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天地之禮

顧予初許久沒去琴館，再去之時，早已人去樓空。琴館之中破亂一片，有很明顯的打鬥痕跡。

她心中大驚，找遍了整個別院，最終在後院的牆壁上發現了束淵提前留好的月牙標記，這才放下心來。

她知道是樂嘉蓬康開始行動了，眼下就是年節，未免打草驚蛇，她只得重回玉泉宮，守著藍葉一同渡過。

只不過除夕守夜的時候，她實在懶得多看樂嘉蓬康和藍葉姐弟情深的樣子，藉口累了回去休息。

可她還是留了個心眼，悄悄躲在門外，偷聽了一會，但聽來聽去無非都是一些朝臣後院的趣事，寒冬臘月裡的室外又實在凍的厲害，只得無趣的走開了。

沒過多久，內監端著熱騰騰的餃子通報進了屋，樂嘉蓬康會意了內監的眼神。

“冉綺公主那邊也一樣送過去。”

內監恭敬的告退，殿內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守著銀炭紅金火盆。

藍葉開心的吃了起來，馬蹄蓮蛇肉銀芽菜餃子配著豬肚雞湯，味道鮮美的能讓人瞬間忘記了一切不如意的事兒。

“阿姐，真捨不得過這個年。”樂嘉蓬康放了放下青玉銀筷，滿眼的珍惜和不捨。

“怎麼回事，還怕老了不成。”藍葉一邊喝湯一邊瞄著他，打趣道。

“若真能快些長大就好了，那我就能保護阿姐，不讓你去和親。”他有些悵然。

被他這樣一說，藍葉的眼睛不自覺的暗淡下來，這個世道，連帝王都無法隨心所欲，又更何況她自己。一時間，她既心疼自己的弟弟，又嗟嘆自己的命運。

“不著急，姐姐等著你接我回來。”她忍著胸口的憋悶，試圖安慰道。

“恩。”樂嘉蓬康憨憨的點著頭，像一隻乖巧溫柔耷拉著耳朵的兔子。

“可是……”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

“沒什麼啦。”他又搖了搖頭。

“今個兒是除夕，有什麼心事可不能留到新年裡。”

藍葉放下筷子，用手指戳了戳小國主的胳膊，可樂嘉蓬康還是笑著搖搖頭。

“你若是當我是你姐姐，就不要瞞著我。”

樂嘉蓬康這才抿了抿嘴，醞釀了一會，開口說道：“姐姐去了北凌，小初姐姐這邊恐怕也是留不住了。”

“你是在擔心東啓那邊，是麼？”藍葉微微蹙眉。

“唉，說到底是赫和國小勢微，只能靠外嫁公主殘喘而立，是我太沒用了。”樂嘉蓬康嘆著氣，悵然的提著筷子戳爛了一盤子餃子。

“康康。”藍葉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保證道，“你小初姐姐肯定會嫁過去的，這件事你放心好了。”

樂嘉蓬康定定的看了她半天，突然一掃臉上的悵然，轉了話題：“嘿，大過年的，不說這些喪氣話了。”

他舉起金託夜光杯，恭賀道：“我祝阿姐年年月月有肉吃、有酒喝，安樂一生，瀟灑一世。”

“那我便祝康康三年長十歲，萬事順遂，得償所願。”藍葉笑了起來，也擡頭飲盡杯中美酒。

除夕過後，年節過的飛快，眼看正月十四就到了。北凌迎親使團也抵達了瓊州，凌子域等入駐赫和行宮。

臨嫁前夜，顧予初守在藍葉身邊，看著姑姑婆婆忙成一團，爲公主梳妝，心中百感交集。

紅妝金冠下的藍葉真的是美極了，海藍色的嫁衣金線奪目，只不過新娘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卻是漏了心底的牴觸和無奈。

看到她如此，顧予初的心事也是重到不行，成敗在此一舉，若不能親眼看到藍葉安全走出赫和國境，她是半分也不能心安的。

“小初，我好看嚒？”藍葉用手撥弄著金冠上垂落的二十來個的蓮花鈴鐺問道，那叮叮噹噹的清脆聲拉回了顧予初的思緒。

“好看。”

“你想什麼呢？心不在焉的。”藍葉嗔怪道。

“哪有啊？一屋子人都在忙，我什麼也不會。”顧予初心虛的從喜牀上摸了顆紅棗塞進了嘴裡。

“你們先下去吧。”

藍葉屏退了屋裡伺侯的人，轉頭認真的看著她，不說話。

“怎麼啦你？哈哈。”顧予初頓時心裡有些緊張，尷尬的笑了兩聲。

“小初，我有話想問你。”

“恩。你說。”她並著雙腿，雙手撐著膝蓋，雖然氣氛有些彆扭，卻還是豎著耳朵認真的聽著。

“我去了北凌若想你了怎麼辦？”

“哈哈哈，就這事搞這麼嚴肅！這還不簡單，你若是想我，我就去看你呀！大不了我也跟著去雲京好了。”聽到這些，顧予初不自覺的鬆了一大口氣。

“真的嘛？”藍葉撅著嘴巴，似乎沒有那麼開心。

“當然真的啦！”顧予初再次肯定。

“我不要你跟著我，我要你留下幫康康。”

“他用不著我幫忙。”聽到藍葉心心念念這個沒由來的弟弟，顧予初一下子變了臉色。

“那東啓和親。。。”藍葉欲言又止。

顧予初沉了一口氣，敷衍著：“兩年之後的事情用不著那麼著急吧。”

“你會回去麼？”藍葉眉間微閃，很是嚴肅的問道，“你會回到啓幀身邊麼？”

顧予初似乎明白了什麼，微微有些眼神躲閃，陪著笑應道：“呵呵，當然會呀。”

她心裡知道藍葉是不相信自己的，這個女人一門心思全在樂嘉蓬康的帝位和赫和安定之上，定是擔心若自己拒絕和親，便是置赫和國於非常危困的境地。

“你不要騙我。”藍葉懷疑的看著她，眼中有說不清的顏色。

顧予初重重的點點頭，心中不免難過。 曾經無話不談的好姐妹，漸漸因爲私心而有了戒備和猜忌之心。但她更多的是自責，畢竟這和親是自己推波助瀾之作，即便是爲了保護藍葉，可說出來她會原諒自己麼？

“你答應的哦，要嫁回東啓的，這是你對我的承諾。”

“葉子。”顧予初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爲了樂嘉蓬康，你當真什麼是都願意去做麼？”

“當然啦，她是我的弟弟。就好比你爲了束淵，也一定傾盡全部的。”

“好吧。”她苦笑著，“你要不要休息一會，還有五個時辰就要行天地之禮了。”

“嗯，我想靠著睡一會。”藍葉的確滿臉的疲憊，最近三日的禮程預演都是她親自進行的，又因樂嘉蓬康的惴惴不安而憂慮許久。

“那我守著你。”顧予初幫她牽著她拖地的裙角，送她靠在軟墊上。

“小初，我想吃城南鋪子的桂花紅泥糕。”

“那我一會等天亮就去給你買。”

“嗯好。”

過了半個時辰，天微微露了魚肚白，顧予初看藍葉睡著了，才躡手躡腳的出了喜殿，再出了玉泉宮，但她沒有直接趕去城南賣桂花紅泥膏的鋪子，事實上時間還早得很。

她七繞八繞甩開了暗衛的跟蹤，最後悄悄潛入了凌子域入住的行宮之中。

太子住的地方並不難找，貼著大紅喜字最多的宮殿便是了。

凌子域喜服加身，半瞇著眼睛養神，聽到有人偷偷從窗口潛入，才緩緩睜開了雙眼，扯出了不被察覺的笑容。

“你來了。”他頭也沒回，便開口道。

顧予初靠在內閣的殿柱上，遲疑了半響：“凌子域還是凌不惑？”

“你猜。”男人邪佞的笑開了。

“凌子域！”顧予初沒有絲毫猶豫，上前直接扣住他的脖子，兇惡的不行，“我警告你，這和親可就是走走過場，你若是敢欺負藍葉，我饒不了你！”

“呵呵，你倒是厲害。”男人斜著眼睛定定的看著她。

“聽到了沒有？”顧予初繼續威脅道，手裡的力道越發重了幾分。

“鬆手。”他拖長了聲音，亮明瞭身份，“我是凌不惑。”

顧予初猶豫著，深究了這眸子裡的認真，才慢慢鬆了手。

她有些尷尬，問道：“怎麼是你？”

“你希望是他？”

“當然不，早知道是你我纔不多此一舉。”顧予初抱著胳膊嘟囔著，而後又問道：“怎麼？他不肯來？”

“他來和我來有什麼區別。”

顧予初覺得很有道理，比起凌子域，他的確要沉穩太多，再說了他們倆長的一模一樣，鬼才能認得出來。

“對了，琴館發生了什麼事兒？”

“樂嘉蓬康費盡心思打聽我和束淵的身份，卻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就一不做二不休一網打盡，想斷了你我的聯繫。”

“我弟弟現在人在哪裡？”

“他在安排其他的撤退路線，確保安全將你和藍葉一起帶離赫和。”

“我暫時不能走，我得留下穩住樂嘉蓬康。”顧予初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知道。已經安排了暗衛埋伏在玉泉宮外，到時候掩護你一同撤退。這是信號引，你拿著。”

凌不惑遞出一根如大拇指一般短細的竹筒。

“嗯。謝謝。”顧予初接下，收到腰袋裡。這個男人爲了她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竟然考慮的如此周全，她心中感謝不已。

“不客氣。藍葉如果不去雲京，你恐怕也是不肯去的。”凌不惑很是直接，直截了當的說破了自己的私心。

“那個什麼，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顧予初假裝什麼也沒聽懂，迅速找了藉口逃離了。

凌不惑看她爬窗的背影，不自覺苦笑著。

三個時辰之後，巳時二刻，是大祭司選定的良辰吉時。

凌不惑率迎親隊伍從赫和的正陽門出發，前往交泰閣去接候在那裡的公主。

之後，二人再共同乘轎輦前往無極殿前的廣場，執手踏上九九八十一個臺階，一同供拜天地。

大祭祀主持和親大典，禮樂兩側各一百零八人琴瑟合奏。

新娘新娘兩人首先和手向天、向地、向遠同射三箭；而後共飲一票淩河水，最後一起燃起象徵兩國邦交之文鼎蒸烹藜麥肉糜。

寓意兩國乾坤安定，夫妻琴瑟和鳴。

顧予初與樂嘉蓬康面無表情的立於紅綢扎滿的寬廊兩側，遠遠瞧著喜慶無限的典禮。

“小初姐姐。”他率先開了口。

“什麼事？”顧予初沒有看他，語氣也並不友好。

“你相信命運麼？”

顧予初想了想，答道：“我信運，但不信命。”

“是麼？”樂嘉蓬康笑了笑，眼裡陰鷙一閃，“好笑的很，我都相信。”

顧予初這才側頭看了看他，她是完全沒有想到，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少年竟然篤信命運。

(本章完)