進去,看那生意,也是和這古城一般慘淡,一幅半死不活的樣子。
“楚大哥,不是說來了很多修士嗎?怎麼街面上都不見一個人影?”藍離眨巴著大眼睛,不時的瞅著漫長的街道,忽的她張口對楚名堂道。
她這一說話,所有的人,都是朝著楚名堂望了過來。
“奈何城有奈何城的規矩。”楚名堂似是而非的回了一句。
“少爺你就不能明說?總是藏著掖著的,讓人不明不白。”千帆明月小聲抱怨了一句,忽的她一眼瞧見了街邊的招牌,頓時歡笑得拉著楚名堂道:“少爺,有客棧!終於可以歇歇腳了。”
“生死客棧,好奇怪的名字。”雲描畫眼瞅著那挑在旗桿上的大旗,口中喃喃道。
旗桿上面的樹皮,早已枯槁的變了顏色,一片沙黃,那旗子也是略微泛著一絲鮮紅,上面原本書著的黑字,也是泛著濛濛的灰色。
旗桿就立在街邊上,正迎著旗桿的,是木頭堆起來的一道門戶,後面沙黃色的小場子,兩邊是殘破的馬廄。
客棧就立在馬廄後面。
那是一幢三層的小樓,迎著南面的頂層,架著一頂殘破的風車,在沙風中緩緩轉著,不是發出一陣吱呀吱呀的響聲。
客棧的門戶緊閉著,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影,但裡面,卻已經是熱鬧非凡。
迎著門的桌子邊,一個黑臉大漢坦著胸脯坐著,一隻腳高高的搭在桌沿上。
他一手抓著石羊腿大口啃著,嘴裡還大聲唱著段子:“啃著腿子老子唱支哥,水靈靈的妹子啊,愛哥哥,我的小丫頭片子啊……”
大廳裡嘈雜一片,但也有人看那黑臉漢子不順眼。
一個青袍書生模樣的修士,臉色變了幾下,方要站起來,卻被身邊的人一把按下。
那人小心的瞅了瞅一邊的黑臉漢子,這才和青袍修士附耳小聲道:“鄭道友,他是朝廷的人……”
青袍修士面容看似儒雅,卻是個難得的火爆脾氣,聞言拍案而起,冷聲喝道:“朝廷的人怎麼了?這裡又不是京城,還容得這孫子撒野?”
“嘿?你說誰是孫子?”那黑臉漢子提著羊腿,猛地彈了起來,他就站在桌面上,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青袍修士。
就在黑臉站起來的瞬間,數十個修士紛紛而動,齊齊的聚在黑臉修士身後。
見對方人多勢衆,那火爆脾氣的青袍修士也是心裡露了怯,開口對著旁邊說話的人支吾道:“朝廷的人,不能隨便動手吧?得要聖旨才行。”
“哼哼……”黑臉聞言,冷笑了一聲,抖手之間,便是一道刀光閃過。
那早已嚇破膽的青袍修士的認頭頓時隨著刀光飛起,從脖子斷口涌出的鮮血,衝的那人頭在空中轉了兩圈,方纔轟然落下。
黑臉一手抹著刀鋒上的鮮血,又是伸出舌頭舔了舔手指,這才冷聲道:“要聖旨是吧?讓都督寫一份不就是是了。”
話音未落,身後的一衆人都是轟然大笑,各自回了自己的桌上,繼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青袍修士的無頭屍體就躺在大廳裡。
在座的修士,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哎呦,我的官爺哎。”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便是一個穿著暴露粉衣的中年婦女從後堂轉了出來。
歲月的刻刀,讓這女子的眼角,多了一絲皺紋,但絲毫不影響她的姿色。
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用在這女人的身上,卻是在合適不過了。
她一出來,原本壓抑的氣氛,也是瞬間活了過來。
“老闆娘,拿酒來,給老子伺候著。”黑臉放肆的笑著,踢了一腳桌邊血淋淋的人頭,嘴裡罵道:“瞧這夯貨,老子就覺得晦氣。”
那粉衣女子聞聲而動,一手託著青木托盤,將那酒罈子丟在桌上,一手拍開泥封,往酒碗裡斟了滿滿一碗,塞到黑臉手裡,嘴裡道:“我的千戶大人,這吃著羊肉,喝著烈酒,還泄不了你的火?非要在我的地盤上殺人作甚。”
黑臉聞言,自顧自的聞著那碗中的酒,忽的一飲而盡,這才笑道:“真他孃的暢快,這酒真香,不過可沒有老闆娘你香。”
“是嗎?”那老闆娘拋著媚眼一笑。
黑臉頓時失了魂一般,傻笑道:“天地良心啊。老闆娘,你不是說老子沒瀉火嗎?要不借你那地方……”
粉衣女子兩手推開黑臉攀上胸口的熊掌,嘴裡罵道:“夯貨,泄你爹啊!”
“老子我今兒不吃羊肉,我就吃你!”黑臉嘴角猙獰一笑,一把抱起老闆娘,將那按倒在滿是酒氣的飯桌上。
“要吃吃你爹去!”老闆娘擡腳踢開那黑臉漢子,飛一般的跑到後堂,嘴裡還罵著:“你們這些臭男人,說要就要,要完就走。老孃這做生意的,可是正經人家。”
他這邊一罵,一羣黑臉手下的官差便是蕩笑不止:“吃我的,可比你爹的大!”
那黑臉也是狂笑著,不做聲。
便是這時候,緊閉的大門忽的洞然而開。
亂哄哄的大廳,被這突然的響動,弄得瞬間靜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紛紛朝著門口望去。
卻見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緩緩收起腳。
看樣子,方纔的門,就是他踹開的。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楚名堂!
黑臉瞥了一眼楚名堂,一臉的怒色,忽的他看見了楚名堂身後三女,頓時好似被掐著脖子的鴨紫一般,直直的立了起來。
“哈哈……老子就說今天要泄火,總算找著地兒了。”話音未落,他已大步走了過來,對著楚名堂喝道:“夯貨,說你呢!給老子滾開,別擋道兒!”
“滾!”楚名堂冷聲一喝,那黑臉頓時飛了起來,身子重重的落在桌面上,將桌子砸了個稀爛。
黑臉的手下頓時紛紛而動,十幾把刀,閃著寒光,將楚名堂一行人團團圍了起來。
“我呸!”黑臉重重的啐了一口吐沫,看了一眼楚名堂的腳,方纔他並沒見到楚名堂出手,胸脯上卻無端多了一個腳印子。
黑臉看似粗魯的臉上,小眼動了兩圈,忽的面色一緩,對著身邊道:“都把刀收起來!”
衆人都以爲聽錯了話,紛紛對了一眼,面面相覷,卻不見得收手。
“讓你們退下,聽不懂老子的話嗎?”黑臉聲音一變,衆人這才退開。
“楚族長?”黑臉試探著問了一句。
“哼!”楚名堂冷哼一聲,緩緩走到卓邊上,瞅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這才道:“這人是你殺的?”
黑臉猶豫了一下,方纔點了點頭。
衆人眼中,楚名堂只是一揮手,黑臉的脖子上,便是慢慢透出一絲血線,人也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殺人償命,這就對了。”楚名堂說著看也不看地上的屍體,帶著三女坐在了桌上,十幾個楚族弟子也是拔劍,與黑臉的手下冷冷對峙著。
楚名堂方一進門,就殺了窮兇極惡的黑臉,無異於給此處的修士當頭一棒。
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敢直視楚名堂。
雖然有人未曾聽過楚名堂的名字,但方纔黑臉道出的楚族長,卻是被衆人記了下來。
“楚族長,你好大的虎威啊!”門外又是一身冷笑,一個錦袍青年緩緩走了進來,他的身後,也是簇擁著不少年輕後生。
此人在古幽,也是小有名氣,乃是古族子弟,自然認得楚名堂。
可惜楚名堂卻不認識他:“你是哪根蔥?”
“放肆!敢對韓少無禮!”
“韓宇,韓老祖的孫子,聽過沒有?”
“哈哈……別嚇破膽了!”
那錦袍青年韓宇不說話,身後一衆青年才俊卻是齊齊出聲。
“哦……原來是韓少爺”楚名堂一手摸著腦袋,一幅恍若大悟的樣子,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是將那韓宇氣的直接跳了起來。
“對不起,沒聽過。本座不管你是誰的孫子,反正我是沒你這麼窩囊的孫子。”楚名堂說話間,竟是看也不看那一衆人。
“夯貨,你找死!”韓宇怒吼一聲,掌中的寶劍驟然出鞘,圍著楚名堂的那一衆黑臉的手下也是趁機往前擠了過來。
大廳中充滿了火藥味,所有的人,都圍著楚名堂團團亂轉,就好似一隻點燃的火藥桶,隨時都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